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溜得飞快,眨眼便是两个月。

  两月间,主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是时刻盯着风向的政/界和资本,还是底层的民众,都感受到了汹涌的浪潮。

  每个人都如一粒沙,无法避免被海浪席卷裹挟。

  伽马实验室因为搜查令的问题依旧僵持,最核心的实验室仍在运转。但伽马明面上已经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不知道是谁,暗地里挖出了伽马许多灰色产业,楚孤义科研成果造假已经是最轻的指控,大量的间接证据被公开披露,即便是一张纸质的收据,也被转交到了搜查队的手里,知晓内幕的人说,伽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只差那致命一击。

  有小道消息透露,暗中寻找证据的是尧长官的人。

  普通民众不关心这个,他们更关心自己的生活会不会受到影响,在将来会不会变得更好。

  有人惊奇地发现,尧长官在演说中许诺的事情,已经开始改善。即便尘埃还没落定,需要起草政策法案的事情还没机会推上日程,但是现阶段能实现的事,已经在推进。

  最直观的,是原本工厂停工导致的失业工人,被一家黎姓大家掌控的公司全盘接收,重新开了产业,专门聘用这些有技能经验但无处施展的工人。同时,生产的人工智能将更多控制权回收到了人类手里。在正确的时间做了合民意的事,黎家的口碑和名气一下子猛涨,趁着风口站在了同行的尖端。

  人们说,黎家可能和尧长官有关系,但黎家没有人出来坐实这件事,当然,她们同样也没有否认。

  另一个人们察觉到的异常,是之前趁乱行凶的不法之徒在作恶时都被一网打尽。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和游戏有过接触的玩家,他们或许是戒断失败,分不清游戏现实,或许是趁乱摸鱼有心作恶,唐余直播中曾经出现的沈旭奇虎等人都成为重点监视和收押的对象,进入正式的约谈和调查流程。

  在现场围观过的有心人发现,这些不法之徒被抓捕时,上空都漂浮着一枚小型的机器人,蜜蜂大小,可自主移动。有懂行的人说,那是司法部门的行为监测器。

  紧接着,有人在星网发帖,这些监测器出现在了自己的门口,特别是在游戏中有过激杀人掠夺行为的人,狂躁偏执破坏性极强的人,都被重点“关照”。有人控诉这东西让他不自在,也有人反驳:你在街上走也让我不自在,你不作恶不就好了。

  诸如此类,许多不被察觉的变化也悄然发生。

  没有大肆宣扬四处揽票的尧知凡,反而获得了大众的好感,综合此前的种种,尧知凡获得了大量的支持。

  风起云涌,仍未止息。

  除此之外,一些只关心娱乐不关心政治的人们发现,之前在风暴中心被热议的唐余,似乎真的死在了那场游戏坍塌里,她再没有出现在公共视野当中,也再没有人见过她。

  于是,最初进入直播间、又一直观看直播到最后的五名老粉在星网论坛上单独建立了一个版块,让大家可以有地方交流,或是给唐余留留言。一个月后,留言板就变成了纪念板。

  唐余完全消失了,反而是宋冷竹,逐渐活跃在了公共的视野当中。

  离大选还有十五天时,宋冷竹出现在了新闻版面上,她以公开的身份向外披露了一份清单,上面标注着卡俄斯项目所渗透的民用机械领域,清单详细至极,哪个批次的机器,以及哪个型号都有标明,她提醒公众可以以此为对照,避开这些器械。并且在采访中表示,希望这些机器能够被立即销毁。

  此前,被娱乐八卦了数十次的宋冷竹,站队一下子变得明晰。结果就像民众期望的那样。

  但同样的,人们担心这个势单力薄无权无势的年轻女性,会被家族针对,毕竟,当今总统的站队非常明显。有女性社区自发地联系了宋冷竹,想为她提供庇护所和帮助,万一宋冷竹被家族赶出来了也还有去处。

  宋冷竹和社区保持了联系,但是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她能去的地方很多,自己的住所还能随时出入,资金也不是问题。而且,那个狭小温馨的地下室,还有人等着她。

  两个月来,安全屋添置了许多东西,首先单人床就换掉了,也添了衣物和家具。唐余偶尔还会带回来两枝鲜花,插在饮料瓶里。

  现在的她撑着脸趴在桌子上,一会儿皱眉头一会儿又咧着嘴笑,刚洗漱完毕的宋冷竹走出浴室就看到唐余这副模样。

  “在看什么,你笑得很奇怪。”

