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冷竹怀抱着一具气息全无的躯体，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不是幻境？”
她的声音低沉得可怕，言语间充斥着愤怒的杀气。
“不是幻境。”简澈抱着电脑，有些着急地重复了一遍，“榜单上没有唐余的名字了。”
“不可能。”宋冷竹圈紧了唐余的躯体，手心依旧抓着唐余的手臂，下意识地出声否认，可是，她点开的系统榜单上，确实没有唐余的名字。
只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明明在跳下来之前宋冷竹已经抓住了唐余，从棺材底部坠落下来，只两秒就踩到了这坑洞之中。
这洞里没有除了几个瓦罐之外，再无它物。
可就在这两秒的时间里，唐余突然失去了反应，落地后如失去意识般往地上瘫倒。宋冷竹察觉到不对扯着她的手腕，将她整个抱在了怀里。她轻轻叫着唐余的名字，而后发现，埋在她颈间的唐余，没有任何鼻息。
怀中的人双眼紧闭，呼吸停止，脉搏以极快的速度变得微弱。
宋冷竹没由来地一阵心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高原锚点中那类幻境。她抱着唐余跪坐在地，等着她醒过来，或是跳起来拿着刀砍杀她，就像在高原幻境中一样。
可是没有。
紧接着简澈从坑顶坠落，黑獒和雪豹也跳了下来，本该一起出现的暗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简澈说，这不是幻境。唐余确确实实地，死了。
先是榜单上排在第一的名字凭空消失，紧接着一家人营地解体，唐余的后台日志被空白覆盖，到最后，唐余的躯体开始变得透明，几近消失。
宋冷竹阻止不了任何，她冷静自持的神色早已破碎，眉宇间的惊惶失措越发浓重，神色几番转换，攥着唐余的手指用力到失了血色。她克制地唤了两声“唐余”，因愤怒和害怕声音都有些发颤。
回应她的，就只有唐余身形消散而腾起的细小光点，最后，只有惊龙掉落在地。宋冷竹手中一空，失去支撑后顺势握成了拳头。
如果她们面对的是敌人，宋冷竹会迅速绞杀伤害唐余的凶手，可是，这里除了她和简澈外，再没有第三个人。
只有两只动物，呜呜咽咽地绕着圈子，不安地用鼻子拱着惊龙。
“这不是正常死亡。”简澈盘腿坐在干燥的坑洞中，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见宋冷竹迅速变得冰冷的眼神，简澈出声提醒了一句：“先别急。”此刻，她比宋冷竹要冷静得多。
宋冷竹不发一言，沉默着盯着自己的手，最初的慌乱从她脸上褪去，周身的气压反而越发可怕。
简澈的电脑界面停留在唐余的后台日志上，随着唐余的消失，记录一片空白。和其他玩家一样，人死亡后记录就被覆盖，如果唐余不再返回游戏，这里的记录将无法复原。
好在唐余彻底消失前，简澈一直开着电脑后台，也瞥见了记录里最后一行字，她告诉宋冷竹：“这是强制抽离。”
“强制抽离。”宋冷竹咬着牙缝重复了一遍，心中的猜测被证实。
唐余没有遭受任何外力伤害，唯一能伤到她的只有更上一层的人。在唐余的记录里，游戏公司的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宋冷竹想起，在找到第一个锚点的时候，唐余就在纸上表达过担忧，她很可能会被再一次抽离。她的担忧是对的，唐余对自己意识没有控制权，犹如砧板上的鱼肉。
她和唐余日夜相处，防的就是有人把她们分开后对唐余下手，可是，能防得住玩家，防得住卡俄斯的挑拨，却防不住外部的人强硬的手段。
把躯体和意识交到别人手上，原来是这样的后果。
良久，宋冷竹问简澈：“唐余有生命危险吗？”
