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太近了，前后相隔七天，很难不让人生疑。
宋冷竹说出了心中所想：“难道锚点修复停止跟你有关？”
唐余一脸无辜：“我不知道。”
虽说是她自己经历过的事情，但现在她看着这些记录，就像在看别人的故事一样，毫无头绪。
三人满脑袋问号继续往下看，第一页的内容，正是唐余登入游戏后在新州的活动记录。
唐余进入游戏时是半夜零点，初次睁眼的位置是在新州某栋写字楼的天台。
进入游戏后，唐余从起身到避开丧尸下二十层楼，前后不过用了十分钟的时间。从记录上看，她对于自己的丧尸身份没有丝毫的探究行为。
没有对自己满是血迹的手多看一眼，也没有找玻璃窗打量自己，她只是起身，然后推开一道道防火门，绕开丧尸，从写字楼的逃生通道走到了凌晨的街上。
这么淡定，只有一种可能，她在进入游戏前就已经知道自己的游戏身份，并且根本不在意自己的长相如何。
从黑夜到第二天清晨，唐余遇到过两队玩家。
前一队玩家有七人，他们仗着人多攻击落单的唐余，唐余手无寸铁地在街上狂奔，然后将跟得最紧的一人引入小巷，回身捡起地上的碎玻璃，一套行云流水的格斗加绞杀，轻巧地击杀了这个人菜瘾大的冒犯者。
等她脱掉染血的外套，抄了近路绕开追击的玩家后，就在十字路口遇上了齐锦茵。
唐余是有瞄准齐锦茵的动作的，她抬起捏着碎玻璃的手这个动作被记录了下来，或许她已经做好了出击的准备，但不知为何，她又放下了手，笔直地朝齐锦茵走去。
所以齐锦茵看到的，就是在初冬的季节里只穿着单衣的唐余。
再往后翻，就和齐锦茵概括的内容大差不差，两人在新州的图书馆扎了营，唐余也确实找到了图书馆的锚点，但有意思的是，图书馆是唐余带齐锦茵去的，并且唐余侵入图书馆的锚点后，并没有破坏它。
宋冷竹指出了其中的诡异之处：“以前的你，好像知道锚点的大致位置。”虽然唐余在图书馆找了许久，但图书馆这个大方位，是她一开始就直奔的目的地。
唐余没有反驳：“看来是了，而且图书馆锚点还是好的，难怪我们上次去的时候还遇上了幻象。”阅读日志的唐余恍然大悟。
后台日志里还记录了唐余进入锚点后的行为，非常简单，概括起来就是：
“玩家唐余站立在马桶前，取出蓄水箱的两颗储存器，开启并按下按钮，将储存器放回原位，离开。”
“等等，”唐余指向了这一段记录：“这个储存器，量词用了颗，难道是那两颗眼球？”
洗手间里再没有能用颗来形容的物品了。
简澈拿出两颗眼球：“果然是储存器，很可能储存着卡俄斯的核心数据。”不然还能储存什么。
三人围着眼球看了许久，并没有看到什么开启的机关或是描述中的按钮。
最疑惑的莫过于唐余自己了，从记录上看，她是懂这个储存器的用法的，并且没有像现在这样，直接破坏掉这两颗东西，也没带走，而是直接放回了原位。更离奇的是，以前的她，进入锚点后并没有受到幻象攻击。
那恶心的马桶男呢？怎么只攻击后来的唐余不攻击以前的？咋还区别对待呢？
唐余满腹疑虑地往下看。
后面的内容很简短，但是更加超出了“问号三人组”的理解。
发现锚点的第二天，唐余在书桌前拿便签本写字，地图画到一半，她突然起身，快速将便签本卡进了图书架里，下一秒，唐余就被强制登出了游戏。
再次出现，已经在一个月之后，这次唐余的登入点在一个从来没听过的地方，雅川。她在一片坟地醒来，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争分夺秒刨隔壁的坟头。
唐余&宋冷竹：？有什么大仇？
挖坟还不够，唐余直接跳进了土坑里，描述依旧和新州时一样，取出储存器，按下按钮。
这次没有两天，唐余甚至还没爬出坟坑，当场就登出了游戏。如果不是“强制登出”几个字，阅读日志的唐余险些就认为，自己只是来游戏里走个过场。
第三次，是在一个名叫济东的海岛，唐余一睁眼，就往浪花冲蚀的崖壁上爬，爬到一半，人还挂在悬崖上，就被强制登出了。
第四次登入，在漠北的草原。唯独这一次不同，记录里，唐余在一棵白桦树下碰上了幻象，枝条顷刻间生长将她包围，她不管不顾，没有武器就单用牙齿和手，硬生生拗断了缠着她的一节树枝。
树枝一断，幻象散去，只剩一棵站得笔挺的白桦。唐余毫不犹豫地将树枝拗断埋在了白桦树的根部，一捧土还没撒完，唐余又消失了。
但，不是[强制登出]，日志上描述的文字是[意识抽离]。
再然后，就是这一次。
