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华胥拾遗【完结】>第二十八章

  蔡香亭当街纠缠调戏未出阁的章七娘,反被银面女侠燕六娘修理了一顿。此事已经于附近的街坊传开了,章府的内知马诚安第一时间听到了家中下人的报信,匆匆忙忙来见了章素儿,确认她并无大碍,这才安下心来。

  “这蔡香亭欺人太甚!老仆这就修书于郎主与娘子,这口气怎能忍下。”马诚安愤愤不平地念叨着,吩咐下人好生照看章素儿,这才离去。

  涂四和阿琳都受了伤,涂四脑袋都肿了起来,阿琳走路亦是一瘸一拐。

  章素儿看不过去,叫了府内另外一位女仆,让她用跌打药膏给阿琳揉一揉,今夜便不需要她在近前服侍了。

  阿琳哭红了眼,一直责备自己没用,又气呼呼骂蔡香亭人面兽心,章素儿却一个字没有听进去,直到她离开,屋内空下来,她脑海里都一直在回想那个银面黑衣的身影。

  她心中清楚,那人也许脱了身便会来寻她,所以亦是故意支开了身边的人。

  章素儿无意识地搅着手里的巾帕,坐立难安地于自己的闺房之中等待着。一刻钟、两刻钟,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直到天边擦黑,夜幕即将降临,那人也一直不曾来,她实在焦急了。

  可是出了甚么事?难道是未曾脱身,反倒被抓捕了。她想喊人去打听打听,却又觉得这样不妥,一时踌躇不已。

  等府内掌灯已毕,仆人给章素儿送上了晚食,她却一口也吃不下,让仆人翌日再来收碗碟,她烦躁地于屋内踱步。

  终于,朝东的牖窗外响起了敲击声,很轻的两下。章素儿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踯躅着不敢上前。但那敲击声再度响起,并传来了那人压低的声音:

  “素儿,是我。”

  喜悦飞上了她的面庞,她连忙扑到窗前,支起了牖窗。便看到了她一身黑衣,负包挎剑的模样。那张银面她暂时卸了下来,就拴在她腰间。

  烛火照亮了她含笑的面庞,她道:

  “可算逮着只有你一人的时机,我来迟了,要甩掉身后的尾巴真并不容易,我得确保不会牵累到你。”她方才还绕了一趟章府的马棚,将丢在马车顶上的包袱取了回来。

  “你怎么会……怎么会……”章素儿此时已然语塞,千言万语堵在胸口,难以一气吐露。她美眸波光流转,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人。

  “你知道的,为了查我娘与我师父的事,我只能这么做。抱歉,吓着你了。”

  章素儿深呼吸了两下,这才稳定住情绪,道:“我知你会功夫,只是没想到你……竟这般强。”

  韩嘉彦笑了:“不敢说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亦是在冒险,不敢掉以轻心。”

  “那你今日怎会突然出现在杨楼街这里?”

  “我正盯着文思院,在查文思院的牛提辖。”

  章素儿见她没打算细说,因而也不曾细问。她转而问道:

  “应试如何?”

  “放心罢,一切顺利。”韩嘉彦温和地看着她。

  章素儿咬唇,难以克制心中翻涌的情愫,看着她的容颜,禁不住抬起手来,将她鬓边的碎发拢于耳后。韩嘉彦一怔,下意识要让开,可转念一想若是让开岂不是伤了她的心,犹豫之下就未曾动弹。

  她想着,兴许是素儿知晓自己是女子后,便不再那么在乎男女大防了,故而举止亲近了许多。她亦不必过于紧绷那根线,她实在是扮男子扮成习惯了,不大熟悉女性友人之间的相处之道。

  章素儿这一动作,忽而又后悔,连忙收了手。抿唇,转开目光,掩饰般道:

  “你莫要再这般冒险,还未殿试,我怕你出事。”

  “嗯,我省得,今日若不是撞上你出了事,我也不会这般冒险。”

  一句话,说得章素儿心跳不已。心下正窃喜,却听她道:

  “蔡香亭今次折了面子,定不会善罢甘休。他若是再欺辱你,你定要与我说。啊对了,你若要与我书信,就遣人送到万氏书画铺子去,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外奔忙,回信可能会稍有迟滞。有甚么麻烦,找我师兄或者铺子的伙计也是一样的。”

  “嗯。”章素儿点头应下。她知道韩嘉彦说出这样的话来,定是要走了,果不其然就听她接着道:

  “我还有事,这便走了。你千万保重,这两日最好避避风头,就在宅子内,莫要出去了。”

  章素儿连忙出声问道:“你何时再来?”