她的问题简澈回答不了，简澈说：“我不知道，她可能会被投入游戏，也可能会被召回到现实世界，如果你们的世界里有人要害她，我也查不到。”
简澈看到宋冷竹举起了枪，她眼角跳了跳：“你要干什么？”
宋冷竹将子弹上了膛：“如果她不会再回游戏，我只能出去找她。”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简澈毫不怀疑她会这样做。
宋冷竹已经在短短时间内想好了出去后的整个计划，她可以动用一切关系找到唐余，将她从别人手里救下来。也可能功亏一篑，来不及救下一个未知面孔未知身份的人。
被动的是，她在现实世界并不认识唐余，也不知道她被关押在哪里，如果游戏公司的人召回唐余，是为了在现实世界杀掉她，自己现在赶回去能来得及吗？需要花费多长的时间？宋冷竹完全未知。
未知，是恐惧的来源，她尽量不去想这种最坏的结果，这会干扰她的判断。
但是，她明显已经被干扰了。
“再等等。”简澈起身，大着胆子捏住了宋冷竹的枪身，“你出去就回不来了。现在情况还不明了，你再等一等。”
“在这里干等？如果多等一分，救她的时间就少一分呢？”宋冷竹独自低语，不是在问简澈，而是在预设这个结果，“如果我本来来得及救她呢？”
情报的缺失，让她们陷入一种被动的境地，宋冷竹越假设这种可能性，这种猜测就越发在她脑海里盘旋。
简澈瘦弱的脸庞神色复杂，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她问：“万一，唐余再次被送回游戏，按照以往的规律，她很可能会被剥夺记忆和能力，你要留她独自在游戏里吗？”
宋冷竹扣枪的手颤了颤，松了几分。的确，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简澈继续说：“她的记忆会被剥夺，但是其他玩家还都还保留着记忆，她如果被再次投入游戏，危险度只会比以前更高，有能力保护唐余的可没有几个人。”
简澈的话提醒了宋冷竹，她放下了枪，眼神逐渐变得清明，冷静一想，唐余前几次被强行抽离后，都再次送回了游戏。如果外部的人真的有能力杀她，不必大费周折，简澈的猜测或许才是更有依据的。她问简澈：“等，我们要等多久？”
“以前唐余的记录我拷贝了一份，从时间线上看，除了第一次登出，两个月才回到游戏外，之后每次登出的时间不超过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宋冷竹重复了一遍。时间太长了，如果六个小时等不到唐余回游戏，她再回到现实救人，恐怕对方尸首都凉了。
“这只是上限。”简澈依旧坚持，“最短的一次在三十分钟。”
宋冷竹沉默许久，最终下定决心参与了这场赌局：“好，我信你一次，先等三十分钟。”
等待的时间度日如年，宋冷竹开始在坑洞中踱步，她眉头紧锁，思虑颇深。片刻后，她猝不及防举起枪，一梭子子弹将坑洞中所有的瓦罐击得粉碎，一些全身黢黑的蜈蚣从瓦罐里爬出来，还未发动进攻就被宋冷竹全部击毙，她毫不在意地挥洒着子弹，枪声震耳欲聋，就连墙上的泥土也被炸飞，黄尘四起，又簌簌下落，沾了两人一身。
简澈抹掉脸上的尘土，先是看向地面上消失无踪仅剩一只的蜈蚣尸体，这些初级的幻象还没发挥用处就被破坏殆尽，此时没有人在意幻象的事情。她目光转向宋冷竹，说：“你失去理智了。”
“我很冷静。”宋冷竹转过身，面向简澈：“我再冷静不过了，这里不是锚点吗？储存器就该被破坏，对吧？我们来都来了。”她微微仰着头，居高临下地望着简澈，目露寒光。
“如果唐余真的出了意外，我会让卡俄斯和它背后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不对。”宋冷竹又收回了之前的话，“就算唐余平平安安，我也会毁掉它和它背后的人。”
