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看清，太远了。”宋冷竹开口的间隙，这块伪装成岩石和积雪的生物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等唐余切换出视力强化的异能，要看个究竟时，那一片区域只剩下被切割成无数块的白。
但她确定了一件事，雪线附近也是有动物的，就是不知道是否被感染过。她借着异能又打量了一下周围，阳光下，一草一木都变得格外清晰，上方这片流石滩有绚丽的蝴蝶、少见的植物，以及在岩石间探出个脑袋的鼠类。
她甚至还看到远处有只死掉的岩羊，被开了膛破了肚，这表示这一带可能有雪豹、豺狼，以及秃鹫或金雕之类的大型食肉猛禽。
而此时，她们正站在流石滩最下沿的地方。
唐余向宋冷竹提议：“要不我们去那附近看看，如果是没被感染的动物，也好收编到队伍里。”
她们现在缺帮手，很缺。
从林区的情况来看，这地方早就存在丧尸化的动物，保不齐雪线附近也有。要是在雪线附近遭受到尸群的围攻，情况会比在林地更加棘手。陡峭的崖壁，碎裂的岩石和没过膝盖的积雪都会阻碍她们逃命，更别说有概率发生的雪崩和岩崩了。
“奔跑”在雪山上是毫无用处的，唐余需要将更多的猛禽转化成自己的帮手，就算这个决定会改变它们的生命形态。
宋冷竹听完唐余的提议，沉吟了一阵，她抬眼打量起了唐余的衣服：“可以是可以，但我们得先休整，上了雪线后就没那么容易调整装备了，你的衣服鞋子，不行。”
唐余这才看了眼自己的状态，不用说，她浑身上下狼狈得很。裤子是短了一截的，靴子被扎烂后也失去了防水保暖的功能，至于衣服，经过昨晚和今早的近战，已经变得脏乱不堪，袖子也被黑獒撕掉了一节。
唐余面露尴尬地抹了抹衣服上凝固的血迹：“不要误会啊，我平时不这么脏的。”她已经从宋冷竹问她的衣服联想到了宋冷竹嫌弃她的脏乱，赶紧出言解释。
这也不怪她多想，因为和唐余相比，宋冷竹实在太整洁干净了。宋冷竹的异能和攻击技巧大多都是远程类型，身为玩家又对丧尸血避讳得很，会有意避开，因此几场战斗下来，她除了发丝微乱、衣服背包沾了尘土之外，和来之前没什么区别。
唐余偷瞄了一眼简澈，简澈也很干净，只有自己和黑獒如出一辙地站在一处，像两个刚从煤堆里捞起来的捣蛋鬼。
宋冷竹拧了眉：“没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的装备不够防寒。”她顿了顿，决定像以前一样，给小丧尸解释得更清楚些：“裤子外面得再套一条防风的冲锋裤，衣服至少要穿三层，现在你贴身穿的是短袖，中间得加一件羽绒。带的衣服够吗？还有没有额外的鞋子替换？”
她看了一眼简澈，补充道：“简澈也是。”
唐余一拍脑袋：“你说得有道理。”再往上，气温会骤降，就算青天白日温度也会降到零度以下，她这个样子上雪山确实不行。
唐余蹲下来翻背包：“贴身的衣服已经是速干的，我在中间加一件轻量羽绒，再穿冲锋衣，虽然这一件也破了。嗯……鞋子的话麻烦了，只带了一双鞋。”
原本以为这种军用的作战靴已经足够应对高原环境了，没想到遇上那棘手的蜘蛛。
“那没办法了。”宋冷竹在包里翻找一阵，递了两双羊毛袜给唐余，“这个给你，鞋底进水湿了及时替换。”
说着，宋冷竹又翻出个抓绒帽、羽绒手套和一件橙色的硬壳冲锋衣：“考虑到你比较费衣裤，我多带了一些，脏的外套就脱掉不要了。”
“……好的。”唐余有些意外宋冷竹还专门带了额外的衣服，又尴尬自己给宋冷竹留下了费衣服的印象，没办法，她的进攻方式就是近战加肉搏，现在看来，这个印象是扭转不了了。
“还有，擦一擦手掌和脸。”宋冷竹分给了唐余两包湿巾，又给简澈递了两张。
唐余仔仔细细擦完手，将垃圾塞到背包侧边，这才去接宋冷竹递过来的衣服。她忍不住感慨：“你东西带得好齐全。”
宋冷竹看了她一眼，诚恳回答：“做好万全准备，才有赢的胜算。”
唐余脱外套的手一顿，笑道：“不愧是你。”
宋冷竹确实是这样一个人，她喜欢胜券在握、站在最上层做那个掌控局面的人，为此，她可以花费大量精力去做充足的准备，比如鬼谷对墓室的了解、比如进攻松明城前对城内的摸排，以及现在。
