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华胥拾遗【完结】>第七十章

  二月十三日,在资善堂当值的韩嘉彦约莫未末时分归公主府。

  昨夜在建龙观差点被人发现,促使长公主对夜间出游起了畏惧心。昨夜归府后,她向燕六说明暂时不打算再出去了,只让燕六来府中针灸陪伴。@无限好文,尽在

  韩嘉彦松了口气,今日总算不用再去四处侦查,勘定合适的出游地点了。她也算能难得放松一下,回府好好休息补眠。她忖着可以先躺一个半时辰,待到酉正时分再出府,去撷芳小院更衣。

  不曾想睡到申正时分,她忽而被魏小武的敲门声吵醒了:

  “六郎,您醒了吗?万氏书画铺子的万掌柜来了,说是要亲自将您订购的字画送给您,这字画贵重,不能假他人之手。”

  啊?韩嘉彦一头雾水,披衣起身,走来开门。这一打开门,就见到她师兄浮云子笑呵呵对她一揖手,身上还背着个长条状的大黑包袱。

  韩嘉彦心中一凛,她心知师兄绝不会随随便便到公主府来找她,除非出了什么事,他才不得已为之。

  随即她扬起笑容,揖手见礼:“万掌柜,劳您亲自跑一趟,实在不好意思。”

  “字画贵重,又是驸马相中的好物,我自当多多上心才是。”浮云子“客气”道。

  “万掌柜快请进,小武,去备茶点来。”

  “唉,不麻烦,我一会儿就走。”

  “那怎么行,万掌柜当留下用晚膳才是。”

  “真不妨事,驸马,您知道小人也算是业务繁忙,还有不少账目得回去清点,今日真不行,改日,改日如何?”

  “好,一言为定。先请进,饮一盏茶再走。”

  “好,多谢驸马。”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煞有介事地彼此客气,愣是将魏小武给唬住了。他依言去沏茶,韩嘉彦抓着浮云子的手腕就将他扯进了屋内,低声道:

  “出甚么事了?你怎么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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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在盯梢公主府,今夜你不能离开公主府去撷芳小院,否则必会被发现。我将你的装备都给你送进来了,如此不耽误你继续给公主针灸。”浮云子飞快将情况解释了一下,随即解下包袱,塞给韩嘉彦。

  韩嘉彦更是心惊,她也不打开包袱,将其先搁置在一旁,道:“怎会有人盯梢公主府,是甚么人,师兄知晓吗?”

  “我在公主府附近探查了一圈,发现好些个不自然的人,或打扮成脚夫,或打扮成商贩,在公主府附近徘徊。这些人看样子许是些泼皮打手,应当是拿钱办事,他们背后是什么人暂且不明。我还要问你,你是不是惹到什么人了?以至于查到了公主府上来。”

  正说话间,魏小武端着茶点进来了,二人止了话头,又展露出一副客客气气、谈笑风生的面容来。待到魏小武上茶点退下,关好了门,韩嘉彦面色沉吟下来,道:

  “我近来小心翼翼,除了在资善堂收拾了几个小崽子,也没惹到甚么人。难道是其中某个小崽子咽不下这口气,要找我的麻烦?”

  浮云子抚须,摇头道:“不对,这帮人盯梢公主府,不是来对付驸马韩嘉彦的。你教训资善堂的王孙公子,也不会惹来这种下三滥的还击,公卿贵族最讲身份,怎么可能联合泼皮无赖对付你,要对付你也是用政斗手腕。而且你可是有官家、公主两层保护伞,这对公卿贵族就是最大的威慑,他们不会为了小辈的事对你穷追不舍。”

  韩嘉彦仔细一想,也认同了浮云子的判断。随即她忽而想到了什么:

  “既然不是对付驸马的,那就是对付公主的。否则为何要盯梢公主府?

  “我想到了!春社那夜,我与长公主外出,彼时长公主因为风沙迷了眼,摘下面具揉眼,露出了容貌,结果遭到了一个男子调戏。我气不过,打了对方。兴许是那男子怀恨在心,想要对付燕六。但又无从下手,所以就盯梢长公主府,想借此守株待兔。”

  浮云子闻言,顿觉不对,道:“有多少人见过长公主?那男子竟然认出了长公主?既然当时认出了长公主,怎么还敢上前调戏?”

