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匹马戍梁州【完结番外】>第130章 相思

  剑西三州本月的军报如期抵达海晏殿的御案时,赵瑾正好在这里陪着楚帝下棋。

  “乌蒙嘉娶了古纳川的女儿做大妃。”楚帝说完,将军报递给赵瑾,“你看看。”

  赵瑾接过看完,说道:“乌蒙嘉接任车宛大汗后,一直想为车宛找一条新的出路,他野心不小,除了想吞并羌和,还意图从南北两向攻进梁州和孜州。他曾两次向羌和王求娶羌和公主,想兵不血刃地以联姻之策拿下羌和,可他们两族之间隔着血海深仇,羌和王一直没答应。臣原本也疑心过他会与苍狼部联手,可又反复不敢确定,如今看来,乌蒙嘉为了扩张领土,已是不顾一切了。”

  楚帝道:“车宛现在与苍狼部以姻亲为盟约,整个西北就连成了一片。”

  赵瑾自信地落下一枚黑子拦住对面的进攻,嘴上说道:“即便乌蒙嘉有古纳川的助力,臣也不怕。燕王殿下以矿税变革为先例,为国库增加收入,往后定然还有其他法子继续充盈。总有一天,臣会将西陲线延伸到磨莎雪山脚下。”

  楚帝笑道:“年轻就是好啊。”

  赵瑾道:“臣有个想法,若是能与镇北王分别从梁州和甘州出兵,倒是能一举将苍狼部和车宛以北的地方拿下。”

  楚帝道:“大漠里变幻莫测,需得从长计议才行。”

  赵瑾颔首,“圣上放心,臣不打无备之仗。”

  一局棋毕,赵瑾主动道:“还是圣上棋高一筹。”

  “朕是执白先行。”楚帝笑笑,将手中余下的白子扔入棋盒,说道:“朕昨日问了问御医,阿珩的伤已经大好了,总这么住在宫里也不是个事儿,你今日接她回去吧。若是需要御医复诊,再传就是。”

  赵瑾迟疑,“可皇后好似很心疼公主,臣是担心……”

  “朕回头会去跟皇后说的,儿女长大了就该放手,老是这么锁在跟前做什么。”楚帝说着想了想,又道,“朕一直忙,阿珩出事后也就去看过一次。走吧,朕与你一道去蘅筵宫。”

  比起前朝的刀光剑影,后宫里可谓是风平浪静。

  秦惜珩养了这么些时日,已经能行走如常,她坐在檐下发呆地看着院中景致,连楚帝与赵瑾来了也没察觉。

  “公主。”宫人们在旁小声提醒,一面又跪下给楚帝行礼。秦惜珩侧首来一看,愣了愣之后沉着气要福礼,楚帝道:“不用了。”

  秦惜珩瞥了赵瑾一眼,听楚帝说道:“腿上好些了?”

  “儿臣已经好多了,多谢父皇记挂。”秦惜珩莞尔一笑,抱着楚帝的手臂摇晃着撒娇,“父皇要来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下?”

  “朕刻意没让人说话,就要看看你在做什么。”楚帝笑说着,回身对赵瑾招手,“怀玉。”

  赵瑾过去,楚帝又对秦惜珩道:“你在宫里住了这么些日子,该回去了。怀玉今日正好进宫,朕就带他过来了。”

  秦惜珩推辞一下,“儿臣还想等腿上大好了亲自去侍奉父皇几日。”

  楚帝道:“朕不缺你这份孝心,若是继续留着你,外头那些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们夫妻感情不睦。”

  秦惜珩低着头不语,楚帝拉过赵瑾的手与秦惜珩的牵在一起,又握紧了放在自己掌心里捂了一会儿,方推开二人,对她们道:“回去吧。”

  “父皇!”秦惜珩出声一喊,楚帝背身她们,只是对着后方摇了摇手,没有回头。

  赵瑾目送着这位九五之尊离开,扶着秦惜珩的胳膊问:“腿上方便走吗?要不要叫个轿辇?”