唐余不知道宋冷竹是去哪里搜寻到这些物资的，出发前她还分了两个压缩睡袋、预防失温的急救毯给自己和简澈，准备周到得很，让唐余不得不佩服。
唐余自问自己做不到这种程度。就像以往，她可以在不带任何装备的情况下带着金叶冲进鬼谷救人，要是现在手头上没装备，她也可以只倚靠异能一头扎进雪山。和宋冷竹和比起来，唐余有谨慎的意识，但不多，在突发情况面前，富贵险中求的冒险念头要更占上风。
她俩如此不同，也不知道怎么就凑到了一块儿。
唐余快速脱掉脏旧的外套，换上了羽绒和外裤以及宋冷竹给的冲锋衣，帽子和手套也戴好之后，暖意迅速包裹了唐余的身体。
现在稍微觉得有些热，但上了雪山后，这些热量就是宝贵的财富。
简澈也添了衣服和帽子，三人又把应急用的救生毯和药品放到了容易拿取的地方，结果折腾完毕，就已经到了正午。
时间过得太快，唐余干脆改变了策略：“先吃点东西吧，上了流石滩就捡不到柴火了。”她还惦记着自己的烤土豆，想着给宋冷竹弄点好吃的。
宋冷竹应了下来：“也好。”
唐余便兴致勃勃准备去了。
她们离草甸和林区还不算特别遥远，还能在附近捡到些灌木的枝丫，唐余又把惊龙当成了柴刀，撅了些干燥的灌木，在相对平坦的地方生了火。
黑獒一直在附近巡逻，以防有尸群突袭。
烈焰的异能在此时派上了用场，她们不必担忧生火的问题，没过多久，火堆里的木头就烧得通红，唐余多添了柴，好让堆积的灰烬能更多一些，又在火堆里丢了好几块碎石，烧得石头滚烫。
她忙忙碌碌地跑前跑后，叫简澈搭手，但是一点都不让宋冷竹帮忙，就算是简单的生火捡柴也不行，说是请客，却有种明晃晃的偏心。
宋冷竹便乐得清闲，随意坐在一块石头上，看她俩忙活。
“宋冷竹，我听李婶儿说过，这高原土豆比普通土豆要好吃，你看这皮，是有些偏红的。”唐余摊着两只手，个头偏大的土豆圆滚滚落在她的手套中心。
“噢，这样。”
“宋冷竹，我得去摘几片叶子，把土豆裹起来，这样它不会焦黑。”
“嗯。”
“宋冷竹，你和大獒待在这儿不要乱跑啊，等我回来。”
“好。”
兴奋时的唐余太过话多，一开始宋冷竹还会应和几句，到最后就只用简单的音节来回应，但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柔和。宋冷竹发现，自己还挺喜欢看小丧尸絮絮叨叨的，很有活力，蓬勃的生命力很轻易就影响了他人，让人忘记烦忧的处境。
唐余一溜烟跑远了，橙色的冲锋服在这片山间特别显眼，唐余移到哪儿，宋冷竹便望向哪儿，就这样看了许久，看得失了神。要问这片橙和高悬的太阳哪个更温暖耀眼，恐怕此刻宋冷竹都会毫不犹豫回答是那团亮橙。
积雪白净，晴空明亮，宋冷竹的心境也在一瞬间变得清明一片，她太了解自己了，知道自己所谓的随时抽身不过是缓兵之计、是夸大其词，内心那疯长的野草已经失了控制，她便半推半就地缴械投降。
什么运筹帷幄准备万全，她并不是事事都能做到，宋冷竹没想到自己也有冒进的时候。
“唐余。”宋冷竹高高地唤了一声，但并没有话要说。
“怎么啦？”蹲着的那团橙立刻回头，扎起的头发甩了一下，手上还扯着一株高山植物的叶子。
见宋冷竹久久不回答，唐余蹭地站起来：“是不是有情况？！”
她警惕地朝周围张望，脸色立刻变得凝重，像一只敏锐的兽类竖起了耳朵，却见到宋冷竹撑着头望着她微笑。
白茫茫的天地，周围寂静无声，只有面前的火堆发出哔剥的声响，天穹下站着的那个人，实在是太过于可爱，有什么道理不缴械投降呢。
宋冷竹招招手：“不要走得太远。”
“好，我就来！”
唐余戴着手套拽着十来片叶子，又快步赶回了宋冷竹的旁边，她嗔怪地说：“我还以为又出意外了，吓我一跳。”
土豆还没烤好，要是胆敢有尸群来破坏她的大业，她非得把对方爆揍一顿。
“你还挺谨慎。”
“那可不。”唐余一边闲聊，一边用叶片仔细地包好土豆，然后刨开木柴，将土豆埋了进去，再盖上灰烬，压上滚烫的石头。这套流程做完，唐余这才闲下来坐在宋冷竹旁边。
她像在对待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脸色异常认真，翻动着火堆，把明火扑熄，好让土豆不会被烧烂。