宋冷竹心中的天平在此刻倾斜到了最大的角度，卡俄斯吗？无论它因为何种目的被哪些人制造出来，他们都越过了不该越的底线。一个能够随意夺走她在乎之人的机器，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简澈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宋冷竹不是失了理智，是真切地动了杀心，比以往任何时间都浓烈的杀意写在她的眼睛里。如果说之前追杀卡俄斯，宋冷竹只是在从旁协助唐余，她仍有所顾虑，那么从现在开始，她真切地把这件事当成了自己的目标。
简澈抱着电脑往角落里缩了缩。理智的人，疯起来才更加可怕。
这一次她们没有等够三十分钟，十五分钟后，一直在捣鼓电脑的简澈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唐余被清除的记录可以再次复原了，这代表唐余又回到了游戏里。
果然，游戏榜单上重新出现了唐余的名字，只不过从第一名，变成了最后一名。
唐余的个人ID没有变化，简澈可以依照被破解的后台数据，查到唐余被投放的位置。
可是，情况不容乐观。
唐余现下所处的方位在灵城的最北边，离她们所处的雅川坟场，有十万八千里远。
榜单上，排在最后一名的唐余，丧尸王身份和高额的积分标识依旧存在，并且击杀分从六十一万涨到了百万分。
接着，宋冷竹在自己的系统面板发现了更糟糕的事情。
这一次，唐余的位置不止简澈能从后台查到，她的位置被做了红点标识，所有玩家全都可见。
游戏直接暴露了唐余的位置！
“无赖行为。”简澈将电脑里所有东西都做了备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抽离唐余的可能是外部的人做的，但这些引导，绝对是卡俄斯的手笔。
它一如既往地引导玩家追杀唐余，已经到了这般明目张胆的地步，看来它更加强大了。可能是锚点的毁坏让它着急了，抑或它知晓简澈能够定位唐余的位置，而做出的阻拦应对。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让简澈确认了一件事。
简澈朝宋冷竹说出了自己的判断：“直到现在，卡俄斯依旧在引导玩家动手，依我看，它自己没有能力抹杀唐余。”
从一开始，卡俄斯的对策就是鼓动玩家，从林重奇到方奕鸣，再到后来的所有玩家，它惯会利用玩家的贪婪和好战心理来达成目的。原本简澈以为这是它被指令限制着的缘故，但现在卡俄斯已经可以随意改变游戏规则标记位置了，杀死唐余的方法依旧是借助他人之手。
要么，就是卡俄斯不得亲自伤害人类的底层原则在起效用，要么就是唐余身上有和普通玩家不一样的地方。
卡俄斯杀不掉她，抽离她意识的人也无法杀她，只能将她无数次投入游戏，直至被玩家，或是其他生物杀死。
简澈忽然意识到了这点，卡俄斯的引导是有目的的，她抱着电脑惊呼出声。
“我要去找她。”宋冷竹不在乎卡俄斯引导谁动手，当下最紧要的，是找到唐余。她立刻动了身，简澈收起电脑，捡起地上残留的储存器碎片，急忙跟上了宋冷竹的脚步。
没有了暗影的帮助，宋冷竹只得借用绳索将简澈以及两只动物拉出了坟坑，接着两人两兽直奔直升机，往地图上明显的红点移动。
宋冷竹将直升机速度提到了最高，从雅川赶往灵城，至少要六个小时。现在寻找唐余的玩家，肯定不止她们这一队人。之前丧尸王引起的关注度不低，恐怕，已经好些人注意到异常了。
现在面对的情况似乎比之前更加紧急，唐余被强制抽离时保住了性命，但是被玩家杀死，那就真是死了。地图上唐余的方位在不断变动，宋冷竹时不时点开看一眼，只要这个红点还在，她们就还有希望。
宋冷竹向简澈确认：“唐余的身体数值全都恢复初始值了？异能呢？”
“都没了，但凡有一个异能也不至于排名垫底。这些东西是游戏赋予的，卡俄斯有能力改动，现在只留下了它想留下的，比如头衔。”
宋冷竹忽地想到了另一件事：“躯体呢？唐余的面貌会发生变化吗？”
