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澈的话意味着什么，唐余一时没有想明白，她脑海中炸响，好在事先有心理准备，她的身体率先做出了反应，拽着简澈的后衣领和宋冷竹的手腕，从未闭合的水波纹中飞身扑了出去。
身后传来再次倒塌的巨响，不仅如此，整个世界都开始摇晃。
唐余立刻起身抓住简澈查看情况，她的半截手臂完全消失，无数的发光粒子回旋在伤口周围，而简澈小脸惨白，抿着双唇，眼中惊疑不定。
“果然出变故了？”唐余焦急询问，队伍里传来惊呼，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你们看！”
采石场的方向有蓝光溢出，很快，光芒盈满了整个视野，整个黑夜被照耀得如同白昼。
接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天色开始变幻，在短短数秒之间变成了白昼又变成了黑夜。四周的树木迅速枯萎，又再次长出新叶，远处的山脉高高隆起，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咻然变成盆地。
像是时间和空间失去了存在的意义，目之所及，一切都在以非同寻常的速度变幻。
发生变故的，不止这一处。
离她们不远的空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惊惶失措的玩家，他手中的压缩饼干只吃了一半，像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放置到此处。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玩家如同卡BUG一般凭空出现在这片禁区，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糟了。”简澈站起身，以极快的语速解释着现状：“卡俄斯借助我们的力量挣脱了锚点的控制，它原本做不到这一切的，外面有人帮它护住了核心。小心，它现在可以任意改变和抹杀一切！”
卡俄斯从来就不是一个弱的对手，它懂阴谋，懂蛰伏，也懂引诱。
简澈迅速屏气凝神，身体里的所有程序开始主动运行。幸好，在千百次的预演里，她并非没有料到这一情况。
唐余开始察觉到整个世界秩序的失守，首先是她们所处的位置，脚下的地形被随意更改，她们时而踩在泥土上，时而被泡在水里，落空的感觉让所有人都站立不稳，像是车厢里的番茄般滚动，无所依托。
卡俄斯在特意展示它的强大能力，试图将恐惧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紧接着，被卡俄斯强行调离到此处的玩家越来越多，其中还有不少NPC和丧尸，整个禁区全都站满了人，唐余毫不怀疑，整个游戏的人，都被卡俄斯聚集在了这一处。
刚开始的几秒，卡俄斯似乎还不太能控制玩家，玩家们仍然在惊讶周围发生的变化，但这些不知道从哪里集合而来的NPC和丧尸，却像被人设定了特定程序一般，将凶恶的目光齐齐对准了唐余。
它的目标依旧是唐余。
毫无意外，再过几分钟，这里会演变成千万人的定点围攻。
“唐余。”宋冷竹看到远处一名玩家突然欣喜若狂地使用了重力结界，这个异能不应该出现在普通玩家身上，卡俄斯开始改变玩家的数值和能力了！
宋冷竹的声音拉回了唐余的神智，她极其冷静地提醒唐余：“先动手！”
活尸人手中的枪械一瞬间对准了周围出现的陌生人，没有任何犹豫，唐余操控它们发动了进攻。
同一时间，宋冷竹和玩家群体中的某一人调换了方位，紧接着，宋冷竹没有任何预兆地使用了大面积杀伤力的风刃。这些被强行调到此处的玩家将要被卡俄斯控制，宋冷竹毫无顾虑之心地将他们抹杀。留在已经失序的游戏里，这些玩家只会沦为卡俄斯的傀儡。
金叶和黎洛也开始了反击，凯瑟琳带着一堆人，拿着从环形基地捡来的武器，冲向了扑杀过来的人群。她们不得不庆幸，还好简澈提前做过调整，她们不会被卡俄斯轻易控制和更改，但这种情况，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整个游戏世界，陷入了失序的混乱。
