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华胥拾遗【完结】>第五十八章

  “来,长公主,您大胆往下跳,在下接着您。”燕六将赵樱泓送上墙头坐着,自己则利落地翻过墙到了外头去,侧过身子,扬起双臂,对还坐在墙头的赵樱泓道。

  公主府的院墙是将近两丈的高墙,外壁刷着平滑的白灰,没有任何落脚点,很难爬上去。就算蹬墙爬上去,墙上也会留下清晰的脚印,白日必会被公主府巡逻的禁军发现。

  故而,自公主府落成后,这雪白的外墙上就不曾留下一点污渍痕迹。而她们翻墙而出的这个位置,并非是最佳的入府位置,只是在这个位置出府比较方便。

  赵樱泓从未从这么高的位置往下跳过,心里害怕,但在几次三番地自我鼓励之下,还是将心一横跳了下去。燕六在下方双手敏捷地一搂,左臂托住她膝窝,右臂牢牢托住她后背,将赵樱泓跳下来的冲击化于无形,并将她轻巧地送至地面上。

  赵樱泓心有余悸地回头望向高墙,抚了抚胸口,平息胸臆间的激荡,随即扬起笑容。她可算是出府了,只有她和燕六两个人,没有那些令人烦扰的前簇后拥,终于能自由自在地逛一逛汴京城了。

  燕六又将右臂递了过来:“长公主,夜色深,您小心随我来。”

  “嗯。”她凑近身旁这人,挽起她的手臂,燕六带着她避开在府外街道来回巡逻的禁军守备,过了一个街口,来到了一株柳树之下。垂柳枝条遮蔽下,竟然藏着一匹马,一匹漂亮的高头大马。

  燕六将马牵出,道:

  “长公主请上马。”

  赵樱泓曾经骑过一回马,那还是先帝在世时的事了,先帝曾带着她骑马,但她全程都是被先帝抱上去,又抱下来,从未自己上过马。她抓住马鞍努力蹬住马镫,腿使劲儿想要跨上去,奈何却事与愿违,差点跌倒。

  幸而燕六扶住了她,随即又双手扶住她腰际,用力向上一送,赵樱泓只觉得身子像是飞起来了一般,轻松跨上了马背。

  马儿呼噜了两下,似是还不熟悉这位骑马人,且没有接收到这位骑马人的明确指示,马儿迷茫地在原地踏了几步,转了个圈。

  赵樱泓有些紧张地抓着马鞍,陌生于马背上的晃动,害怕自己摔下去。

  但随即身旁一阵风刮过,燕六不知何时也已飞身上马,这单人马鞍无法坐两个人,她是跨骑在马鞍后的马背上,双手环过赵樱泓身躯拉住缰绳,将她护在怀中,随即双腿一夹马腹,口中发出一声呼哨,催马前行。

  “长公主,在下单人匹马,让您受苦了。若您以后夜里还要出行,在下给您备一架车。”燕六柔声道。

  “不用,骑马挺好的,我很喜欢。”赵樱泓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寒风,望着两侧逐渐被抛到身后的街景,兴奋极了。

  随即她想到了什么,道:“去年我就和你说了,莫要再唤我长公主,要叫我三娘。一会子去了闹市,你可千万要改口了。”

  燕六笑道:“好,在下记住了。”

  “你也不要谦称在下,亦不要再用敬语唤我。现在你我无贵贱,你可记住了?”赵樱泓强调道。

  “嗯,记住了。”燕六觉得此时的赵樱泓有些孩子气,这也许才是她最本真的模样。@无限好文,尽在

  她催着马儿小跑前行,赵樱泓却嫌弃有点慢,催促道:“六娘,骑快点。”

  “我怕你会害怕,不安全。”燕六谨慎道。

  “我不怕,你骑快点!”赵樱泓不服气了,自己是从没翻过墙、骑过马,身手也笨拙,总要她护着、帮着,但她不想给她留下一个胆怯畏缩的印象。

  她赵樱泓骨子里是向往自由,想要如鸟儿一般自在飞翔的人,胆子可一点也不小,今夜敢于偷出府去夜游,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好,你抓稳了。驾!”燕六一亮嗓子,脚后跟狠狠一磕马腹,马儿立刻撒开四蹄加速奔跑起来。

  赵樱泓惊呼一声,这加速有些超乎她的想象,她身子一下没坐稳,加上马镫长了些,她不能完全蹬住,身子不自禁地向右侧歪了下去。

  燕六立刻腾出左手环住她腰际,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稳固住她的身子。单手抓缰绳,继续策马快速前进。

  寒风将赵樱泓面上的金面吹得冰凉,她本还兴奋于奔腾驰骋的快意,可身后逐渐传来的温暖,还有那环在她腰间的臂膀,却渐渐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心口再次热流涌动,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与满足。