“还不知道，按理说不会。普通玩家离开游戏，躯体会留在游戏当中，但是刚刚唐余的躯体消失了。”简澈说，“根据齐姐姐的说法，唐余之前进入游戏用的也是这副面孔。我猜测她和那具躯体之间有某种绑定程序。但是，如果这种程序是卡俄斯设置的，它也可以更改设置。”
宋冷竹觉得不对：“它没必要设定这种程序，对它没有好处。”
“那就期望唐余还是之前的唐余。”简澈想了想，“如果她改变了样貌，就算有定位，我们找到她的难度也会直线上升。”
“不会。”宋冷竹一动不动目视着前方，“我会找到她的。”
她曾经给过承诺了。
……
唐余一点都不认为那位人类口中说的“丧尸王”是自己，她刚恢复意识，来到这个稀奇古怪的环境里不过几分钟，怎么可能开局就是丧尸王？
既然丧尸王不是她，那说明周围有她的同类，还是个非常强大的同类，她要是现在冲出摩天轮碰碰运气，或许还可以抱到大腿。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的一瞬间，她就觉得，嗯！可行，丧尸王不会见死不救的。离她二十步远的人类正转身呼唤同伴，唐余瞅准机会，推开半掩的门冲进了游乐园深处。
有人反应过来，对着她的背影开了枪，唐余一头冲进旋转木马的场馆里，和其它几个游荡的丧尸混在了一处。
这些丧尸比她动作要灵敏得多，每一个都比她有当丧尸王的潜质，她瞅准一个看上去很魁梧的长发婶婶，躲在了它的身后。
“丧尸王，是你吗？”唐余小声嘀咕着，呜呜咽咽的声音和其它丧尸如出一辙，可惜对方没有回答她。见到人类，这些丧尸本能地冲向追上来的玩家，倒为唐余分散了火力。
唐余犯了难，这些丧尸还亲自张嘴咬人，看上去又不像是丧尸王了。
她见势不妙，再次掉头便跑，误打误撞冲进了游乐场的鬼屋中。这里地形像迷宫一般复杂，弯弯绕绕障碍物极多，分不清是她的同伴，还是化了妆的机械装置四处分散着，倒是个极佳的藏身之所。
唐余爬上一堵人造墙，将一具披头散发的假人丢下去，自己窝进了凹陷处。她学着之前那人，在左手腕点了两下，竟真给她召唤出来一块透明面板。
面板上写着她的基础信息——玩家唐余。
“唐余。”她默念了一声，算是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也明白过来这是款游戏。紧接着，她发现了一个所谓的能力榜单，排在首位的，是一个叫宋冷竹的玩家。唐余鬼使神差地顿了片刻，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名字，看着还怪亲切的。
她甩掉这未知的情绪，开始找起了自己的名字，既然自己也是玩家，那也应该有个排名吧。
一直翻到最后，唐余总算看到了那熟悉的两个字，只不过这两个字的后面，跟着一排不太美好的注解。
“A级丧尸王！”唐余心中嚷嚷出声，什么？丧尸王竟是她自己？！更让她震惊的是，自己的击杀分，有一百万分。
“啊？啊？”脑子坏了才会做这样的游戏吧？哪个正经人玩这样的游戏啊？
更多的信息却没有了，除了唐余脑中没什么概念的体能初始值，系统面板比她的手掌还要干净。
看来，这大腿没了，她只能自己抱自己了。
唐余快速总结出两条信息，一是这游戏里的玩家很强，赤手空拳的丧尸在他们手上走不过三个来回，她必须得搞到玩家手上的武器傍身。
二是自己的身份特殊，遇上的人类估计都是来要她命的，以后遇上人类得脚底抹油开溜。
这奇怪的游戏把她捞进来，死了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惩罚，她得惜命一点。
唐余又将榜单翻回到第一页，依次记住了排名靠前的几个名字，这些人是她的头号敌人。唐余反复默念着，目光在第一名的名字上停留了许久。
上天保佑，最好不要让她遇上那个叫宋冷竹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