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匹马戍梁州【完结番外】>第213章 兵临

  上宣殿静闭数日,这一早辰时方过,宁澄荆便迎来了段秋权这位不速之客。

  “宁相。”段秋权进来就说,“宫里好像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宁澄荆心里一紧,下意识就想到了上一次的宫变。

  段秋权道:“昨日我请旨面圣,宫里言说圣上突发急症卧床不起。我觉得蹊跷,便托了从前侍奉东宫的内臣问话,可那内臣闪烁其词,半天说不清楚,于是我猜,宫里多半出事了。”

  宁澄荆低眉静想,先对他道:“你先别慌。”

  新政推行时,段秋权在谢昕的要求下鼎立支持过宁澄荆,宁澄荆便认他是友非敌,后来也一直对他多有照拂。

  “我斗胆一句,宁相,会是我想的那样吗?是谁敢这么做?”段秋权又问,有意带动他往这个方向想,故意再说一句,“难不成……是太后?”

  宁澄荆初时想到的第一人也是宁太后,可真的会是宁太后吗?

  段秋权注视着他的神色,又说道:“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这一步虽险,但只要做成了,就能一劳永逸。”

  宁澄荆被他的话误引着,想到了死于宁太后之手的秦祯。

  有了第一次,便不会惧怕第二次,宁太后若要东山再起,这的确是个机会。宁澄荆在这个方向上越想越深,已经在心中完全肯定事实就是如此。

  “我现在就请旨去一趟静安宫。”宁澄荆准备来写奏请,可转念又担心宁太后动作过快,当下又将笔放下,对段秋权道:“你先回去吧,宫里那边我去看看。”

  “是。”段秋权随他一起出了宁宅的门,看着他乘上了马车。车夫旋即抽了一把马身,在宁澄荆的吩咐下快速地朝宫门口驶去。

  过往的事迹一件件地回现在宁澄荆脑中,他好不容易才在争取之中勉强让局势往既定的路上走,一旦秦绩身死,朝政落于宁太后之手,那之前所做的一切便全都付之东流了。

  宁澄荆不敢往下再想,竟然在这春日未至的寒天里急出了一身的汗,又一次吩咐车夫道:“再快些。”

  辰时末,宁太后做完了第一遍礼佛,听到宫人来说宁澄荆求见。

  “今儿个刮的是什么风啊。”宁太后哼笑一声,直接道:“告诉他,不见。”

  宫人去而复返,说道:“禀太后,宁相说事情很急,须得与您面谈。他还说,望太后不要重蹈覆辙。”

  宁太后狠狠一拍桌子,“重蹈覆辙?”

  宫人吓得跪下身去,战战兢兢道:“回太后,宁相就是这么说的。”

  俞恩掂量着,说道:“太后,不如就见一见?”

  宁太后挥手让宫人先退下,冷着脸道:“成事不足,就这么沉不住气,露给外面知道了。”

  俞恩清楚她说的是秦照瑜,道:“宁相既然都已经知道了,只怕再瞒也是瞒不住了。他念着与太后的姐弟情分,才入宫来求见,太后可要三思啊,还是见一见吧,好歹也听听宁相要说什么。”

  宁太后道:“他能做出背弃家族的事,又何来与我有什么姐弟情分?他来,不过是以为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想让我收手罢了。”

  她闭眼可知宁澄荆会说些什么话,干脆了当道:“你出去告诉他,不见。”

  俞恩道是,正要出去,宁太后又道:“去让屈十九来一趟。”

  那夜之后的第二日,屈十九醒来时只觉脖子酸痛,他扶着墙从地上起来,慢慢地记起了前一晚发生的事情,却又觉得好似是一场梦。

  直到他没在桌上看到令牌等物。

  一股寒意从足下而起,他套上衣物就出去,拉着个内臣问道:“今日有什么事情传来没有?”

  那内臣摇头,“不曾。”

  屈十九不信,赶紧去了海晏殿,见到秦绩安然无事地坐于殿内,他才稍作松气。

  一切皆是如昨,宫内静如无波的水面,前一夜里被人抵着脖子的威胁似乎真的只是一场莫名的梦。

  屈十九茫然地回想了许久,也不敢声张,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绷得太狠得了什么癔症,不小心将令牌等物什忘在了什么地方。

  既然并无任何事情发生,他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将那些怪异都压在了心底,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几日。

  “太后。”他奉诏而来,撑着精神行礼,“您找臣?”