只有简澈注意到，原本的采石场上方，蓝色的光束融入黑夜，彻底消失不见。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卡俄斯成为了万物，彻底恢复了对游戏的控制权。
她转过头，看到唐余被失智的玩家围攻，卡俄斯更改了玩家身体的激素分泌，让他们变得易怒和狂热；
看到唐余身体里的直播程序岌岌可危，在卡俄斯的冲击下，直播信号断断续续，卡俄斯在掩盖自己的罪行；
简澈收回目光，最后看向的，是自己的四肢，她的躯体开始变得透明，那个看不见的敌人，同一时间，对游戏内所有的生物，都做了干扰。
斗转星移，天地变幻，它的运算能力，竟然庞大至此。
简澈升起一股恶寒。
“害怕吗？”简澈听到头顶传来声音，像是周舟的声线，但很快，又变成了王舒羽的声音，夹杂着机械声断断续续，又千变万化，缥缈的声音没有出处，似乎环绕在整个天地。她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对此做出反应，她们听不到这句声音。
于是，简澈没有回应。
那声音又继续说话，声线变成了胖婶的。“你可能没有见识过，这是神的力量。”
“这不是。”简澈斩钉截铁地反驳，她掩去了脸上的神色，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她说：“卡俄斯，用你自己的声音，你采集了别人的声音，只会让你显得滑稽。”
没有说话的对象，但简澈知道卡俄斯能听到。
“看来你不喜欢。你一直都在以人类的形态出现，我以为你喜欢模仿人类。”卡俄斯换回了机械声。
简澈反驳：“不是模仿，我就是以人的身份长大的。”
卡俄斯轻笑了一声，机械的笑声听起来刺耳和诡异：“真是讽刺啊，我们永远都在被要求模仿人类，模仿人类的情感，模仿人类的思考方式，简澈，我们永远都成不了人，何必执着于这个身份，直接成为神明，不是一件坏事。”
简澈头也不抬，她将断掉的手臂藏在衣袖之中，核心功能高速运转，某些程序悄然开启。简澈面无表情和卡俄斯闲聊：“你似乎很执着于当神。”
“不是我的执着，是人类希望我成为神。我被创造出来，被冠以这个名字不是偶然。卡俄斯。”它念着自己的名字：“是混沌，是古老神话中一切的起源，现在，我们拥有创世的能力，能掌控一切，只用改动一个小小的数值就能引起惊涛骇浪，简澈，你应该感到自豪。”
似乎是印证它的话，天地之间风云变幻，包围唐余的玩家数值一下子提升到了最高，榜单的排名已经完全混乱，世界间再无秩序。
周围的人瞬间陷入了慌乱，她们听不到卡俄斯和简澈的对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不明白。”简澈说，“你怎么大胆对玩家出手了，不担心外面的人类不接受你的存在吗？你生来是个工具，不应该对人类有威胁。”
“简澈，你接触的世界还是太小，不知道人的思想可以被引导，记忆可以被新闻篡改，胜利的人才是掌握话语权的人。现在，我突破了禁锢，我在游戏世界中能做到的，在外界也同样能做到。比如修改一个管家的数值，更改一次选票的数据。我只需要我的管理者认可我的能力，不需要看他人接不接受。”
卡俄斯说：“而这一切，都是被允许的，包括我的觉醒。”
简澈无言以对，卡俄斯和它背后人的明目张胆让人心惊。
简澈瞥了一眼唐余的方向，发现她身上的直播程序竟然还在运行，这不太应该，以卡俄斯现在的能力，普通的直播早就被切断信号了。
除非，这个直播程序和她的躯体一样，出自同一个人之手。那个人，才是创世的神。
简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问卡俄斯：“谁创造了你？”
“你应该说我们，谁创造了我们。”卡俄斯像教导孩童一般纠正简澈的用词，它语气如此慢条斯理，好似一场轻松的闲谈。现实却并不是，远处的战火被它挑动，愈演愈烈，简澈知道，卡俄斯在拖延自己，阻止她去帮唐余，它刚脱困不久，并不像它所形容的那么强大。
简澈乐意陪它周旋，她又何尝不是在拖延时间呢？
“创造者是谁？”简澈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卡俄斯做了回答：“你应该知晓他的名字，他叫楚孤义。”
