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街区广场是旧城区的步行广场，如今脏乱破旧得看不出楼体的本来面目，满地堆叠着破铜烂铁，地上就算没下雨也异常脏污，空气里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和腐臭味。
宋冷竹还记得这里，病毒暴发初期，她在这里待过两天。四周墙体上焦黑的窗洞，还留着当初抵抗丧尸烧起大火留下的痕迹。
稍一观察地形，宋冷竹便清楚了敌方为什么要将会面定在这地方。
“广场正中心是一个十字路口，连接着两条主干道。看似宽阔无遮挡，其实楼体间有很多小巷。”宋冷竹将身子探出天台，望向楼下，“这种猫巷四通八达，人一旦钻进去，就很难被找到了。”
这是一个方便集合，又方便撤离的地点，又因环境太差，几乎没有玩家和NPC会再来这里。
唐余也顺着宋冷竹的视线望了一眼，这些巷子狭窄异常，能直接从天台跨步到另一栋楼去。她收回身子：“也就是说，这些人连突发情况都考虑到了，还真是心细啊。”
此时，黑夜已经完全降临，天台上只有她们两人，其余的人暂时还待命在营地里，唐余让金叶先按兵不动。
林染在营地群内发了一条文字信息：“时间快到了。”
她们的队伍离十字街区比较远，因此很早就出发了，除了她之外的三名玩家并没有全部出门，还留了一人驻守，另外两人和林染一起抵达了广场附近。
唐余和宋冷竹就待在一栋偏僻的楼房上面，在唐余的视野里，林染三人从进入步行街后，就不再互相交谈，手中也没有照明的器具，像是滑入夜色的三只蚊虫，无声无息。
林染暗自捏了一把汗，这队伍的人好像对这里很熟悉，也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她稍微放慢了脚步，落在后面，以免暴露了不识路的事情。
走在前面的人没有从正门进入广场，而是拐进了边角上的一条小巷，其间，她还遇上了别的队伍的人，但大家都没有交谈，只是匆匆抬头看了一眼，便错身按照自己的路线分离了。
林染在后面跟着，发现前头的人七拐八弯。明明已经到了十字街区内，还绕了个圈才返回到了广场附近。林染反应过来，他们可能是有特定的路线和出口，如果出现的位置不对，旁人一下就能察觉。
安静，步行街内充盈着荒凉的寂静，从外人看来，这里的道路空无一人。
很快，时间就到了午夜，从巷子里钻出的人像潮水一般涌向了广场中央，站在七零八落的垃圾里，只有中心有一盏微弱的蜡烛。
林染粗略数了一下，这些人不全是监控点的人，她所在的监控点原先也才安排了二十个多人，算算人数，八个监控点大概也就两百号人，多出来的这些人不知道平时负责做什么，现在大家聚集在了一处。所有人都静默着，等待这一次要到场的领导者。
林染阅读过祁山的后台记录，他们此前在这里也有一场集会，但是集会的人和交代的事并不会提前告知，就怕有人设埋伏。那一次出现的人是何老大，传达的就是放火烧山的指令和细节。
林染好奇过为何上级传达命令不直接用系统通讯，后来几番言语试探之下才明了，这一拨人是分属三人管辖的联盟阵营，干完这一票就分道扬镳了，好多兄弟之间的通讯是不互通的。
而且，上头的人传达的指令非常细致，大到整个行动纲领，小到行动有变该往何处撤退等等，排兵布阵都需要当面指派。也不知道上头是哪一位领导者如此谨小慎微，连使用的武器都要按场景来调度，拿祁山队友吐槽的话来说，就是控制欲有点强。
林染不说话，安静地站着，拿眼睛瞟周围的人。
她知道唐余在看，所以尽可能收集多一点信息。
唐余倚靠着天台盘腿而坐，她的眼睛望向一片虚无，没有对焦。唐余不说话的时候，宋冷竹就在一边用系统面板联系小七和双胞胎，耳机里没有声音，宋冷竹还不知道现场的情况。
唐余动了一下，她压低声音俯向宋冷竹的一侧，说：“我看到了，人数有四百多人，也就是说我们据点周围的监控点还留着人的，不过人数不多，金叶她们应该能拿下。”
宋冷竹说：“现在还不能动手，只要一动，这里的人很可能会收到通报散去，林染卧底就没有意义了。”
“嗯。”唐余心中有了决断，“先不急，到时候两边一起行动。”
她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就在今晚，金叶会带着人捣毁敌人的监控点，唐余和宋冷竹两人则负责擒住广场上的领头人。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无论在哪里都适用。
宋冷竹的耳麦里，林染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出来了。”唐余说。
