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无人管理的脏乱垃圾场不一样，这个回收厂有许多宽阔的厂房，废弃的固体金属会经过压实、破碎、分选、固化等一系列操作，变成可再次利用的资源。从厂房的完备度来看，可以判断出在病毒爆发之前，这里的规模不算小。
唐余麻利地翻下墙头，和队友简单同步了一下里面的情况，三人贴着墙壁摸到了铁门下，金叶随便从地上捡了一小段铁丝，三两下扭动，轻易打开了门上的铁索。
厚重的锁头悬落在唐余的手掌心中，只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颤响。
唐余推开镂空的铁门，这门的灵活度还行，没有发出那种吓人的吱呀声，三人做贼似的溜进了垃圾场，唐余还细心地将门锁再次合上。
进了垃圾场才真切地感受到旁边堆叠的固体废物有多高，小山似的横在两边，报废的电器、车辆骨架、工业废铁混乱得垒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绝佳的藏身场所。
中间弯弯折折的道路是水泥路，但因为没人打扫，时间一长，被黄泥尘沙和铁锈水糊得看不清原色，车辙印子清晰可见，唐余仔细看了一番，发现最近出入的车辆只有改装车那种宽厚轮胎。
对方可能只有一辆车，那辆改装车只有四座，由此可见，他们驻点的人数不会太多。
唐余三人没走中间的水泥路，她寻了个缓坡，爬上了垃圾山，蹲在了一辆银色废弃车辆的后边。
从这里望过去，眼前的一切清晰可见，改装车停靠的地方，厂房门打开着，门口蹲着三个人，正在清点黑色手提袋里的东西。
这三人正是之前去商场的花臂男和另外两名精瘦汉子。
清点物资都没其他人出现，看来他们这个队伍没有别的成员了。
唐余稍微有些失望，原来是条小鱼小虾，从他们三人的警觉度来看，也并非多么强大的高手。
难怪她没有在禁区看到这三人，新州离禁区这么近他们却没有参与围猎，要么是不感兴趣，要么是能力不够。
综合现状，这三人明显属于后者。
不过唐余搞明白了一件事，她和这三人之间直线距离大约有一百多米，对方没有触发击杀D级丧尸王的任务，也就是说，在没有特殊情况时，普通玩家触发击杀任务的距离要小于一百米。
至于最低值在哪里，唐余还需要再探索一番。
思考之际，金叶忽然拍了拍唐余的肩膀，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顺着金叶的指引看去，唐余发现远处另一堆垃圾山里，有一个和周围融在一起的建筑。
那建筑太不起眼了，像是用废弃钢筋和帆布随便拉起来的一个圆锥形窝棚，周围堆满了废弃物，乍一看，只会觉得是一大堆垃圾。
窝棚就建在垃圾山相对平坦的半山腰，距离稍微有些远，看不真切，唐余使出视力强化的能力，仔细打量。
一瞬间，窝棚的所有细节都清晰呈现在唐余的视网膜上，窝棚的门帘被掀起一半，能清楚看到里面摆了张木床，除此之外，就再难有其它家具落脚的空间。
帘子挡住了另一边，很难看清楚窝棚里有没有人，床上深灰色的被子团成一团，能看出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奇了怪了，这垃圾场还有另外的人，如果和那三人是一伙的，为何还要住在垃圾山上？
唐余移开视线，把周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这不打量不要紧，一打量发现这样的窝棚还有好几个，除了最开始这个窝棚比较远之外，其它几个窝棚扎堆聚在一起，建在平地上，周围围了木板。
但那些搭棚的帆布已经穿孔，像是被战火波及过，也并没有被修缮，看起来这些窝棚已经废弃了。
如此说来，这座垃圾场曾经驻扎着很多人，但不知为何，现在只剩下两拨人。
唐余收回视线，继续打量那三位玩家，他们已经将物资清点好，分门别类堆在一旁，从外形上看，多是烟酒可乐等比较珍贵的消耗品。
唐余站起身，叮嘱金叶和小狸在原地等等，她独自隐了身，往三人的方向靠近。