  “嗯。”秦惜珩一个眼神之下,凝香便会意。

  两人又有多日未见,窄小的轿辇就成了天赐的幽会之所。蘅筵宫空洞的日和夜被远远地抛在后方,秦惜珩亲吻赵瑾一下,靠在她的肩头说道:“明明我做梦都想离开这里,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刚才很舍不得父皇。”

  赵瑾道:“若是车宛今年安分守己,我们就在京中过个年。你什么时候想见圣上了,我就陪你进宫,好不好?”

  秦惜珩点着头,拉着赵瑾的手摩挲她掌心的茧,心中的不安才尽数褪去。

  几日前,赵瑾离开公主府时,院中还生着密密的桂花,现在大门再启,只看到了满地细碎的淡黄色落芳。

  “可惜,桂花都谢了。”秦惜珩有些失落地嗅着余香,“一年才一次,我原本还想与你赏一赏这院子里的桂花。”

  赵瑾道:“冬天要来了,不是还有红梅吗?只要我们一直互相扶持,那么便是四季逢春,花开不败。”

  她担心秦惜珩的腿站久了会疼,干脆将她横抱起来往清漪院走。

  秦惜珩挣扎几下,“你手臂上还有伤呢,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赵瑾坚持要抱着她走,说道:“已经在结痂了。”

  秦惜珩道:“那你给我看看。”

  赵瑾道:“回房再看好不好?我就想抱你一下。”

  秦惜珩只得老实地倚在她胸口不再乱动。

  “乳糕吃不吃?”赵瑾又问,“应该还有一些残花,我挑新鲜的给你做奶乳。”

  秦惜珩摇头,“太繁琐了,你一个人要做好久。”

  赵瑾道:“给你做的,再久都愿意。”

  秦惜珩道:“不要了,我只想和你说说话。”

  赵瑾问:“皇后是不是看出来了?”

  秦惜珩不太确定道:“或许吧。”

  赵瑾又问:“那皇后最近有发难你什么吗?”

  秦惜珩道:“什么都没有,只是差人来问过几次我腿上的伤。听说林孺人有孕了,母后忙着东宫那边,这几日一直在送补品。对了,二哥倒是来看过我一次。”

  赵瑾心里顿时一紧,面上仍神态自如地问道:“莫非是皇后将咱们的事情告诉他了,他才特地去看你?他可有对你说什么?”

  秦惜珩道:“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让我好生养着。到底也是这么多年的情谊,他或许真的只是关心我,来看看罢了。”

  赵瑾心头悬垂的巨石暂时落地,抱着她进屋后顺带着用脚将门掩上了,说道:“燕王对潘志动手了,还有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石上‘天言’之说,也是他做的。”

  “你先放我下来。”秦惜珩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就急着从她怀中挣脱,马上来挽起了她的衣袖检查伤势,问道:“什么时候换的药?”

  “出门前。”赵瑾知道自己拗不过她,干脆主动把药箱拿过来。

  “若是觉得疼,就忍一忍。”秦惜珩解开她手臂上缠绕的绷带,待看到这长长的伤痕后,眼中布了一层忧,“又要留疤了。”

  赵瑾不以为然,“一道疤而已。”

  秦惜珩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她,低头来换药时不忘轻轻地吹气,一面又问:“疼吗?”

  赵瑾觉得手臂上麻嗖嗖的,笑道:“不疼。”

  秦惜珩小声抱怨,“你每次受伤了都说不疼。”

  赵瑾看着自己这已经结了一层薄痂的伤口,玩笑道:“我皮糙肉厚,当然不觉得疼。”

  秦惜珩给她换好了药,接着之前的问:“你刚刚还没说完,什么天言?”

  她闭锁宫内数日,对外面的一切都不知情,赵瑾仔细说完,先问一事,“淮州那边,你还有其他打算吗?”

  “不过是换个当家人而已。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柳玄文虽死,可柳氏的生意绝非轻易就能倒下,商铺换汤不换药,仍然按照之前的模样经营就好。”秦惜珩担心的地方不在此处,比起这些,她更关心秦佑制造的谶言。

  “五哥这一次的做法完全超乎了我的预料。”秦惜珩拽紧赵瑾的手,垂眸静思半许,说道:“母后既然看出我一直在瞒着她,那么必然是不会再信我了。五哥这招虽然冒险,但也的确打破了眼下的僵局。下一步……下一步……”

  赵瑾看她好半天说不出后面的话,问道:“若你是宁相,此时会怎样?”