  韩嘉彦微微一怔,片刻后思索道:“等过了这一阵,殿试后我应该就有时间了。到时候再来寻你,帮你记起当年的事。”

  章素儿想解释,解释她并不是为了回忆起当年的事才问她何时再来。可这又该如何解释,解释她有多么的想她,想她时刻都陪在自己身旁?这如何能开口。

  章素儿无处安放自己内心的这一腔情愫,她压抑着压抑着,觉得自己一定是不正常的,若是说出来,定会让她嫌恶。她不能再贪心了,只要她还能与她为友,她就该满足了。

  韩嘉彦此时已然将银面从腰间解下,戴在了脸上。临别时,她笑道:

  “素儿,不开心的时候就抚琴吧,抚琴最能忘忧。”

  说罢她转身,猛地助跑一段,蹬踏着东窗旁的一块湖石,一个鹞子翻身便越过了章府的院墙,消失于夜幕之中。

  ……

  赵樱泓有些焦虑地坐于圈椅内,望着上首正悠闲品着羹汤的娘亲朱太妃,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也不知娘亲今日怎么起了兴致,忽而就到她这里来待了一个下午,这用完了晚膳也不走。她有些着急,燕六娘答应她今天会早点来的,若是娘亲不肯走,可如何是好?

  “樱泓,我瞧你晚膳没用多少,可是生病了?”朱太妃关心地看着她。@无限好文,尽在

  “孩儿很好,就是午膳用了不少,这会子也不饿。”她道。

  “我听下人们说,你这每夜都在楼台之上,虽是起了屏风、又点了暖炉,但免不了还是寒风侵体,你莫要贪赏景致,惹了风寒。”朱太妃叮嘱道。

  “娘亲放心,孩儿真的不冷,一切都好。”赵樱泓只能再度强调自己无恙。

  “你啊……”朱太妃搁下碗勺,用巾帕轻轻拭了拭唇,道,“我知你厌烦宫中,一心向往山水。好不容易出一趟宫,自是舍不得少瞧一眼外头的景致。娘亲也心疼你,不忍说些重话。可你毕竟是皇家公主,若是在养外祖父家里生病,岂不又要落人口实,往后想再出来,还会被人拿住话柄拦阻。万事都讲一个度,我看,你今夜就莫要再上去了,就在屋里歇着罢。”

  “娘亲!”这下赵樱泓是真的急了。

  “你看,不乐意了。真是个孩子,玩心这般重。”朱太妃难得拿出大家长的姿态来,吩咐旁边的奴婢们,撤了楼台上屏风等物。

  赵樱泓没奈何,只得另想它法。她想了想,忽而道:

  “娘亲,孩儿想外出走一走,太医说多走动,排一排汗,人就不易生病。”

  朱太妃想也不想就否了她的提议:“近来外头是非不断,你怎能出去冒险,若是再遇上个歹人,你可叫娘亲如何放得下心。”

  赵樱泓腹诽:您说的那个“歹人”可是夜夜都到府里来呢,也没见这院子安全到哪里去。

  “那好罢,樱泓今日乏了,要早些歇下。”她显出不开心的模样来。@无限好文,尽在

  朱太妃叹息,心道自己的这个大女儿,确然在大事上不糊涂,人前、宫中也颇有长女的温重端谨之风。可到底还是个孩子,也会闹性子,面对自己时,小女儿家的姿态掩藏不住。

  也罢,她就要嫁人了,能使性子的日子不多了。今日就由着她使性子罢。

  大宋的公主与寻常人家的女儿也差别不大,嫁出去也要相夫教子。驸马娶妾虽然受到限制,可也并非是不能。若是公主不能为夫家开枝散叶,夫家娶妾是被允许的。有时,为了给天下做表率,公主甚至在夫家受到的限制更多,时时刻刻要小心自己的行举言谈是否符合天家风范。

