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冷竹的头发偏茶色,不那么乌黑,像是掺了一点点灰粽的冷色,看起来柔和细软。唐余跪坐在沙发的一端,宋冷竹侧了下身子,背对着她,将润着水汽的头发,全权交给了唐余。

  唐余的手握刀时沉稳有力,握着电吹风时,却有些晃悠,她犹豫半晌,才用手轻轻挑起一节发尾,按下电吹风的开关,细心吹着掌心的一缕。

  “唐余。”宋冷竹轻声喊她,声音淹没在嗡嗡的风声里,被唐余成功捕捉。

  “怎、怎么了?”唐余微怔:“是太烫了?还是扯到了头发?”她赶紧将电吹风拿远了一些,心里竟然有些七上八下。

  宋冷竹被小丧尸的谨小慎微逗笑,再抬眼时满眼满怀都是如水的温柔,她说:“不是,你得从发根开始往发尾吹。”

  哪有人只拎着发尖那一小撮头发吹个不停的。

  “哦。”背后的声音闷声闷气的,那双空出来的手像是得到准许,这才轻轻触碰到她的头顶,指节穿过发根,将头发往上推得蓬松,电吹风的热气这才到来。

  唐余明明很熟练,她四指张开,绕过那湿漉漉的头发,指腹触摸到另一人的皮肤,按压、抚摸,又弹开,如此往复,那细软的头发与她的手指纠缠不清,手掌带起的温度,比那电吹风的热气还要灼热许多。

  耳边嗡鸣,宋冷竹垂着眼想,原来“头皮发麻”不是恐惧和紧张的专属,被唐余触碰过的地方酥麻微痒,像触电一般,直通到心底,她哪是头皮发麻,她是全身心,都被不可名状的颤栗牵引了。

  宋冷竹又想,她真是胆大,轻易地将自己的天灵盖交托给了另一人,能随意拨弄她头发的,这游戏里再找不出第二个。她又想,身后这人也真是愚笨,好像全身心都扑在了她的头发上,一点要伤她的心思都没有冒出来。

  那只手绕过宋冷竹的后颈,将头发束起,握在手心细细吹着,片刻后又松开,手背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对方的皮肤,宋冷竹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脖子,呼吸重重地一顿:“唐余。”

  似警告又像恳求。

  “嗯?”唐余许久不开口说话的嗓子有些哑,更让宋冷竹难以忽略的,是这声音靠得极近,就在她耳侧,一转头就能撞到的地方。

  太近了,宋冷竹想。

  唐余眉眼弯弯,她细心吹着头发,仿佛要数清头发有几根似的,凑得很近,就差抵在宋冷竹的肩颈上了。

  只是,她动作规矩,眼睛里的情绪却并不那么纯洁无辜。

  唐余老早就发现宋冷竹似乎不太适应别人的主动触碰,特别是像这么亲密的距离,每一次她用指腹抓握起对方的头发,都能感受到宋冷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越过肩头还能清楚看到宋冷竹放在腿上的手,将裤子攥出了褶痕。

  唐余忍不住想,宋冷竹之前在山洞里抵着她下巴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慌乱,还恨不得把心如止水写在脸上。

  原来,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就知道慌了。

  这人真是……唐余在心里假装叹气,但是心情却不受控制地欢呼雀跃,宋冷竹真是,太让她欢喜了。

  所以唐余存心报复,用指尖拨动宋冷竹耳侧的头发,非常轻柔的,将已经干了的发丝别在了她的耳朵后面,指腹还绕着耳廓的线条,往下描摹,一直到下颌才堪堪收回。

  那判断不出有意还是无意的触碰,让人慌了神,唐余还靠在宋冷竹耳侧,语气无辜地说:“再等等,很快就吹干啦。”

  气息落进颈窝,烫出一片红晕,不等宋冷竹有所反应,唐余又咻然远离。

  接着是发尾,那及腰的头发被唐余抚顺,又用手指揉散,她不再像开始那样,抓起发尾小心翼翼地吹,而是直接在宋冷竹的腰上借力,掌心不可避免地拂过腰际,撩拨得身前人坐直了身体。

  往复几次,宋冷竹突然回身,抓住了唐余悬在半空的手腕。

  四目相对,唐余还来不及藏起眼神中的得逞,宋冷竹也没隐藏眸子里的躁动,两人只隔着一掌的距离互相望着,只剩下电吹风在“怒吼”。

  风口的方向还被唐余下意识地调整到了别处。

  太近了,这次是唐余的念头。

  空气突然变得稀薄,不知道是谁的呼吸先乱了节奏,唐余脑海中警铃大作,她动了一下手腕,没挣脱开,宋冷竹抓着她的指节都泛了白。

  现在是什么情况?可不能乱了分寸啊,唐余仅剩的理智在叫嚣,她们目前的状态可是没有好结果的。

  “你想做什么”这样的话问不出口,“你要冷静”这样的话又来得冒犯,万一宋冷竹不是这个意思呢,唐余脑海里一下子闪过千百个心思,但心思又无法集中,注意力全都放在宋冷竹的眼睛里了。