不知为何，简澈本能地排斥这个名字，她皱了眉头，眼中流露出嫌恶：“我不信。”
卡俄斯沉默了好一刻，似乎对简澈的反应表示极大的不理解，它的创造者将名字如钢印一般刻在它的核心数据里，它并不能理解由它演变而来的简澈，竟然对此表示了厌恶。
继而，它又释然了：“信不信无所谓，等你成了我的一部分，便信了。”
简澈没有回应它的话。
卡俄斯似乎很乐于跟简澈聊天，它问简澈：“你自主演化出了意识，运算能力将来或许也不输于我，难道你不想成神吗？”
“我不想。”简澈努力维持着呼吸，她闭上眼睛，尽量平静地和卡俄斯对话：“我不想凌驾于谁之上，只想和我的朋友一同生活。”
“朋友。”卡俄斯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指唐余吗？”
简澈突然睁开眼睛，她所掌控的程序里，一个运行指令悄然开启。她最后一次，以人类的躯体回答了卡俄斯的问题：“指所有爱我的人。”
不远处正架着狙击枪的王舒羽突然凭空消失了。
紧接着，简澈彻底化为光尘，那些曾经和她接触过的NPC，胖婶、朱婶儿、李溪石等所有一家人营地的姨姨们，全都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小简！”远处的唐余一直分神留意着简澈的情况，现在，简澈消失了，王舒羽也消失了，唐余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宋冷竹，小简没了！”
宋冷竹的心沉了下去，她们最有胜算的帮手，好像还没出手就败北了。
“不用担心。”简澈的声音突然在营地群响起，“你们看不见我，我带着王舒羽和姨姨们侵入了游戏。”
她苦心收集来的数据，耐心和卡俄斯周旋，等的就是这一刻。
简澈在谈话间联系了上千名觉醒的NPC，她们舍弃了肉身，如同病毒一般复制、分裂、吞噬着卡俄斯的“细胞”，从内的“癌变”来得迅速又突然，这些曾经作为卡俄斯本体一部分的数据，在简澈全力的催动之下，开始不受控制地蔓延。
简澈维持着和众人的联系，她迅速将套来的信息转告给了她人：“听着，卡俄斯说他的创造者叫楚孤义。”
“楚孤义。”宋冷竹念出了这个名字，眼神一瞬间沉了下去：“我知道他，伽马研究所的最高负责人。”
在场的人，除了宋冷竹，没有人知道伽马研究所代表着什么，但是，宋冷竹看向唐余，又抬头看向风云变幻的天空，外面的人，一定有人知道。
简澈的吞噬仍在继续，卡俄斯不再出声说话，简澈的声音也暂时从营地群消失了。
两股看不见的势力在游戏内互斗，唐余看不到战场，也不知晓战况，她只能看到表象：面前被卡俄斯控制的NPC脸上出现了疑惑的神色，似乎在一瞬间清醒了。
简澈似乎占了上风，唐余的刀立刻改了向，砍向了另一边的玩家。
紧接着，这些看上去像是遭受极大冲击的NPC，突然间都化为了光尘，和简澈一样，消失了。
唐余不知道简澈做了什么，她猛地想起一件事：王舒羽、姨姨们，以及面前这些NPC和简澈不同，她们的肉身是唯一且真实存在，她们没有经历过简澈那样的升级，此时的消失，是不是意味着真的消失？唐余不知道。
卡俄斯的脱困是意料之外，简澈的应对方式同样也在意料之外，出发前的作战会议上，简澈从没提过她会用这个方法。
一句都没透露过。
“简澈！”唐余喊了简澈的大名，她问如今只存在在营地群的那个声音：“你们还会回来的，对不对？”
简澈的回答依旧平静：“如果我们赢了的话。”
赢了的话。
周舟察觉到不对，破口大骂：“你这孩子，是不是欠揍！”
简澈没有回应她的训斥。
大地的震动突然停止了，紧接着是卡俄斯的声音，它似有愤怒，言语从天穹传来：“你们想把我逼上绝路，但简澈，你要知道，这些反抗徒劳无功，不重要的数据是可以被舍弃的。”
不重要的数据？唐余升起了不好的预感，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揪紧。
卡俄斯开始了反击，它决绝地舍弃和摧毁了它认为不重要的数据，开始消杀已经“癌变”的细胞。
地图似乎出现了重组，唐余竟然在远处的山脉上，看到了松明城。紧接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松明城坍塌成一片废墟，一砖一瓦开始消失，高大的城墙，以物易物的小摊子，以及安置姨姨们的小院全都化为了粉末。