  朱太妃在宫中小心了一辈子,想到女儿未来的日子,也难免痛心忧愁。她只盼樱泓能嫁个好夫家,疼她、爱她一辈子,她才能放心。

  “你听娘亲的话,今夜就好好在暖阁里歇着,明日我让下人们换上更厚的帐幕,将那楼台造得严密温暖,也不耽误你赏景,如何?”

  赵樱泓抿唇,讨价还价般道:“暖阁里不要下人服侍。”

  “好,不要下人服侍。”朱太妃温声无奈应下。

  朱太妃见下人们将楼台上的物什都撤了,又安顿长女在暖阁歇下,才离去。婢女们听从吩咐,都不进入二层暖阁,皆在外侍候。

  赵樱泓在暖阁书案旁点灯看书,没过多久便吹灭了灯。她并未上榻,而是静静坐于黑暗之中,默然等待。

  月光皎然,映照于二层暖阁的西窗上,这西窗连接着外头的抱厦屋檐,是个别致的扇形窗。她凝望着那被莹白月光照亮的绮纱扇窗,不多时,忽而瞧见一个熟悉的剪影投射其上。

  赵樱泓一喜,暗道燕六娘果真聪明,精准地找到了她所在的位置。她走至西窗边,开了窗锁。外头的韩嘉彦缓缓推开了窗,钻了进来,并返身关上了窗。

  “燕六见过三娘子。三娘子……今夜怎的变了处所?”韩嘉彦进来后,悄声询问道。

  她来时观楼台之上一片黢黑,屏风、书案、软塌等都撤走了,还以为长公主已然离去。但仔细一瞧,庭院内还有巡逻的内侍,楼阁中也有宫婢来往。再细细观察,发觉婢女们都侍候着二层的暖阁,而其中的火光早早便灭了,于是猜测那应是长公主所在。

  “娘亲怕我于楼台上染了风寒,管束于我,因而委屈你来此夜话。明日重搭帐幕,当可再于台上相会。”赵樱泓小声解释道。

  她此时有种儿时在宫中与宫人们玩捉迷藏般的窃喜之感,觉得十分有趣。@无限好文,尽在

  这个时辰刚过了掌灯时分没多久,还未到二更天,燕六娘今夜确实信守承诺,来得很早。赵樱泓熟悉这暖阁里的布局,因而熟稔地寻到了软榻坐下。忽而想起韩嘉彦一片黢黑间甚么也看不见,又连忙起身要来引她。

  却听韩嘉彦轻声道:“三娘子请坐,不妨事,这里光线尚可,在下能视物。”

  光线尚可?赵樱泓环视四周,若不是她熟悉环境,真不能看清这四周的事物。这燕六娘不愧是夜行侠客,夜视能力真强。

  她重新坐回软塌上,韩嘉彦上前,解下腰间的龙尧持在手中,于她跟前的一把圈椅上落座。却听赵樱泓道:

  “你坐近些,说话声可再收一收,我怕外头婢女们听见。”

  韩嘉彦踌躇了片刻,应了声:“是。”

  于是起身,略显犹豫地坐在了软塌的边沿,距离赵樱泓约莫三掌的距离。今夜她看不清温国长公主的容颜,只能听见她如泉琤琮般清脆悦耳的声音细细在耳畔响起,暗香浮动,萦环身周,她原本匆匆碌碌的心境,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幸而长公主先提问了:

  “你都去过哪些地方,能与我说说吗?”她似是为防谈话再被打断,故而急切地直切主题。

  韩嘉彦想了想,道:“中原地区、江南一带、巴蜀与湖中,我都走过一些地方。更远的岭南、西北、幽燕,暂时还无缘得去。”

  “太好了,你一一与我细说。”赵樱泓仿佛求知心切的孩童般询问道。

  黑暗中,韩嘉彦笑了笑,组织了一下语言,从山川地貌开始细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