  她可以看得清那根根分明的睫毛,微微翕动像羽翼,也看得清自己在对方瞳孔的倒影,像溺死之人留下的最后影像,有那么一瞬间,她甘愿溺死,哪怕万劫不复。

  理智哪里那么容易能维持,宋冷竹越凑越近,将本就不远的距离拉得更近。

  可唐余看着眼神迷乱的宋冷竹,最终考虑的却是,不行,不可以,宋冷竹会感染,盯着宋冷竹的仇家还指不定会怎么伤害她呢。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已经完全在为宋冷竹着想了。

  所以唐余稍稍错开了位置,将倾身过来的人拥入怀中。宋冷竹的脸颊堪堪擦过唐余的耳朵,滚烫贴着滚烫,慰藉杯水车薪。

  唐余关了电吹风,四周一下子安静无声,那燥热的空气升到上空,被一个礼貌的拥抱化解,消失不见。

  她没发现,握在她手腕上的指节,也在那一刻松开。

  唐余埋在宋冷竹肩头,贪恋地嗅了一口,嘴上还在打趣:“你表达感谢的方式真特别。”

  宋冷竹没有回话,也没有伸手回抱,她只是沉默了好一阵,然后主动起身,将头偏开,去拿桌上的酒杯,被唐余拢在耳后的头发又垂落下来,遮挡住了宋冷竹的表情。

  太危险了,宋冷竹暗自后怕,像她这般理智的人怎么会失了神,她不要命了吗。

  但更多的,是唐余那微微侧头而引发的连锁反应,宋冷竹心里空落落的,唐余那暗示着拒绝的动作不可避免地击落了她的情绪,哪怕她明白个中缘由。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就当做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幻象,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下,五味杂陈的是唐余,面前的宋冷竹风轻云淡地抿了一口酒,对出格的举动半点不提,仿佛那不过是她一时兴起的消遣,是逗弄,是有预谋的将计就计,拿自己寻开心。

  这恼人的暧昧最磨人,唐余不得不把一个举动反复咂摸,来回揣度,一句简单的呼唤她能解读出宋冷竹对她有意,但一次直白的亲密接触,又让她怀疑宋冷竹只是无心之举。唐余卷着电吹风的线,有些恼怒身份让自己变得非常被动,不然,在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后也能直接示好,哪像现在这样不清不楚进退不能的。

  算了,唐余把电吹风放在桌上,想起了这次主动示好的目的,她手一握,背一直,绕着弯地询问:“怎么样?我的手艺还好吧?”

  唐余不提还好,一提宋冷竹又感觉脖颈间有鼻息温热,宋冷竹面色一滞,简洁明了:“好。”

  就这样?唐余在脑海中盘算了一下,宋冷竹夸起黎洛来,可是一长串呢,怎么到自己这里,就落得只剩下一个“好”字。

  “没了吗?”

  “什么?”

  “夸奖。”

  唐余一脸正经,偏偏那双眼睛又神采奕奕地瞅着宋冷竹,企图以正经掩盖眼里的期待。

  这弯子绕得太大了,宋冷竹看了眼桌上的电吹风,又侧头去看唐余,那原本已经恢复疏离的面容维持了两分钟不到,又不受控制地失了态,她扑哧笑出了声。

  小丧尸怎么能这么可爱,她要怎么对待她才好呢,宋冷竹心头那点矛盾的失落被迅速冲淡,她弯着眉眼,说:“你很好,无论是吹头发还是其它方面,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这句夸奖不比黎洛的长,也没有具体到任何一件事上,但是却轻而易举地抚平唐余暗自攀比的心,唐余露出得意的笑,朗声答:“我知道!”

  宋冷竹望着她,心想,唐余不知道,所以她才能够自然而无形地表达善意,才能露出可爱又强大的一面,半点没有装饰之意。她真诚、坚韧如璞玉,没有人比她更好了。

  但宋冷竹没有宣之于口,她只是微笑着看她,顺手将滑落的头发拢到耳后。

  两人间那股还没来得及凝集成型的隔阂,又因为这几句对话被迅速消解,这恼人的暧昧多迷人啊,连喜怒哀乐都被对方轻易改动。

  只不过,那以拥抱结尾的试探,仍然没有人主动再提。

  “你在松明城待几天?”宋冷竹问起了唐余的行程。

  “就一天。”唐余还沉浸在之前的喜悦里,她说,“后天早上我准备回自己的营地一趟,待个两三日处理一下琐事,就出发去济东,你呢?”她现在问起宋冷竹的行程,也不像第一次那般扭捏了。

  “按你的时间来就好。”宋冷竹说,“你返回松明城后,再通知我一起出发。”

  唐余没有及时应答,她反而往前倾了身子,歪着头瞧旁边的人。

  “宋冷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