这一次唐余失了忆，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再没做什么出格的行为。她像一个普通的玩家一样，被追杀、接任务，游走在丧尸和玩家的夹缝之中。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地苟活着，碰上故人齐锦茵，得到了以前留下的线索，现在的唐余，大概对这些一无所知，只会在难度奇高的任务里接着逃亡，或是碰上意外被剥夺了性命，永远留在游戏里。
看完这一段记录，唐余非常缓慢地做了个深呼吸，得出了结论：“我像是带着任务来的。”
她的总结有迹可循，记录里，她每一次的登陆点都在锚点附近，并且目标明确，直奔主题。她并非想象中被强制且随机地投入了游戏，至少前四次不是。
宋冷竹目不转睛地看着唐余，眼神里满是探究：“从你的行为来看，按按钮很可能是启动修正程序，你像是在做安全员的工作。”
“修正卡俄斯的安全员吗？难道我是游戏公司的人？”唐余紧接着摇了摇头，“说不通，如果我是游戏公司的人，那为什么要给我安一个罪名？”
打工确实像在坐牢，但不是真的要去坐牢。
而且，从幻象中的记忆来看，她确实进过监狱，游戏公司不会缺人缺到聘用一个罪犯吧？
宋冷竹低下头：“也是，这事来得蹊跷。再者，以你的体能和反应能力，应该在边缘星待了很久，没可能把你召回去当一个安全员。”
能进入游戏内的安全员地位并不低，因为涉及到高级权限和指令，并不会随便让一个普通人去担任。
“所以，我确实是跟这个游戏有关，也知道锚点的位置，但我应该不是游戏公司的人。”唐余顺着话总结，“还有一点，我每次都是强制登出，动作也被打断，不像是安全员该受到的待遇，倒像是，我争分夺秒地做某件事情，却被强制抽离出去了。”
“这很矛盾，既然告知你锚点的位置和储存器的使用方法，又阻碍你的行为。游戏对你的态度相互违和，出现这种情况，”宋冷竹顿了一下，以自己的经验判断，“很有可能，你背后可能涉及到的势力不止一股。”
“是吗？”唐余陷入沉思。
简澈并没有听两人交谈，她突然开口，说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原来如此，确实是五回。”
“什么？”
“还记得之前我转告给你的话吗？卡俄斯说你已经追杀了它五回，除去新州图书馆、松明城别墅区，再加上记录里的雅川坟地、济东海岛、漠北草原，正好五回。”
唐余揶揄：“真是小心眼，有几次我都没破坏锚点，怎么也叫杀它。”
“说不定，修正对它而言就是死亡。”简澈倒是能感同身受。
唐余皱着眉：“所以，修正停滞之后，卡俄斯就开始偏航了？这个游戏难道没有别的人进来修正吗？”
“目前来看，没有。”
“那如果找到办法再修正它，是不是就能让它回到之前的状态？”
简澈手指在电脑上敲了好一阵才回答了唐余的问题：“不行，它已经进化到突破了指令的限制，现在的修正指令对它起不了作用了。而且，它还在不断进化。”
“那就破坏它。”宋冷竹突然接话，语气坚定，是陈述而并非征求。“卡俄斯承载着这个游戏，完全地、彻底地破坏掉它，让游戏崩塌，说不定，就能让唐余离开游戏。”
唐余内心一喜，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按照游戏的设置，就算她在游戏里做一千个任务，一千次都能化险为夷，那也只是活在游戏里，逃不开，也恢复不了记忆，倒不如直接把游戏给摧毁了，还有概率能够回到现实。
但是，这种欣喜在唐余看向简澈的时候，被生生止住。
如果游戏崩塌了，玩家倒还好说，游戏公司大概会想办法营救，但简澈怎么办？营地里的姨姨们是不是也没了？
唐余去看宋冷竹，宋冷竹眼神平和坚定，目标已经在她心中扎根，成为了即定且势必要达成的任务。她似乎很自然地将唐余的事情当成了自己的事情，并且没有与NPC相关的忧虑。
也是，宋冷竹没有和这些NPC共处几个月，和这个世界没有太深的情感联结，所以她能够当着简澈的面直接提出这个对NPC而言近乎残忍的建议。
唐余又侧头去看简澈。
简澈倒没什么反应，依旧是板着面孔，但出乎唐余意料的，她听完宋冷竹的话后，回答了一句：“我赞成。”
唐余：“等等，小简，那你怎么办？”
简澈埋头，将注意力放到了屏幕上，手指又开始在电脑上操作，她的回答来得稍晚一些，直到屏幕上的日志被覆盖，一个新的任务管理器弹出之后，简澈才面不改色地说了四个字：
“我要出去。”
明明没有任何的波澜，只是四个字正腔圆的音节，但唐余被震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宋冷竹也同样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这句话可太多解读的意思了，但唐余听出了本意，简澈有离开这个游戏的心思，或者说野心。