  “那男子不认识长公主,但他身边甚么人认识,当时他不是一个人。”韩嘉彦道。

  浮云子道:“这就证明这伙人身份不一般,能见到长公主真容的人,多半与宫里有关联。长公主自幼长在宫中,只有宫里人能见到她,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出行,也都是前簇后拥,外人压根接近不得,只有身边的宫娥、宦官、禁军有机会见到她的容貌。而且禁军官阶还不能低,必须要有机会接近长公主近前。”

  韩嘉彦眉头越发蹙紧,心觉不妙。

  “你小心了,这帮人可不简单,知道是长公主还敢来此埋伏,守株待兔,摆明了就是要查实长公主和燕六之间的瓜葛,并借此做文章,他们多半有更大的野心。”

  “春社那夜,我没有戴傩面,只是戴了一张银面,也没有配龙尧剑,更没有表明身份,对方多半并不知道我是燕六。”韩嘉彦道。

  “但你还是戴了面具,而且身手不凡,又是个女子,这样的女子在汴京城能有几个?不管你是不是燕六,你的身份显然不简单,而且还与长公主一起夜游,这要追究起来,里面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太多了。”浮云子点了点手边的茶案,道。

  又沉默了片刻,二人忽而非常有默契的异口同声道:

  “后日夜探开封府……”

  “十五日夜里的行动……”

  二人相视一眼,迅速读懂了对方的意思。浮云子让韩嘉彦先说,韩嘉彦沉吟道:

  “燕六以后必须避嫌,不可再出现于公主府。但燕六这个角色不能消失,反而要在外大肆活动起来,对这些宵小之辈形成威慑。以对方目前手中所掌握的东西,根本不足为惧,连污蔑都污蔑不起来,没人会相信。恫吓一下,对方便会知难而退了。”

  “说得对,所以行动不仅要做,而且还要高调来做。夜探开封府,要变成夜闯开封府,如此才能形成真正的威慑。”浮云子点头道。

  “如果要高调来做,就得有个幌子来掩饰咱们的真实意图。”韩嘉彦继而道,她显出苦恼模样,“该用甚么来掩饰?”

  浮云子忽而咧嘴一笑,道:“这可真是巧了。最近开封府大狱可是下了好几个茶帮分子,你可知晓?”

  “哦?”韩嘉彦这几日一门心思围着赵樱泓打转,对外界消息的感知已然有些迟滞了。

  “我本就打算今天和你提的,裴谡此人有些手腕,去年一整年在漕运线路之上来回,真让他刺入了茶帮的核心层,约莫是去年年末收网,抓了好几个茶帮的老骨干。翻过年来,三堂会审,就押到开封府大狱来了。”

  “怎么不收到大理寺监狱里去?这不合规矩啊。”韩嘉彦奇怪问道。

  浮云子道:“问题就出在这里,我想了很久,猜测不收入大理寺多半是此次落网的茶帮骨干之中,有人本身就是开封府通缉人员,因此必须要先从开封府走一道审理程序,所以为了精简来回关押的麻烦,干脆就收监在了开封府大狱之中。不过具体的,你得去向龚守学打听一下,他比较清楚情况。”

  韩嘉彦望着他:“所以师兄的意思是,我们要劫狱,救出那几个茶帮骨干?”

  “是,这是十年难逢的机遇。这件事做好了,我们与茶帮就能建立相当牢固的关系,探究茶帮与师父之间的往事,就事半功倍。同时还能一石二鸟,形成对窥视公主府的那伙人的威慑,说不定还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浮云子道。

  韩嘉彦沉吟片刻道:“很凶险,但值得试一试。不过我们之前拟定的计划就不够用了,得从长计议。”

  “是,你明天白日能否去一趟万氏书画铺子?”

  “可以,明日不当值,我午后有时间。此外我现在有个模糊的想法,说不定借助夜闯开封府一事,可以钓出到底是甚么人在窥探公主府。不过现在想法还不成型,待我仔细考虑一番再说。”

  “好,到时候再详谈。”他随即止了话头,定定地盯着韩嘉彦打量了一会儿,韩嘉彦挑眉问:

  “看甚么?”

  “我发现你挺黑啊。”@无限好文,尽在

  “啊?”韩嘉彦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疑惑。

  “不是脸黑,是手黑。”浮云子笑道,“对方走了一步棋,你已经走了三步棋将对方围死了。”

  “若非如此,怎能保我们平安无恙。”韩嘉彦淡淡道。

  “嘿,这‘我们’里面,长公主占了几分?”

  “你又来了……”韩嘉彦无语地看着他。

  “好好好,我不说。”浮云子起身,对她一揖手,“驸马保重,还有两夜针灸,珍惜这最后的两次罢。”

  韩嘉彦坐在椅子飞起一脚就要踹他,被他轻松躲过,然后一阵风地出了屋离去。

  韩嘉彦负手站在屋檐下,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默默叹了口气。

  ……

  今日的晚膳照例还是与长公主一起用,长公主今日精神不错,但是因着午后贪嘴,多吃了两块糕点,以至于晚膳有些吃不下了,只喝了一碗金米粥,用了几口鲜蔬便搁了筷子。

  韩嘉彦默默地吃着饭,也不似往日狼吞虎咽。长公主照例问起官家、桃滢和赵似的情况,韩嘉彦都一一答了,却忽闻长公主道:

  “驸马今日身子不舒服?”