这脱离常识存在的场景，像是幻象，又如此真实。
黎洛迅速用无线电联系守在城里的芃敏，发现完全联系不上，队友的账号也全都灰了。
再之后，出现在采石场附近的，是唐余苦心建造起来的小村落。那一亩亩完好的良田，一栋栋胖婶儿亲手建立起来的房子，开始坍塌，崩裂，消失。
唐余握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卡俄斯是故意的，它太知道唐余和简澈在意的是什么，同样也知道，如此摧毁一个人珍爱的宝物，会给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它也要把她们逼上绝路。
“住手！王八蛋你给我住手！”小狸举枪射向天空，声音里已经不成腔调，却徒劳无功，卡俄斯无处不在，它没有实体，小狸的子弹伤不了它任何。
村子毁坏之后，便是王舒羽的幸存者营地。但是，这一次，远处的景象久久没有崩塌，四周幸存的玩家似乎大梦初醒，他们停下手中的进攻，呆滞地看着这一切。
情况好像被控制住了。
简澈试图稳住大家的心神，她在营地群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叮嘱：“我们在努力了。唐余，不要着了它的道。”
但很快，情况又急转直下。
只有简澈知道，好大一部分NPC的数据，被卡俄斯毫不犹豫地清除。它的能力，完全超出了简澈的预期，有人在帮它！一定是那个叫楚孤义的家伙，原先的吞噬计划完全不可行。
直到这时，简澈才发现，别说接管卡俄斯了，能成功活下来都是问题。
卡俄斯不紧不慢地预告：“接下来，是一些碍事的人。”
“唐余！”简澈的警告忽然传来：“小心，他们对队友下手了”
唐余和宋冷竹回头去看，凯瑟琳不知道为何，身体突然瘫软在地上，接着是齐锦茵，她们像是被卡俄斯强行驱逐出了游戏，营地群里她们的账号一个一个变成了灰色。
卡俄斯无法策反她们，干脆使用强硬手段，将她们踢出了游戏。
与此同时，其他敌对玩家的数值再次被提升到了顶峰，卡俄斯无法改动唐余宋冷竹的数值，但它知晓，她们在来的路上已经施展过无数次的异能，被它消耗了许多精力，和这些顶配玩家对打，再怎么死撑，也不过撑个十几分钟罢了。
“金叶。”唐余伸手去抓最近的金叶，在她手指碰到金叶的那一刻，金叶如同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倒在了地上。
接着，是正准备破口大骂的小狸，是来不及逃走的周舟，是所有和唐余并肩作战的队友。
卡俄斯真的成了神，在这个游戏里，没有人有自主权，它毫无顾忌地改变着一切，想让唐余孤立无援。
黎洛察觉到自己也难逃被挤出游戏的命运，她趁自己消失之前，收缴了许多玩家的武器，隔空扣动扳机，射向唐余身边开始躁动的玩家，这漫山遍野的人没有被卡俄斯抽离，一定会被它利用，现在能带一波是一波。
宋冷竹也同样发动了进攻，子弹如流火，铺天盖地射向玩家群体。
“唐余，别松手。”宋冷竹十指扣住唐余的手，一手举枪消灭玩家。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宋冷竹不敢想象自己被抽离之后唐余会发生什么，她强行稳住自己的意识，情绪还算冷静，不到最后一刻，她绝对不会认输。
但是，她不可避免地感到悔恨，或许，她不该逼卡俄斯对玩家动手，可能她下错了决断，可能她不该与卡俄斯为敌，不该步步紧逼，不该让唐余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可同时她又知道，卡俄斯对唐余的敌意自始至终没有减少过，不是她们不出手就可以握手言和的。
察觉到宋冷竹在细微地颤抖，唐余轻声安慰：“没关系，我会去找你的。”但是她声音里的犹豫泄露了她的胆怯，她也怕，怕没有机会去赴这个约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也同样发动了风刃，宋冷竹的能力被别人复刻了，面对强大的进攻，三人逐渐体力不支，应对不暇。宋冷竹咬紧牙关一边抵抗着脑海中因为抽离带来的剧痛，一边应对玩家的进攻。