  新城冷清一些,尤其是公主府附近的街道,这附近的民居大多搬迁,除了一处坊市,剩余的房舍大多都要被皇室征用,成为一些公卿贵族的新住所。

  而入了天波门进入旧城后,两侧街景瞬间热闹起来。到处张灯挂彩,喧嚣非凡。

  因而进了旧城,马速就被迫慢了下来。燕六带着赵樱泓骑马缓行于街道之中,欣赏两侧的热闹景象。

  赵樱泓自幼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怕是汴京城来往过几次,也只是在车马簇拥之中,甚么也看不清,更看不到寻常百姓的劳作生活。偶尔会在元日、上元夜间出宫,那也是全程紧张护卫,不能靠近闹市,只能远远在楼台上观望,差遣宫人下去采买顽物、吃食到楼台上供她们享用。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进入闹市之中,春社之夜,家家户户都要去凑热闹。尤其是越靠近州桥,人流就越密集,骑马已然不是很能走得动,她们不得不下马来,徒步行走。

  此前在入旧城前,燕六为了不引起旧城守门禁军的关注,更换了自己的面具。她的马鞍旁挂着的驮包中有一副备用面具,并非是燕六娘那标志性的吓人的傩面,只是一张很朴素的银面。她趁着赵樱泓背对着她不注意,迅速换上了。

  赵樱泓发现时还小小的吃了一惊,但这一换面具,燕六给人的那种凌厉霸道的印象为之一柔,越发和煦可亲了起来。

  燕六顺便将自己的龙尧剑用黑布条裹了,也拴在了马鞍侧,藏在了驮包后。

  今夜社火,街道上也有不少人戴着面具逛夜市,社火本身就带有狂欢的意味,也是青年男女约会的时节。故而她二人面上这一银一金的面具,在人群中倒也并不特殊显眼。

  燕六牵着马走在赵樱泓身侧,保持警惕地观望四周,心中时刻紧着一根弦,要护她周全。赵樱泓却甚么都感到新奇,不论是卖顽物的小摊贩,还是卖吃食的串街郎,她都要凑上前去仔细看,问东问西,一定要弄明白是什么。

  “这是甚么?”她不知道是第几次问道,这刚路过一个推板车的小摊贩,板车上搁着好几个坛坛罐罐,里面冒出一股香甜气息来。

  摊主见眼前这位面戴金面、一身绸缎的秀气男装娘子凑近询问,连忙笑道:

  “娘子您看看,这是自家做的狮子糖、双峰儿、林檎干,甜丝丝,好吃着哩!”

  “那我要一点。”爱吃甜食的她顶不住诱惑说道,小贩立刻每样都给她称了一纸包,末了道:

  “二十文钱。”

  赵樱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带钱,不由得看向身后的燕六。

  燕六无奈地笑了,从腰包中取出钱袋,付了钱。

  赵樱泓欢喜地接过纸包,取了一颗林檎干,揭开面具下缘露出唇口,含入口中,顿觉酸甜可口。

  她想与燕六分享:“吃吗?”

  “我不吃,你吃罢。”燕六笑道。

  赵樱泓想着她可能不愿在这样热闹的地方揭开面具吃东西,故而也没有再坚持,想着一会儿给她打包回去。

  她们慢慢顺着人流来到了州桥上,桥两侧一字排开全是鱼龙百戏。扛鼎寻撞、吐火吞剑、踩跷拿顶、柔术叠碗、耍枪弄棒、跳丸走索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

  最惊奇的就是那走索,竟然横在州桥旁的汴河河道之上,与州桥平齐。那人在长索上翻转腾挪,看得人手心冒汗,直呼惊险。也因如此,吸引了大量的人围观,无数人高声叫好。

  赵樱泓何曾挤入如此热闹的人群,万事万物都在吸引她的眼睛,她都觉得自己要看不过来了。

  “长…三娘,你跟紧我了,莫要乱跑,这里人太多了。”燕六见人潮汹涌,心中愈发担忧,又见赵樱泓对甚么都好奇,实在担心她出意外,也顾不得太多,伸出手来牵住她的手,带着她走。

  赵樱泓只觉得她的手粗糙又温暖,这在方才针灸时她不慎触碰自己时就已然感受到了,低头去看,她的手纤长有力、骨节分明,十分好看。包裹着自己的手,寒夜里就像套进了暖手套一般舒服。

  燕六带着赵樱泓努力挤出人群,总算下得州桥,站在桥下河畔,凭栏向桥上远望,此处人潮总算没有那么汹涌,燕六打量赵樱泓,询问道:

  “你可曾磕着碰着?”