  “有些事须得你去做。”宁太后涂抹着蔻丹,掀起眼看了他一下,“消息已经漏出去了。”

  屈十九一惊,是下便想到了那一夜发生的事情,腿脚便开始作抖,跪了下来。

  宁太后道:“我不知道阿瑜又做了什么画蛇添足的事,总之,外面已经有人知道宫内的事了,既然这样……”

  她还没说完,就被外面匆忙而来的宫人打断,“太后,不好了!太子殿下失踪了!”

  屈十九受惊的脸再次一白,愈发将头压了下去。

  宁太后问那宫人:“失踪了?”

  宫人急道:“是,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没有。”

  宁太后道:“一个还不会走路的孩子,怎会无故失踪?看守太子的奶娘和宫人呢?都是死的吗?”

  宫人跪下道:“景云宫那边说,太子殿下已经失踪有几日了,他们唯恐太后发怒,想着不如先私下找一找,或许就找到了。”

  屈十九听到这一句,险些两眼一白晕过去。他连日里只注意了海晏殿,全然忽略了景云宫还有一个更为要紧的主子。

  “荒谬!”宁太后拍桌起身,气得眼都是红的,喝道:“严加盘问值守的宫人,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太子找出来!”

  宫人赶紧就去,宁太后注意到屈十九,继续方才的话对他说道:“宫外想必都要传开了,该怎么做,明白吗?”

  屈十九看她这样动怒,愈加不敢将之前的事情讲出,只是连连点头,“臣、臣知道。”

  他走之后,宁太后扶额叹气,“一群废物。”

  俞恩道:“万幸太后还留了这一手弃军保帅,只是……长公主怕是不会就这么认了。”

  宁太后道:“她甘愿出这个头,便该想到事迹败露要承担的后果,有屈十九指证,她不想认,也得认。”

  秦照瑜为防引人注目,近日刻意都留宿在宫外的公主府里。不及巳时,越九修就着人来府上传话,言说逼宫的消息已经走漏了,南衙即将出兵围宫。

  她当时便是一愣,传话的人又说:“长公主别急,逼宫一事,现在都指向太后而去,没人怀疑到长公主身上。”

  秦照瑜才松懈下来,又心道一声不好。

  她已经在秦绩面前将话说得那样绝,倘若内宫危机可解,秦绩只怕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备车。”她按捺住狂跳不止的胸口,说话都在颤抖,“快,我要进宫。”

  “公主,不好了!”下人大步跑来,边喘边道,“禁军……外面来了好多禁军!”

  秦照瑜立刻看向那传话的人,“怎么回事?”

  这人大力地摇头,“小人也不知。”

  秦照瑜推开他便往前院去,才进廊下便看到英王站在百步之外。

  她沉吸一口气,走过去问道:“皇伯父,您这是什么意思?”

  英王道:“威逼内侍官用兵,封锁内宫逼着圣上传位给太子。阿瑜,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秦照瑜眼中短暂地慌了一下,很快又硬气道:“皇伯父从哪里听来的这些疯言疯语?我怎么方才得知,这些都是太后做的呢?”

  英王双指夹住一张纸在她面前晃了晃,说道:“这可是内侍官屈十九的证词,你若是觉得冤枉,不如自己看看?”

  秦照瑜从他手中抢了来,越看越是心中发凉。

  屈十九这狗东西,竟然背着她脚踏两条船,缩在宁太后的身后将她抛了出来。

  秦照瑜看完最后一个字,面色惨白如雪,她将纸捏成了团,终于明白了宁太后为何一直避而不出。

  “原来如此。”她自嘲地笑了两声,看着英王道,“皇伯父好算计啊,原来早就料定了太后会走这步棋,却还故意在我面前装作不知,引得我一步一步往下走。”

  英王淡淡道:“本王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秦照瑜始知自己被摆弄着做了替罪羊,心中仅余的那点希望全都成了空,她这时再想到秦绩的劝说,只觉讽刺至极,又哭又笑道:“好,你们狠。你们一个一个的,都那么狠。”

  英王道:“你好歹也是皇家公主,本王给你个脸面,暂且只围住你这府邸,一切后话,就等圣上来说。”

  秦照瑜怨怼地盯着他,英王则从容淡然,廊外这时忽来了喊声:“王爷!王爷不好了!”