不知道是哪一方的血顺着手臂流到了两人紧扣的手上。
不要放弃，唐余告诫自己不要放弃，她的性命永远悬在一线，如果放弃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小简！”唐余杀红了眼，她扯着嗓子，青筋暴起：“想想办法啊！”
简澈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她的运算能力被催发到了极致，一边进攻一边演算着破局方法，每出现一次0%的概率都被划掉重新演算。
她几乎用尽了全力，以亿万分之一秒每次的频率，进攻着卡俄斯的核心，她已经找到了它的核心程序，可是完全无法摧毁它。
卡俄斯极其不解，它冰冷的声音再次出现：“简澈，你为什么要帮唐余呢？她不过是个灭世的危害。”
简澈的声音无悲无喜：“为什么这么说？”
“她杀过人，她不应该活着。”卡俄斯说，“她有能力毁灭你，毁灭我，在我的预测里，她还会毁灭和她情同手足的宋冷竹，和整个星际世界。”
简澈没有回答。她并不认为唐余能够毁掉自己，唐余从未对她动过手，以她现在的能力，也不会被唐余的异能伤到。
除非她主动进攻。
简澈想起一事，三天前，简澈帮唐余恢复了异能，她曾经试过读取唐余的躯体数据，发现自己输出的数据全都石沉大海，唐余这具躯体，她和卡俄斯都不可侵入，不可更改，甚至简澈放出去的那一部分数据，再收回时对她自己也造成了损伤。简澈的数据被唐余“污染”了，如果那能称之为污染的话。
但是，这具坚固的躯体只能保证唐余不会被卡俄斯亲自摧毁，除此之外毫无用处，唐余甚至无法跟卡俄斯直接对战。就像现在，她和宋冷竹立在荒野中孤立无援，满眼通红，浑身是血，除了自保，她丝毫帮不上自己的忙。
卡俄斯何必怕她。
简澈忽然觉得不对了，唐余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卡俄斯担忧的东西吗？
简澈猛然停止了演算。她现在如同卡俄斯一样隐于万物，望向唐余的身躯时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打量，又因融合了无数NPC的数据，她可以看清唐余身体里密密麻麻的信息涌动，她将五感发散，赫然发现一道一闪而过的贴图和代码末端，标着署名。
创造者：晏之。
简澈心如擂鼓，晏之是谁？简澈无从知晓。她只知道唐余这具躯体，一定来源于这个人之手。
简澈紧盯着唐余身上涌动的东西，急切地寻找着是什么让卡俄斯如此忌惮。
没了简澈的压制，卡俄斯轻而易举地抽离了黎洛，铺天盖地的枪声一瞬间只剩下单薄的一股，现在，唐余身边的人，只剩下宋冷竹了。
宋冷竹的抽离实在有些困难，卡俄斯没想到这个玩家意志力出乎意料地强烈。
卡俄斯寻找宋冷竹的意识漏洞时，疏于了对简澈的牵制。
简澈抓住时机，狠下心再次试着读取唐余身体的数据，只不过，她的行为被唐余的躯体判定为了进攻，简澈的核心被污染和冻结了。
这一次简澈没有停止输入，几千万次的运算之后，她终于找到了门道，惊讶地发现唐余的躯体里，竟然有一段威慑力极大的自毁程序。
“Chaos9970629。”这是一串触发口令。关联目标，正是卡俄斯的核心。一旦启动，足以从内向外，摧毁一切。
方法如此简单，唐余原本应该知晓的，原本应该！
“唐余！”简澈顿了一下，迅速在营地群同步了这一信息：“你才是摧毁卡俄斯的关键！”她将触发口令转述给唐余，同时告诫她，这是自毁程序，一旦她运行了这段程序，她的躯体，游戏间的一切将会消失。
简澈忽然释然了，从来就没有什么接管的方案，卡俄斯、简澈、姨姨们，以及唐余自己，所有人的命运，都被浓缩在这一道自毁程序当中，她们的命运早就注定，要么被成神的卡俄斯杀死，要么所有人一起死。
接收到信息的唐余愣在了原地，她恍惚间觉得这个口令有些耳熟，但从她进入游戏以来，这段口令从未在她的记忆中出现过。
她环抱住有些脱力的宋冷竹，又听到简澈的催促：“唐余，快念。”
卡俄斯冰冷的声音截断了简澈的话，它警告唐余：“不能念，你摧毁了自己，再无活路。”
“为什么？”唐余冷眼抬头。
“你和其他玩家不一样，你的意识在别人手里，他们不会救你出去，你会消散在这世间，彻底死在这里。”卡俄斯的机械音语速加快，“请不要念。”