只不过，有些人看似游刃有余，心里却紧张得不行。
唐余忍不住想，这土豆万一烤出来不好吃怎么办？烤过头了怎么办？宋冷竹爱吃土豆吗？她们一起吃饭的次数太少了，有点揣摩不出来。
要不问问算了，于是一偏头，话语脱口而出：“宋冷竹，你喜欢……”
后半截的话咽在喉咙里，因为唐余发现宋冷竹也正好在看她，像是看了很久没来得及移开一样。
“什么？”对方毫不扭捏，接着唐余没问完的话询问。
“你喜欢吃土豆吗？”
“喜欢。”答得坦然，几乎在唐余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就开了口。
“那就好。”唐余松了一口气，“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她神采奕奕，有了信心。
简澈撑着头安静地坐在她们对面，视线在火堆和两人之间来回转了好几个圈。
等待土豆烤熟的时间要个把小时，三人便趁着这时间，先吃了点能量棒，顺手给黑獒丢了块饼干。
唐余鼓着腮帮子问宋冷竹：“对了，你怎么找了件橙色的外套？这不像你的审美。”宋冷竹的衣服大多是黑灰等隐蔽性强的颜色，除了那对匕首，很少能在她身上找到亮色的东西。
宋冷竹的语气平静：“橙色好，要是你跑得远了，我能在雪地里一眼发现你。”
唐余脸上笑开了花，这话听着可太容易让人会错意了：“所以这衣服一开始就是为我准备的吗？”
根本就不是什么多带了一件。
宋冷竹在她身侧，抬眼看她，轻飘飘吐出一个字：“对。”
她一点都没否认，倒让唐余有些不知所措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宋冷竹，你真靠谱。”
“我知道。”宋冷竹回答。
但是唐余不知道，宋冷竹从不会费心给队员准备衣服用具，也并不会理会队员跑去了哪里，她的队伍里每个人都对自己的性命全权负责。
唐余总觉得这会儿的宋冷竹直白地吓人，眼神也有了灼热的温度，但她又似乎一向都这么直白，唐余有些摸不准。
唐余翻了下火堆，犹豫着开口：“宋冷竹，你在游戏外也这么靠谱？”
“算是。”
唐余歪着头，话里有话地试探，“也会给人准备衣服吗？”
宋冷竹没立刻答话，她只是静静地回望着唐余。
土豆的香气从柴火里钻出，黑獒拿鼻子拱周围的石块，被简澈一把推开了狗头。
“不方便回答？”唐余往前倾了身子，宋冷竹的沉默激起了她的战意，她作势眯起了眼睛。
宋冷竹笑了：“没有。没有。”她连答了两个没有，一个回应之前的问题，一个回应唐余的质疑。
唐余弯了眉眼：“噢。”噢字的尾音拉得老长，带了欣喜。
她快速刨开灰烬，将几个焦黑的团子挑了出来，空气里的食物焦香一下子变得浓郁，让人心情大好。
唐余细心地将焦黑的叶子剥开，一人分了两个，黑獒也有份。
宋冷竹戴着手套接过滚烫的土豆，从中间轻轻一掰，焦黄的皮被撕裂，冒着热气的黄色内里就显了出来。
唐余一脸期待：“快试试，好不好吃。”
热气将宋冷竹的鼻尖蒸得微红，她避开外皮，轻轻地咬了一口，一闪而过的惊喜神色被唐余敏锐地捕捉到了。
“我就说好吃吧！”唐余不等宋冷竹开口，就急着邀功，她看得出，宋冷竹是喜欢的。
“嗯，好吃。”宋冷竹这才给出了评价。
“你喜欢就太好了。”唐余这才掰开了自己的那份，转头一看，黑獒和简澈都已经吃了大半，小姑娘一边吃一边看着她俩，仿佛吃的不是土豆，而是瓜。
唐余好心情去逗简澈：“我的手艺是不是很好？”
“食材好。”简澈言简意赅，就差说出换我来我也能烤的大实话。
……
这捡来的土豆个头大，饱腹感强，热腾腾地吃完后，唐余又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吃饱饭，就得趁着天光继续赶路。她们踩熄了火，又用附近的砂石埋了，然后背起包继续往上攀爬。
眼前的雪山不是独峰，而是连绵着的一整条山脉。三人行至到雪线附近时已至下午，她们发现动物的地方还要往上攀爬一段距离。
雪线之上并非全都覆盖着积雪，还有大面积的裸露岩石，灰白相间的单调景色看久了，大脑和视线就产生了眩晕，影响人落脚的判断，再加上气温骤降和氧气稀缺，没过多久，简澈就有些呼吸困难，一连踩滑了好几块岩石。