  “本王好得很!”英王不快地看了过去,问道:“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赵、赵、赵……”这士卒缓了好几阵之后,才将后面的话说完,“赵瑾带着数万剑西军,已经到邑京城外了。”

  “什么?”英王徒然色变。

  秦照瑜却放声大笑起来,拍着掌说道:“好好好,这出戏可真是精彩,我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英王没空理会她,问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前面的州郡为何没有任何差报?平安火呢?平安火也没有吗?”

  士卒道:“属下也不知,只是方才城门处来说,他带着宜国公主,就在城门外不到三里了。”

  英王惊问:“你说谁?宜国公主?她不是在鞑合吗?”

  秦照瑜在旁凉生生地说道:“是我一人有反心吗?生在这皇族之中,谁甘愿俯首臣服?”

  英王顾不得与她多说了,快步就奔城门的方向去,然而路及一半,就听到了前方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是谁开了城门?”他惊恐地掀了车帘出来,透过禁军的层层背影,看到了对面那个高坐于马背上的人。

  秦惜珩无畏地策马走在最前方,她在一干禁军警惕的目光中寻着了英王的面孔,喊道:“皇伯父,许久不见,贵体可还安好?”

  英王在这瞬息之间想过了许多,最终开口问的则是:“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秦惜珩看了一眼宫城所在的方位,声音虽淡,却稳稳有力。

  “你要做什么?”英王有意拖延着,给自己留着退路思索该如何选取。

  秦惜珩面露一笑,说道:“我来,清君侧。”

  赵瑾稍稍落后半步守在她身旁,给了陈参一个眼神。陈参会意,大声道:“圣上遭小人迫害身陷宫闱,宜国公主救驾而来,尔等还不速速让开!”

  禁军们都是略有迟疑,随之前后不一地朝英王看去,便见他挥了挥宽大的衣袖,下车往前走来。

  横拦着的禁军们往两旁散开,让出了中间的路。英王走到三步之外停下,他先是看了一眼赵瑾,然后才面色复杂地看着秦惜珩。

  能这样悄无声息地接近邑京,只能说明中州道一地的州郡都对赵瑾称了臣,而他们能这样顺利地进入邑京,也只能说明这京中早就有剑西的人。

  英王在心里侥幸几分,还好一切还能挽回。

  “阿珩。”他仰头看着秦惜珩,决定站队,“内宫被羽林军围了。”

  “那就围了外宫。”秦惜珩看了看赵瑾,赵瑾略一点头,对身旁的一支队伍比了个手势。

  陈参带着人穿过了禁军,往宫城的方向直去,秦惜珩问着英王,“四哥如何了?阿姊也在宫里吗?”

  英王道:“我才从她府里来,你要去见她?”

  秦惜珩道:“不急,我要先见四哥。”

  英王从她与赵瑾的站势中看出了点什么,便只与她说道:“还是不要强攻,太后还在宫里。”

  “多谢皇伯父提醒。”秦惜珩轻轻点头,对赵瑾道:“走吧。”

  她担心秦绩的安危,于先行队的开路下一马当先,在时隔一年后重新踏上这片禁地。

  陈参在内宫的道口上等着,对来人一揖,“禀公主,羽林军没有强守,都退开了。”

  赵瑾担心有诈,对秦惜珩道:“我陪你进去。”

  秦惜珩看着前方熟悉的宫道,摇头道:“让陈参跟着我去就好了。”她说完,又贴近赵瑾的耳廓,轻声道:“夜先生不是还给你传了信?你先去吧,我一个人没事的。”

  赵瑾想了想,便依了她,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直至那身影再也看不到了,才对身后的卲广道:“随我去一趟朝阳宫。”

  卲广问:“侯爷去朝阳宫做什么?”

  赵瑾走向了另一个宫道口,说道:“有个人在等我。”

  内宫里四面受控,静若一座空城,赵瑾提防着周遭生变,行进得格外仔细。她转过前面的道口,在再一次看到朝阳宫的匾额时不禁百感交织,恍觉那个让她唤作君父的人从未离开。

  她让卲广等在外面,自己推了大门进去,头一抬倏然愣住。

  日光从窗外投入,在金砖上印满了镂空的花纹,有个人背对着她站在花纹里,缓慢地转过了身。

  赵瑾定了定心,认出了他,“谢常侍?”

  谢昕对她淡淡一笑,“是我。”

  赵瑾周身忽地泛空,骤然瞪大了眼,“你……夜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