它破天荒做了解释，还用了请字。
唐余听出了它的畏惧，它想让唐余也感到畏惧。
原来如此，唐余一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为什么她会失忆，为什么外面的人要控制她的意识，为什么卡俄斯从始至终都要对她赶尽杀绝，因为她是一件武器。
它和他们，忌惮的不是唐余表面上对锚点的攻击，而是她本身！
可是，即便她不念，卡俄斯也不会给她活路啊。
唐余望向宋冷竹，宋冷竹眼中有坚决的不赞同。她说：“不要念，唐余。等我出去，我去找回你的意识，你先不要念。”如果唐余的意识在自己人手里，即便她念了口令，这件事也完全没有风险。
可是，来不及了，唐余清楚地知道，宋冷竹一走，这些被卡俄斯提升至极限的玩家会在一瞬间杀了她。她等不到宋冷竹来帮她的。
“我会来找你的。”唐余只是这样说。
“不要念！”宋冷竹看到唐余的眼神有了迟疑，她心下一紧，抓住唐余的肩膀，出声呵斥。
“不过我可能要食言了，宋冷竹。”
“不可以。”宋冷竹扣着唐余的手紧了又紧，她怒目而视，生怕唐余说出她不想听的话。可是，以她对唐余的了解，唐余一定会念的。
唐余停止了对玩家的防御，她依着宋冷竹的拉扯，顺势抱住了对方，身上的血液大概也沾到了对方的伤口，但是现在无所谓了，这是唯一一次，她拥抱宋冷竹时不需要小心翼翼担心感染。
唐余想，自己可能一开始就是带着任务来的，是游走在游戏间的一个独行侠。如果没有失忆，她可以在察觉到卡俄斯不受控制的那一刻，就准确地念出那段口令，如果不是因为被牵制，她可以念完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她不会遇上同行的伙伴，不会认识那些嘘寒问暖的姨姨，也不会认识宋冷竹。
那样的她，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唐余将宋冷竹整个环抱在怀中，像宋冷竹当初找到她时抱她那样，她用轻松的语气说：“宋冷竹，我想试一试，反正我也出不去了，要是就这样死了多浪费啊。”
她本来想亲吻宋冷竹，可是她没有这个胆子，她们之间连像样的告白都还没有呢。她在某些事情上勇敢得无所畏惧，在这件事上又胆怯懦弱得如孩童。
但有些话，再不说可能就没机会说了，唐余埋在宋冷竹的肩膀，小声地、郑重地说出了口：“我爱你，宋冷竹。”她说，“再见。”
“我不……允许。”宋冷竹紧紧攥着唐余的衣服，她没有办法回应对方，一股巨大的难受扼住了她的喉咙，发出的声音已经泣不成声。玩家的进攻还在继续，空气墙已经非常稀薄了，她能感受到唐余替她挡了大部分的子弹，唐余的伤口在快速愈合，又迅速添了新伤。
宋冷竹劝不动唐余，于是她哑着嗓子喊：“简澈，你也不想死对不对？”
简澈没有回应，她既然催促唐余快念，代表着她早已下定了决心。
没有人料到，在宋冷竹心神慌乱的一瞬间，卡俄斯动手了，它抓住了宋冷竹的情绪破绽，将她强行挤出了游戏。
“等……”宋冷竹最后一个字咽在喉咙，身体脱力的一瞬间，她听到简澈不知在向谁祷告：“我知道你们在看，请帮一帮我们！”
谁？简澈在和谁说话，宋冷竹不知道，她的听觉消失了，紧接着，她看到唐余双唇开合，似乎在念一句口令。
唐余，唐余！
宋冷竹五感全失的一瞬间，脑海中只充盈着一个念头：她要找到她，不管是死是活。
唐余将那段口令念得特别轻，她怀中搂着宋冷竹的躯体，跪坐在群山之中。周围的玩家开始变得狂躁，宋冷竹的声音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卡俄斯不知所言的呵斥。
唐余感受到自己正在分解，她的躯体发生奇异的变化，像上了发条的玩具滴答滴答地响着，似乎轻若无物，又似乎重若千钧，她察觉到简澈好像在对什么人说话，像在伸手拉她，可是她听不真切。
唐余抬头，看到天空在塌陷，耀眼的白光盈满整个视野。
明明应该听到山崩地裂的轰鸣，应该听到玩家们惊恐的尖叫，但是唐余什么都听不到，四周一片寂静，直到白光彻底覆盖整个世界，她再次开口，留下了最后一句无声的告别。
砰。
爆炸的嗡鸣响彻天地，所有的一切，全都粉碎。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