  “你来看这个。”唐余调整着光幕,投放到宋冷竹眼前。

  宋冷竹一字一句地念,越念到后面越神色复杂:“小唐离开的第60天,想她。希望她在另一个世界不再受伤,吃好喝好……今天看到宋姐上新闻了,看起来精神还可以,应该是走出痛苦了,小唐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很欣慰吧……等等,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唐余将其它的留言划给宋冷竹看,也哭笑不得:“金叶发给我看的网站,直播间观众好像以为我死了,给我写的纪念词,还有很多。”

  不单单是纪念唐余的,还有纪念姨姨简澈和王舒羽的。也有人将这里当成了树洞,偶尔会来分享自己生活中的事情。

  宋冷竹在唐余一侧坐下来,两人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儿,宋冷竹指着其中一条:“还有人相信你没死,在等你呢。”

  “真好,有这么多人记着我呢。”

  “是啊,现在局势已经很明显,再过十多天,你的危机被完全解除,到时候你就可以正常活动了。”宋冷竹微微侧身,靠在唐余的肩上,夜间悠闲,两人难得休息一会儿。

  唐余腾出了手臂环过宋冷竹的肩膀,让她靠得更舒服些:“这三天行动顺利吗?”

  她们已经三天没有见面,这两个月都是如此,有时候忙碌起来,两人会一周都无法碰头。但宋冷竹一点都不感到距离,唐余看到任何稀奇的事情,都会第一时间发给她分享。

  比如伽马门口的雕塑上有心形的鸟屎,或是陪同楚孤义进出住处的保镖穿了不一样的袜子,被唐余瞅到了,都会发给宋冷竹看。

  原本宋冷竹不太适应唐余的黏人劲头,但仅仅半天时间,她就开始期待起对方会发来什么样稀奇古怪的照片。

  忙得焦头烂额的间隙,看一眼消息,多棘手的事情好像都不再那么难以面对了。

  宋冷竹想,爱真奇怪,它会改变人的喜好和形状,直到两方都无比契合。

  她回答:“很顺利,大家前期的工作现在都陆续见效,我手中的人脉也逐渐稳固,如今已经可以和家里抗衡了。现在,尧知凡开始带着我出入国会大楼,从明天开始,我就得在他人面前多露露脸。”宋冷竹略带倦意地捏了捏眉心,眼神中却是蓬勃的生命力。

  唐余问:“你今天公布的那份清单,准确度百分百吗?”

  “百分百,你猜猜这是谁给我的?”

  “谁这么大本事?”唐余好奇地问,随即眼睛亮起来:“难道?尤老师这么快就做出成果了吗?”

  两个月前,在宋冷竹提议借用王舒羽力量的第五天,尧知凡就将储存器送至了浮光。

  “嗯。”宋冷竹说:“说难也难,简单也简单。尤光此前没有参与过卡俄斯项目,不然她在十年前的斗争中无法顺利接手浮光。不过,多亏你妈妈留下的笔迹。”

  唐如渊曾经是尤光带出来的,一个基础的公式,她就知道学生的解题思路是什么,更何况有大量的构思做参考。

  最重要的是,这些残留数据已经成型,在外力提供了框架和学习模型之后,她能很轻易做到自我扩展。

  两个月,每日每夜千百万亿次的演化成长,对这种崭新的生命而言,完全足够。

  而这个新的项目,以简澈的名字命名。

  宋冷竹说:“尧知凡已经在准备了,简澈项目在立法完善后会公开推出,但是会按照晏之的设想,削弱强智能体的控制权,在民间只承担管理和检测的作用。不过,在特定领域她会有比较大的权力,比如政府执行人员的调度和监察、档案归纳和一切跟智能体挂钩的公务,她更像是一个帮手,而非工具。调度权分散在三方手上。”

  唐余问:“那现在的智能体,是王舒羽还是简澈?”

  宋冷竹仰头看向唐余的眼睛:“我还没有和项目直接接触过,不如你猜一猜?”

  唐余迟疑了一下:“很难猜,她们的数据已经融为一体了,即便没有实体。如果真要猜,我想大概是王舒羽,她在留言的落款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或许是吧。”

  两人沉默了一阵。

  唐余突然想到:“你姐姐还没离开主星吗?”