  “没事,莫担心。”赵樱泓见她如此紧张,不由觉得好笑。

  燕六长舒一口气:“我就怕护你不周全,你若有一点闪失,我可真是……”她没说下去,赵樱泓望着她追问:

  “可真是甚么?”

  “三娘接下来还想去哪儿?”她转开话题道,“只要不去州桥上拥挤就好,这四处逛逛都无碍。”

  “暂时不走,就先在这里待一会儿。”赵樱泓莞尔一笑,不再追问什么,“这里可是那日车马受惊时,你出手救我的地方?”

  “是,是这里。”燕六颇有些感慨地回身望向身后的那处茶肆,“杏园”二字入眼,恍如隔世。

  当时的她不过仗义出手,何曾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与马车中的贵人相伴夜游,故地重走。那贵人还成了她的妻子。人生境遇可真是变幻莫测。

  赵樱泓好奇问道:“你是从那杏园茶肆二楼跳下来的罢,当时你在做甚么?”

  “我…我也不记得了……”燕六笑着打了个马虎眼。

  赵樱泓噗嗤一笑,道:“我不信,不过是你不愿说罢了。神神秘秘的,早晚有一天,我要弄明白你是谁。”@无限好文,尽在

  燕六心中苦笑不已。

  赵樱泓站在河畔,将糖果蜜饯都尝了个遍,随即都塞给了燕六:“你收着,都带回去吃。”

  “三娘,这是你爱吃的,你拿去吃。”燕六推辞。

  “我怎么能都吃掉,剩下的都给你吃,这是你花钱买的。”

  “我不爱吃甜的,就当是我送给三娘的。”燕六无奈道。

  赵樱泓一愣,只觉得这句“我不爱吃甜的”有些熟悉,好像有谁对她说过。随即她想起来是驸马韩嘉彦。她不禁对这种巧合感到奇怪,但也并未多想。

  “可是……我回去后也没地方藏,会让侍女发现的。”赵樱泓道。

  燕六想了想,无奈只得收下,装入驮包之中。

  赵樱泓又对其他东西感兴趣了,远处传来歌声,原是一家妓馆,妓馆门头上做出一个露台来,有歌伎正在上方吹奏弹唱:

  “意中有个人,芳颜二八。天然俏、自来奸黠。最奇绝。是笑时、媚靥深深,百态千娇,再三偎著,再三香滑。久离缺。夜来魂梦里,尤花殢雪。分明似旧家时节。正欢悦。被邻鸡唤起,一场寂寥,无眠向晓,空有半窗残月。”

  赵樱泓对淫词艳曲不是很熟悉,但听这词曲写得极其香艳,一时面庞发烧,幸而有面具遮挡,故而瞧不出来。

  “这是甚么词?”她转头问燕六。

  燕六回道:“若我没记错,当是柳三变的《小镇西·仙侣调》。”

  “你竟然会知晓这等词曲?”赵樱泓不禁挑眉望她。

  燕六一时发窘,道:“没奈何身边有人酷爱柳三变的词,耳濡目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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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倒也没撒谎,她那师兄没事儿就爱哼柳三变的词曲,虽然是个清静道人,从不近女色,但却酷爱艳词,美其名曰“唱多了便无欲亦无求”,也不知是个甚么歪理。

  赵樱泓半信半疑,想来可能燕六这样的江湖人士,时常会出入秦楼楚馆打探消息。她身为女子自不可能嫖宿,但耳闻淫词艳曲倒是很寻常。

  “三娘,咱们还是离开罢,这场合不是我们来的。”眼见着门口汇聚了一帮喝得醉醺醺的醉汉,正勾肩搭背地要往这妓馆中去,一时四下空气都变得酒气熏天。燕六眉头直蹙,轻声道。

  赵樱泓点头,正准备随她离去,忽而迎面吹来一阵风,将砂砾吹进了她的眼里。她迷了眼,于是驻足,唤道:

  “六娘,等一下,我迷了眼睛。”说着用手去揉,可面具碍事,于是她将面具摘了下来。

  “莫揉,我找点水给你冲一下,你等等。”燕六去自己的驮包中找水囊。

  就在这节骨眼上,那一群妓馆门口的醉汉中有一人看清了赵樱泓的面容,一时色心大起,立刻扑了上来,凑近她调笑道:

  “呦,这小娘子穿个男袍,不曾想面具下如此绝色,让官人好好瞧瞧。”

  赵樱泓凝眉怒目,冷声道:“让开!”

  “哎哟,很有脾气呀。”说着就要抬手来摸她面庞。赵樱泓往后退开,而侧旁伸出一只手,铁钳一般抓住了这男子的手腕,狠狠一拧,立时痛得他跪地哀嚎起来。

  “你是谁的官人?!”燕六怒气冲天,声如爆裂火焰,“有本事你再说一遍!说一次,我卸掉你一个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