她想测试一下，玩家触发击杀D级丧尸王任务的距离是多少。
一直走了半程，三位玩家都没有任何反应。花臂男甚至起身从烟盒里拿了根烟，靠在厂房的墙壁上休息，他当真是烟不离手，吞云吐雾的间隙还往垃圾山遥遥望了一眼。
垃圾山一片平静，犹如他平常见到的一样。
四十米，三十米，唐余的步子越来越轻快，触发任务的距离已经低过了她的心理预期，这是件好事，要是隔得老远玩家就能触发任务，她以后不用出门了。
唐余完全走下了垃圾山，大大咧咧地站在了厂房前的道路上。当距离差不多有30步时，门口的三人同时抬起了头。
随即，三人轻点手腕，很快地查看了一遍，他们脸上的惊讶和一闪而过的恐慌落在了唐余的眼里。
30步，大约十五米的距离，用小轿车长度换算的话，有三至四辆车的长度，如果这个触发范围是以唐余为圆心，十五米为半径，那竖向距离四至五层楼高的地方，也能触发这项任务。
这些目测的距离都是估算，并非十分精准，但唐余心里有了基本的判断，还好还好，这个距离对她而言很好了。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抱着手臂观察着三位玩家的反应。
花臂男很警觉地拔出了别在后腰的武器，那是一把短管手/枪，上面镶着金色的龙纹装饰，花里胡哨的。
他叼着烟，紧皱着眉头，双眼如勾般环顾着四周。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看到任何异常。这突如其来的任务哪里来的？他们只是在清点物资而已，肯定没有做能触发任务的事情，除非丧尸王就在附近。
“老李、阿秦，去周围看看。”花臂男用命令的口气指使着另外两个人。
其中一个精瘦汉子惊疑的表情里，掺杂了一丝不情愿：“我说，这是丧尸王诶，会要命的，你让那丫头去看看吧。”
丫头？唐余歪着脑袋有些疑惑，她可没看到还有其他人。
花臂男扯着嗓子，朝屋内吼了一声“小简！过来！”依旧是让人不舒服的命令语气。
屋里缓步走出来一个女人，确切地说是个女孩，她扎着马尾，手里还拿着个炒菜用的铲子，似乎刚刚在做菜。
唐余打量着这个女孩子，看年龄不过十四五岁，长得很端正，但周身有一股阴郁之气，脸上表情很沉，她抿着嘴盯着花臂男，眼里带着一股冷漠之意。
这是NPC，唐余很快下了判断。
原来不止她的营地跟NPC有联系，这个名叫小简的女孩子，也待在花臂男的驻点，就是不知道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
花臂男下了命令：“好像出了点状况，你去附近看看有没有人闯进来，特别是大门口。”
小简一言不发地返回到厂房里，再出来时，手上已经没有了铲子，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木棍。
木棍能干什么？
唐余心情有些复杂，花臂男并没有告诉小简附近有丧尸王的事情，大约是故意隐瞒的，要是真的遇上杀人不眨眼的丧尸王，小简拿着木棍能干什么？
给丧尸王剔牙吗？
她总算确定，这个驻点里，NPC和玩家的身份并不平等。
小简握着木棍毫不迟疑地往外面走，唐余想了想，跟在了小简的身后。
这个女孩子的背影非常挺拔，握着木棍的手很稳，看不出什么害怕之意，想来也是个坚韧的性子。
女孩子先是到门口看了一眼，上面的锁完好无损地扣着，没什么异常，她用力拉了拉铁索，发出一阵哗哗的声音。
唐余好奇地绕到女孩子的身侧，观察对方的表情，她发现小简面上的情绪并没有什么变化，没有对现状感到安心，也没有其它的反应。
这可超出了唐余的意料，十四五岁的孩子，再沉稳也不过是个少年，不可能做到这么波澜不惊。
隐约之间，唐余生出了赞许之意。
小简检查完铁门后，就扭头往回走，刚走两步，她蓦地止住了脚步，低头盯着地上的脚印看。
呀，唐余皱起了眉，这路上既然能留下车辙印子，也能留下脚印。虽然印子很浅，但小简已经察觉到了。
这小女孩还挺细心。
唐余对行踪的暴露并没有特别担心，对付花臂男三人，她有自信可以击败他们，毕竟这三人是连在驻点附近收集情报都不敢去的人。