  “没有,她又来找过我三次,没有明确表过态,但是这两日尧长官风头更胜一筹,昨天的谈话,我发现她似乎在动摇了。”宋冷竹想,不知道是因为真的被自己的话打动,还是因为她姐姐其实是个见风使舵的精明人。无论哪种结果,宋晴安不出手就好。

  “但是对我的抓捕指令还在?我瞧见广场上还有便衣呢。”

  “还在,不过调出去的人手少了许多,她大概明面上还执行着上级交给她的任务,但是在消极执法。”

  唐余叹了口气:“你姐姐也不简单啊。”

  “嗯。大家只看到宋晴安的武力值,但实际上她非常聪明。”

  宋冷竹又想,比起三言两语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宋晴安看清局势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如果她不动手,无论上位的是谁,她的职位都不会受到太大影响,哪怕总统被弹劾。但如果她强硬地站在尧长官的对立面,动了手,或是踩了红线,那她之后的日子一定会不好过了。

  宋冷竹微微闭上眼睛,长吁了一口气:“宋晴安说不喜欢太精明的我,但是我挺喜欢现在这个精于算计的她的,至少这让我确定,她不是总统手里的一枚棋子、一个培养出来的机器,她有自己的想法,即便我们想法和立场都不相同。”

  “那我们就再等等。”唐余摸了摸宋冷竹的头发,指尖绕在细软的发间:“虽然我现在没法出现在她面前,不过等事情平息了,我可以见见她。”

  “嗯。”宋冷竹说:“抛开立场不谈,她应该挺喜欢你的,或许她会找你打架切磋。”

  “野路子对战正规军?”唐余笑起来:“舰队多依靠高精武器,空拳白手不一定能打得过我呢。”

  宋冷竹忽然坐起了身,看向唐余得意的眼神,偏着头问:“真的?”

  “真……真的吧。”唐余气势弱了下去:“没打过,不知道。”

  宋冷竹笑了,伸手揉了揉唐余的脸:“那就期待你的表现。”

  她不再聊自己的事,伸出双手环住了唐余的脖子,凑近问唐余:“那你呢?这三天有没有受伤?”

  “这次没有。”唐余立马保证,她抵着宋冷竹的鼻尖,笑意盈盈:“只是蹲了一下楚孤义和他手下的行踪,以及他们秘密来往的人,名单我都记下了,收集到的间接证据全都转交了,根本没有人发现我。”

  “我不信,让我检查一下。”宋冷竹拉开了距离,她伸手褪开唐余的袖子和外套,手心仔细拂过她的肌肤。

  不久前唐余私下调查伽马灰色产业时,接触到一些黑色集团,和某些人起了冲突,右手小臂上就被划了一刀。现在小臂上还留着涂了修复剂的疤痕,刚长了粉色的新肉,看着显眼。

  宋冷竹不放心。

  唐余被指腹抚得痒痒,她按住宋冷竹的手,凑前去:“如果没有伤的话,我要夸奖。”

  “什么夸奖?”宋冷竹换了语气,柔柔的,以前在松明城时,小丧尸也是这般要夸奖,分明是在撩拨人。

  “明知故问了宋冷竹。”

  “你不说我猜不到。”宋冷竹嘴角噙笑地看着对方,小丧尸什么都好,就是不够直接坦率。

  唐余耳尖飞红,她凑得更近,宋冷竹不躲不闪,呼吸相闻。唐余错开对方的脸,凑到宋冷竹的耳边,半是赌气半是恶作剧:“很简单,要你爱我。”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廓上,让宋冷竹身体紧绷不得不低头求饶:“唐余,你倒是学得挺快。”

  唐余搂着她的腰,将她带离桌子,躺倒在新搬来的大床上。

  轻柔的吻缓慢落了下来,体温相合,发丝交缠。轻声细语的呢喃诉说着久未相见的爱意,三天太久了,哪怕是三个小时,相爱的人也不愿意分开。

  所以她们贴合得更加紧密,学习着如何爱人,又该如何被爱,直到能够坦率地告知对方自己需要什么,想给什么,宛若一体,又再分离。

  身体和呼吸一样,在潮汐中一碰就碎,宣告着黑夜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