山峰越来越陡峭，这一脚滑下去很有可能小命都没了，唐余调了只暗影出来，背着简澈走。她和宋冷竹倒是没事，除了鼻子被冻得通红外，呼吸还是顺畅的。
随着海拔升高，积雪越来越厚。原以为附在山面上的只是薄薄的一层雪，结果踩上去时，才发现这些积雪深得足以埋得下一个人。
晒了大半天的积雪不够坚固，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深坑，拔半天腿都拔不出来，行走的困难一增加速度就慢了，她们只得尽量避开积雪去踩石头，实在避不过去了，就让另外两只暗影分化成长方形，附在她们的鞋底，增加受力面积。
得亏她们不是下山，要是下山唐余非得让暗影变两双滑雪板不可。
这新想出来的法子引得宋冷竹欲言又止，游戏里的异能多数都是防御型和攻击型，玩家使用异能打得不可开交，没见过有人把异能用成工具型的。
要是暗影有意识，恐怕得跳起来控诉唐余虐待异能。
好半天才爬了一小段，三人一狗好不容易到达了之前看到动物的地方。
这是一处凸起的陡崖，积雪稍少，被嶙峋的岩石分成了数千块，斑斑驳驳，像是雪白的地毯上印了花纹。
唐余倾斜着身子，好让身体平行于崖面，不至于滑落下去，她环视周围，发现视线所及，并没有看到任何动物。
她看不到，但是黑獒看到了。
黑獒忽然冲着远处吠了一声，低沉嘶哑的吼叫如雷炸开，把三人吓了一跳。也得亏她们附近积雪少了些，不然这一吼的后果不堪设想。
黑獒很少狂吠，哪怕是和唐余缠斗时也只是呲牙威胁，唐余立刻意识到不对，扭头朝上看。
第一眼没看到异常，仔细看时，才发现在上方百米处，潜伏着一只动物。
那动物灰白色的花纹和落了积雪的岩石融为一体，皮毛厚实，黑色斑点遍布全身，低伏在岩石堆里不动时肉眼几乎难以察觉。
是一只体型巨大的雪豹。
这可比之前在低地的豹子个头要大得多，它似乎刚刚溜到此处，动静被黑獒捕捉，黑獒马上发出了预警。
她们所处的地方在低位，而雪豹又非常擅长在高处进攻，现在两者之间的距离看着远，但以雪豹的速度，它可以转瞬即到。
唐余立刻重新召唤了暗影，让它们幻化成了和藏獒一样的形状。
“宋冷竹，这是不是之前我们看到的那只动物？”唐余问。
“应该是，看起来没被感染。”宋冷竹已经举好了枪，蓄势待发。
如果时间推前一天，唐余或许还要生出两分害怕，这流石滩无法跑动，逃命是个问题。但现在，有黑獒在，处于被动地位的就不一定是她们了。
黑獒全身的毛炸起，看起来体型又大了一圈，跟雪豹相比，它完全占据了体型优势，更何况，两只暗影一左一右和它站在一块，从架势上看，就像是一个黑獒小队。
但是奇怪的是，雪豹并没有对黑獒的挑衅做出任何反应，它的头颅一动不动，像是盯着唐余三人，又像是越过她们，看向了别处。
宋冷竹的危险预判发挥了作用，她心下一紧，急忙顺着雪豹的视线望向别处，西面的岩壁后方，不知道何时，冒出了好几个头颅。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那几对猩红的眸子在雪地里太过显眼，显然是被简澈吸引过来的丧尸动物
这几只狼和某种不知品种狐类通体白色，体型都偏大，中间还混杂着另一只已经尸化了的雪豹。
三方势力犹如三个点，在雪山上被串成了一条线，夹杂在中间的，就是一个头两个大的唐余几人。
唐余哭笑不得，她们腹背受敌，被包围了。
她立刻调整了自己的位置，往上踏了一步，踩在了相对平坦的岩石凸起，然后侧身拿刀，和宋冷竹一前一后分了工，观察着上下两方的情况。
有两块风化的碎石被她踹动，沿着陡坡滚落下去，成为此刻唯一的声响。
岩石滚落了好长一段距离都没有停止，如果人滚落下去也是同样的结果。唐余条件反射侧了一下脚尖，让自己站得更稳一些。
只是这一动，唐余脑海中陡然出现了另一种声音。那一直没有动静的雷达突然被激活，平稳、有节奏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滴、滴、和唐余逐渐急促的心跳，交织在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