小简看了两眼地上的脚印，也没做太多的反应，沉默着返回了厂房附近。
“门口没有异常。”她向花臂男报告。
唐余挑了挑眉头，嘶，这小女孩说谎了，她明明看到了脚印。
花臂男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一些，他伸手指向垃圾场深处：“里边呢？去里边看看。”
另外一人松了口气，他不合时宜地插嘴：“腾哥，说不定那丧尸王只是路过这里呢，没进来。”
小简握着木棍的手抖了一下：“丧尸王？”她的眼眸里总算有了其它的情绪，那是掩饰不住的害怕。
果然，NPC对丧尸的害怕是隐藏不了的。
被称作腾哥的花臂男一把拍在队友的肩上：“滚犊子，你瞎说什么。小简你继续，探出情况来和我报告！”他的语气更加强硬，以此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出乎唐余的意料，小简虽然害怕，但并没有躲进厂房当缩头乌龟，反而是握着木棍朝着垃圾场深处跑了出去。
这又一次出乎唐余的预料，她跟着小简，发现对方并没有听话地去打听什么情报，而是径直跑向了垃圾山的窝棚前。
随着另外半边帘子被掀开，唐余这才发现窝棚里躺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齐姐姐！”小简扑倒在床上，摇醒了昏睡中的人。“快醒醒，他们说附近有丧尸王！”
小简脸上的沉着冷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恐惧之意。“丧尸王来了，你能动吗？”
那女人嘴唇煞白，隔了好久才睁开眼，眼睛却不是看向小简，而是盯着蓬顶，猛地睁大了眼睛。
随后，唐余看到女人艰难地抬起手腕，轻点了两下。
等等，这竟然是个玩家！
唐余此时就站在门帘外边，离得很近，显然女人也触发了任务。
这真是有意思了，垃圾场里的关系竟然这么复杂。
唐余颇有兴致地打量起了床上的女人，女人留着利落的短头发，面相普通，看起来二十七八岁，但嘴唇煞白，似乎失血过多，她被小简扶着坐起身来，唐余这才看到她的腰间缠了绷带，上面的暗褐色血迹清晰可见。
果然是受伤了，伤势还挺重。
“齐姐姐，丧尸王是不是真的来了？我在门口看到了脚印，你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小简在女人放下手臂时开了口，显然她知道这位齐姐姐和她不一样，是外来者。
女人摇了摇头：“这游戏里，D级的丧尸王已经具备自主意识了，我现在的情况哪里都去不了。”
小简很认真地劝解：“齐姐姐之前不是说过，D级丧尸王是游戏里最低级的吗？我们一起躲一躲，说不定有希望活着呢。”
等……等等，唐余瞪大眼，察觉到了不对劲，这女人居然和一个NPC，在直白地讨论“游戏”的事情。
就算是“一家人”营地，唐余也从来没在姨姨面前提过这是一个游戏，姨姨们对自己的处境有自成一派的猜测，她们称玩家为外来者，对她们的异能也只是归结为外来者自带的能力。
对于NPC来说，知道这是一款游戏远比不知道要痛苦很多，这意味着她们的人生、记忆、存在的意义被全盘否定，她们只是一段数据、一个设置好初始程序自动进化的AI。
若是没有情感的AI也就罢了，偏偏她们和人类无二，会喜会悲，很难有NPC会坦然接受这种事情，一旦知晓，只会发生两种情况，要么NPC的求生欲望直线下降。反正只是一款游戏而已，死了，也不过只是一段代码运行到了最终结局。要么群起反抗，造成游戏崩坏。
但细想起来，这游戏里的NPC没有结盟，对生活也充满向往，至少姨姨们是这样的。
似乎没有NPC知晓这是游戏的事情，就连杜洁絮这么聪明的研究员，也只是将唐余等人称之为寄生者。
唐余很难不猜测NPC被植入了认知修正的功能。
所以唐余再去看小简时，眼神里就带上了别的情绪，难怪她总觉得这孩子不太一样，她是真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