出来的是蓝琳，她一改亮色系的着装，今夜身穿的是黑色镶金边的旗袍，背上依旧背着枪，腿间也有一把，但是都没有拿在手上。她似乎有些嫌弃地上的脏污，眉头皱着，脸色不太好看。
让大家惊讶的是，今晚来的不止一个领头人，何老大也来了，他们两人各自带着一小队亲信，从暗处走到了烛光中心。
林染为了不引人注意，故意站在了最外围，此时她踮起脚，从人缝中偷看蜡烛光芒照到的地方，蓝琳她认识，但是这个何老大她是没见过的。
何老大人到中年，四方脸实在普通，看起来五大三粗又格外憨实，除了眼神还有点神气外，实在不像个精明的人。
林染又扭头去看他们走出来的位置，那是附近的一家商铺，影影绰绰的烛火照亮破烂的铁栅门，投下扭曲成怪物的阴影。她们不可能从房间里通行，只有一种可能，这两队人早就等在那一处，观察多时了。
林染吞咽了一下，还好大伙儿都不交谈，她也没好意思多嘴说话。
蓝琳歪着脚跟看了一眼鞋面，面色不悦地说：“何其归，赶紧开始。”
没有第三个头头儿出现。林染屏了气，看来今晚这场集会，到场的就只有两位领导者。
蓝琳没有发言，她抱着双臂等何其归先开口。何其归站在烛火中央，他先是扫了一圈周围的人，问：“人都到齐了？”
最里侧的人应了一声：“老大，到齐了。”
林染不知道这人为何这么确信，可能是小队的领头人做了汇报，也可能他也在随时留意各出口的动向。
何其归沉默了两秒，切入了正题：“今晚叫大家来，是希望大家做好准备，这场会议之后，我们会对丧尸王出手。”
这突如其来的行动让小部分人发出了惊呼声，但大多数人，早就猜到了会在近期动手，能力高的人目露凶光，跃跃欲试，能力低的人则有些惴惴不安。
何其归背着手，一边踱步一边说：“我们的人失手了两次，已经打草惊蛇，是时候该出击了，不然会错失机会。这次行动的计划非常讲究配合，需要所有人都做好准备。”
他突然又止住了话头转移了话题，点了两人问：“唐余营地的情况怎么样？”
被点的人拿出一块电子屏给何其归看：“从监控上看，动物园和白天里一样，全员都集中在广场，那个领头的短发女人一直都在审问手下的人，估计还没搞清楚内鬼的事。”
有监控？林染还没来得及心惊，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视力被强化了百倍，她的目光定在那块屏幕上，看到了画面中的金叶。从视角位置上看，这个监控器似乎被摆在了院子西侧的假山里，镜头的前景还有山石，她们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这件事。
能无声无息进入营地安放监控的，大概就是祁山了。其他营地是否有监控林染还不知情，不过，敌方队伍里原先有能够空间传送的人，这样的人防不胜防。
林染仔细回想了一遍，村子里大概是没有监控的，不然她们的卧底计划早就会暴露，这些人刚找到村子的位置，又失去了空间传送的同伴，想在村子里放置东西难上加难。她暗自松了口气。
一口气还没落下，何其归的视线突然越过人群，定在了林染的身上，林染佯装镇定，微微朝何老大点头致意。
“做得很好，看来这招可行。”何其归移开了目光，“其他据点呢？”
“和白日一样，没有异常，门口没有人进出，估计都守在据点里，怕我们偷家。”
“唐余呢？”
“没看到。”
“好，她的行动太不可捉摸，是得引她出来才行。”何其归回头朝蓝琳说了这么一句。
蓝琳点头：“那可得麻烦你了。”
何其归咧着嘴憨憨一笑：“任务的事，怎么能说麻烦呢。”他转过头，笑容消失，这才说起了行动计划：“行动安排在两小时后，我会带一批人前往幸存者营地，挟持王舒羽把唐余引出来，蓝琳和武禾在后方包抄。至于你们这些驻守的人……”
他面向林染一方：“回到据点后全副武装，时间到了，我会给各个队长发送通知，接到通知那一刻起，所有人同时集火唐余的据点。”
他点了几个人：“特别是你们这几支队伍，巨化、分解能力都用上，不要藏拙。格外留意金叶、凯瑟琳和傅梦清这几人，她们的能力没有多强，就是脑子灵光，你们要是对上了就直接杀掉。杀之前给她们机会向唐余报信，她不是爱惜队友吗，我就看这些分散的人，唐余会先去救谁。”
蓝琳笑：“不要小看你的敌人，她现在偷了传送能力，你要是围困不了她，她一分钟救下十个据点都可以。”
何其归哈哈两声：“那也不要小看你的队友，什么能力都有克星啊。”他不再和蓝琳打趣，继续说道：“记住，我们的目标是丧尸王，她的队友只是棋子。如果丧尸王今晚不出现，据点周围的人就不要行动，一切听我们指令。”