  “某一切安好,多谢长公主挂怀。”

  “那怎的心不在焉的?”她奇怪问,“想来你的射术这般厉害,要在春游三大会里拿到好成绩,当不是问题。”

  韩嘉彦只道:“人外有人,某资质驽钝,身手还差得远。”

  赵樱泓一时无言以对。默了片刻,她道:

  “待春游三大会结束,我想着趁春色出去游赏一番,不知驸马意下如何?”如若要出游,势必要报与宫中知晓,来做全套准备。如此,自然是夫妻俩一起出去最为妥当,赵樱泓已不耐继续束在府中了。

  七日针灸眼瞅着就要结束,燕六此后是否还会来仍是个问题,她心中很是彷徨,没有着落。若燕六真的不来了,她恐怕需要出去走走,透透气,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是。这段没头没尾的感情磨折她的心,使她精神疲惫。她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长公主有游兴,承蒙不弃,某自当尽心陪同。”韩嘉彦道。

  赵樱泓站起身,似是无奈,又似是在与谁生气一般地道:“莫要再这般贬低你自己,哪怕是谦辞,我也不喜欢听。说甚么不弃……我已经……”说着说着,已然说不下去,眼眶泛红。

  韩嘉彦望着她,心口皱作一团,端着碗筷的手微微发颤。

  “我有些字帖在整理,你慢慢用,我先回书房了。”赵樱泓起身,掩去眸中的凄楚,离了餐厅。

  这一夜,韩嘉彦是从自己的独院更衣,换上燕六的全套装备,她绕了一圈,假装自己从外来,熟门熟路地潜入了赵樱泓的寝室。

  针灸的过程异常安静,赵樱泓似是一直强忍着甚么,不曾开口。直到针灸结束,燕六背对着她收起全套装备,赵樱泓合衣而起,忽而缓缓贴上来,轻轻将面庞靠在了她的右后侧肩头。

  燕六浑身一僵,难以动弹。

  “这是第六日,明日就是最后一日。待明日结束,你有何打算?”赵樱泓问,尽管燕六多次对她承诺,只要赵樱泓不弃,她就不离。但赵樱泓仍然不放心,仍然要时时刻刻地询问她是否还会再来。

  “三娘,我有一些事要去处理,因此明夜针灸结束之后,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燕六十分艰难地开口道。

  赵樱泓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燕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踌躇再三,忽觉肩头暖湿,转过身,就见她已然泪流满面。

  “三娘……”她顿时心如刀绞。

  “你果然……还是要离开……”赵樱泓隐忍低泣道。

  “不是的,我……我真的有事要去办,而且非常重要。你可能……也会听到一些风声……”她焦急不已,想解释又无法解释透彻,因而不得不透露了一些消息。

  “你要去做甚么?是不是很危险?”赵樱泓顿时紧张起来。

  “有危险,但我能应付。”她温声安慰道。

  “事情办完了,你还回来吗?”

  “会的,我会回来。”她顿了顿,本想提醒赵樱泓注意府外有人盯梢,但转念又想若赵樱泓派人去查,可能会打草惊蛇,这不利于她引蛇出洞,揪出幕后指使。反正只要燕六不出现,赵樱泓就是安全的,她没必要知道这些,又多一件烦心事,于她的心病无益。

  故而她还是没有提。

  她只道:“你这几日在府里好好休养,也多活动筋骨,我想看你健康长寿,我们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嗯,好。”赵樱泓终究被她安抚,心里的忧虑也舒缓了。燕六抬手抹去她面上的泪,劝道:

  “睡罢,睡足了才好。明夜我再来。”

  “你等我睡着了再走。”

  “好。”

  “我想听你哼那个曲子,很好听。”

  “好。”

  夜半,待赵樱泓睡熟,燕六才悄然潜出雪蕊院,她绕了一个圈,返回了自己的独院,迅速更衣,将存放燕六全套准备的包袱藏在了房梁之上最为隐蔽、无法被注意到的角落里。然后才倒在床上,枕臂沉思。

  似是想通了甚么,她心中有了大概的主意,不多时便渐渐入睡。

  此时的她并不知晓,方才她悄然翻墙入独院的一幕,被独院外正提着灯笼走过的公主府内知陈安注意到了。陈安习惯于在睡前走一遍公主府,查看烛火安全。

  只是陈安夜里视物的能力不是非常好,所以总会带一个眼神好的小内侍在自己身边,帮着查看。彼时他们站在较远的抄手游廊之下,陈安模糊间只看到了一个黑影在墙头闪过,似是进了驸马独院。

  “那是甚么?你看到了吗?”陈安询问身旁的小内侍。

  “对不住,掌事,奴婢方才没注意。”小内侍有些紧张道。

  “莫非是狸猫?”陈安嘟囔了一句,也没有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