她想出去，她不满足被框在游戏里做一个娱乐性型AI。这是作为人类还是作为一个智能体做出的判断？这种想法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是升级后才有的念头吗？
唐余又觉得不是。
她隐约觉得，简澈的念头大概是很早就有了，或许是得知自己是一段代码开始，也可能是在碰上齐锦茵和姨姨们之后。简澈从来都闷声不响，痛不说苦也不喊，没有人能够知道她的想法，但不代表她没有想法。
唐余突然想起，在松明城宋冷竹讲AI的分类时，简澈是听得格外认真的那一个。
唐余和宋冷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简澈若无其事：“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件事的可行性，接下来，我会收集相关的数据和信息，推算成功率，在这之前……”
简澈拿起装海百合的玻璃罐：“在这之前，先逼卡俄斯现身。”
眼球这两颗储存器已经被破坏了，想来新州那块的卡俄斯已经受损，但是地图并没有发生坍塌，不知道是卡俄斯分散数据藏到了别处，还是别的地图上的卡俄斯与其相连，延续着那块地图的基础设施。
但是手上这块海百合化石，还储存着高原这一块的卡俄斯信息。
简澈把玻璃瓶递给唐余：“可以帮忙摧毁它吗？”
“嗯？”唐余接过玻璃瓶。
“我继续侵入锚点，如果卡俄斯不现身，你就摧毁它。”
简澈说话的间隙已经开始敲起了电脑，她们没有办法打开海百合这种储存器，简澈便以她唯一会使用的工具——电脑作为媒介，来和卡俄斯对决。
此前简澈留了后手，她判断，卡俄斯很可能有能力摧毁她的电脑，如果她步步紧逼让卡俄斯动了手，那她的唯一武器就失效了。
但现在，确定了眼珠、电脑、化石这些千奇百怪的东西就是卡俄斯的容身之处后，简澈便放开了手脚。
卡俄斯即便有能力摧毁电脑，它也不会这样做，因为这就是它自己。
松明城的旧事重新上演，破旧的电脑发出了滋滋的电流声。简澈放开了手脚，将构建锚点的代码一一调出，她没有修改和删除的能力，便只是过滤和查找，同时以惊人的速度学习这些程序的搭建方式。
从唐余的视角看，简澈除了手指和眼珠子在移动外，整个人就像入定了一般，笔记本电脑平放在她盘起的双腿上，排风扇的声音呼啦啦直响。
她做她的，唐余也不打算闲着，她单手盖在玻璃罐上，挡住火光，在罐中投入一片阴影。然后这团阴影凝聚成数十根绣花针似的尖刺，悬在海百合化石的周围，蓄势待发。
不知道是简澈的探查起了作用，还是唐余的威胁起了作用，卡俄斯坐不住了。
一开始，是整个山体轻微摇晃，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头顶的雪山上奔腾，再之后，宋冷竹闻到了不属于黑獒和雪豹的兽类气息。
有东西过来了。
刚刚还在追逐玩乐的黑獒和雪豹瞬间换了状态，它们冲向冰洞的入口，冲着河道狂吠不止。
宋冷竹和唐余相视一眼，起身挡在了洞口，简澈不受干扰的继续她的工作。
最开始出现在冰洞入口的，是一只已经尸化的豺，浑身湿漉漉的，像是从她们切开的冰层里跳下来的。
紧接着，就出现了大量尸化的动物。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了尸群，唐余反而确定了一件事，在兽群上动手脚的就是卡俄斯，它居然进化到了有这种能力。
河道宽度有限，冲过来的兽群也被迫排成了长队，这个易守难攻的地形倒是给唐余和宋冷竹行了方便。
两人两兽挡在入口，颇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冲上来的兽群不用唐余动手，宋冷竹一个人就够。这种寒冷环境下宋冷竹的冰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她也不下杀手，只是用成股的冰丝将堵在前面的尸群团团捆住，冰丝另一头连在冰面上，活像将尸群嵌入了冰墙。挤挤挨挨的兽群牢牢地卡在入口，挡了个水泄不通。
唐余原本还心有余悸，害怕兽群像幻象里的化石鱼一样游出冰墙对她们发动攻击，但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兽群堵得严严实实，只听到后方野兽狂躁的吼叫。
也就是那一刻，简澈抱着电脑起身：“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