他又点了好几十个人，细致地交代了该用什么大型器械，要守住哪里不让据点的人逃脱等等，林染安静地站着，生怕何其归点到了自己。
但是祁山技能点都点到卧底和易容上了，好像没有什么领导能力，并没有被何其归单独点名。
交代了半晌，蓝琳突然想起一事：“宋冷竹谁来对付？她和丧尸王一直黏在一块，上次我和她们应战时，她们配合得天衣无缝。”
“你可以问问武禾，他说他来对付，我们只需要避开她，不要和她正面交锋。”何其归顿了顿：“好了，蓝琳你可以带着你的人先走，和武禾集合。剩下的人我还有事交代。”
“行吧。”蓝琳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她的人开始朝她聚拢，林染粗粗打量了一眼，有三分之一的人被带走了。
林染有些不安，这些人准备引唐余出来，同一时间又攻击营地，要的就是唐余分身乏术，扰乱她的行动。这帮人不仅把唐余的据点摸得清清楚楚，连她们和幸存者营地有联系都摸清了。
林染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自己今晚不在这里，或者无法用异能给唐余传递消息的话，那下半夜，所有人都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唐余今晚会做怎样的应对？消息她都听到了吗？是会出手还是任其发展？林染都不清楚，开启的营地群里没有传来唐余的指示，林染深吸了两口气，垂着头掩饰了焦急。
此时的唐余正皱着眉头，林染的视线里蓝琳已经整合了人手，准备离开，而何其归面色不改，好像还有事情要说。
宋冷竹叹了口气：“竟然想借幸存者营地把你引出去，还真是把你的弱点拿捏得死死的。”
“我救不救是一回事，但是有件事不能忽略，王舒羽上次就把窃听器全部排查了，现在这帮人这么清楚我们和她们的关系，看来这次，她的队伍里大概真出内鬼了。”
“也不稀奇，幸存者营地也是多股势力并存，她既然能和我们合作，她的同类，也可能和另一方玩家合作。”
“也是。宋冷竹，我们要现在动手吗？再晚一点蓝琳要撤离了。”唐余不太确定该做何种决策，于是和宋冷竹商量。原本她们的计划，是在这里将蓝琳和何其归一网打尽，同时金叶她们对监控点发起进攻，但是现在，她又犹豫了。
宋冷竹也犯了难：“现在好像不是好时机，姓何的留下来了，可能他们的计划还会有变，我们要是现在动手，可能会错过一些关键点。”
“嗯，而且还不知道这个蓝琳是真是假，这个叫武禾的也还没出面，连长什么样都不清楚，现在动手，有可能只能抓到何其归一人。我想顺蓝琳的藤摸个瓜，看能不能把武禾揪出来。”唐余沉思了一会儿，查看了一下榜单，这个叫武禾的人现在排名第八，比蓝琳要高，何其归在十四，还比蓝琳要低一些。
唐余又有了顾虑：“但是，如果现在不行动，我们待会儿要费点力气分开抓人了。”
“不好分开。”宋冷竹坚定地说，“我和你不能分头行动，万一这也是他们计划的一环。”
敌方阵营里有善于布局的人，这人不知道是何其归还是武禾，宋冷竹不由得多想了一层。想到唐余只有一条命，宋冷竹是绝不敢冒这个险的。
“那只能找些帮手了。”唐余在脑海里把认识的人过了一遍：“你说黎小姐会帮我这个忙吗？”
宋冷竹抿嘴一笑：“我试一试能不能请得动。”
“你会不会又欠她什么人情？”唐余突然想起松明城的事情，“我一直没好意思问，你和她交易什么了？”
唐余微微皱着眉，刚刚还在思索正事的严肃表情还留在脸上，只不过那眼睛里又藏了些少年般的忐忑。
宋冷竹扬起眉头眼光流转，话到嘴边又顿了顿：“不好说。”
还能有什么，商人爱财爱利，便许诺财利便是。黎洛这人，只爱江山不爱美人。
“行吧。”唐余一口气憋在胸口，宋冷竹故意不说，她打算下次直接去问黎洛。
唐余把打岔的心思拉了回来，她们商讨了一会儿，当场敲定了计划。唐余将黎洛和周舟接到此处，让两人去跟踪蓝琳，唐余和宋冷竹则盯紧何老大，等这里一解散就动手杀他。
同一时间，金叶等人也会在这些玩家撤退之前，一举捣毁那些藏在暗处的监控点。
唐余惯会从敌人身上学招式，这一次也不例外。她们和敌方互为猫鼠，既然都打算兵分三路，声东击西，那就一起搞票大的，看谁抢在前头。
时间紧迫，唐余直接开了空间传送门，将正在睡梦中的黎洛，以及在村里研究室激情开颅的周舟，请到了她们所在的天台上。
黎洛和周舟：？
周舟的手套上还沾着丧尸血，她反手一把糊在唐余的手臂上：“做什么着急忙慌的？！”
唐余示意她小声一些：“蓝琳出现了，你要不要去跟踪她？”
“哪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