  秦惜珩道:“当然是要将流言压下来。”

  赵瑾又问:“怎么压?”

  秦惜珩微愣,心间忽然萌生出了什么,倏然朝赵瑾看去。

  赵瑾顺着她的发缝替她抹了抹有些毛躁的碎发,说道:“我猜猜,与我想到一起了?”

  “他会不遗余力。”秦惜珩肯定道,“若是人为,他即便找不出幕后之人,也一定会捏造一个替罪羊。如若真是天意,他也会照做不误。”

  赵瑾轻轻嗯声,换了个姿势抱她,“与我想的相差不大。这事闹出了不小的风声,圣上少不了让人去绍县查证,我让夜鸽的人也暗中跟着去了,就看后面还有怎样的转变。对了,还有件事,之前咱们不是给燕王透露过消息,让他查一查其他州郡的盐铁转运使吗?这次矿税变革,燕王担心那些乡宦有异意,特地在中州道埋了人暗查现况。今日进宫之前,我与他见了一面,他说那边的暗桩传话来了。”

  她故意一停,手指不受控地揉了揉秦惜珩白玉似的耳垂,说道:“要不你猜猜查到了什么?”

  秦惜珩想了想,猜道:“你既然提到盐铁转运使,那么十有八九是从他身上查到了什么,说说看,这人私底下揩了多少油水?”

  赵瑾的目光落在秦惜珩洁白的颈子上,这一刻也不知是不是小别胜新婚的缘故,她骤然就想到了繁华殿的芙蓉帐,以及帐内颠鸾倒凤的雨打花开。

  这凝脂般的脖颈,她尝过一次便魂牵梦萦。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干什么?”秦惜珩等了须臾也不见她再说,催道:“接着说呀。”

  赵瑾露出一丝狡黠的笑,“要我说也可以,贿赂一下就行了。”

  秦惜珩急着想知道,便草草地吻她一下,又催:“说吧。”

  赵瑾并不满足,得寸进尺地哼哼两声,“不够。”

  秦惜珩道:“不是只要贿赂一下的?再来就是第二下了。”

  “那就我来。”赵瑾说着就在她耳垂之下柔嫩的侧颈深处啄了一下,秦惜珩觉痒,低嗔地笑了两声,有些含羞地要躲闪,这一下却直接被赵瑾按在怀里。

  “别动。”赵瑾浅啄一下犹觉不够,便将吻化作了细腻的吮。

  “怀……怀玉。”秦惜珩的声音隐隐发颤,一股兴奋的触觉从她体内而出,竟与繁华殿的那次一模一样。

  “好香。”赵瑾这时小声一句,贴着秦惜珩的脸说道,“七娘,这些时日,我只有在梦里才这样靠近过你。”

  秦惜珩半垂着眼,脸上红扑扑的煞是好看,她感受着侧颈处灼烫的爱意,手指拽紧了赵瑾的衣裳,忽然不知所措。

  “不……不是说正事吗?”她结巴着,快速看了赵瑾一眼复而垂眸,在她肩上又轻轻捶打一下,“你……乘人之危,登徒子。仗着我惯你,你就要上天了是不是?”

  赵瑾便放低了身体,让视线从下而上地去看她,笑道:“好好,那就先说正事。”

  秦惜珩脸上的热感这才褪去些许,问道:“中州道的盐铁转运使是谁?”

  “史智文。”赵瑾道,“他也就比潘志要好上那么一点,但不过是手段做得更加隐秘而已。中州道多矿场,他就联合乡宦们一起,将矿石高价卖出获取牟利。”

  秦惜珩道:“其实若是有人愿意高价收购,这倒也没什么。”

  赵瑾道:“若是他与矿商们达成一致,在明面上将矿价压下呢?按照民间的价格,中州道就能少缴不少矿税。”

  秦惜珩属实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一层。

  赵瑾道:“盐铁都是要紧之物,也都是由朝廷专营。但这二者的差别还是太大了。朝廷能掌控盐价杜绝私盐,却没法拿捏铁矿。中州道虽然多矿场,但实际能开采多少矿石,并不是朝廷能够给出一个定数的,所以一直以来,朝廷对矿税的征收只能以银钱的方式实现。况且,矿石的冶炼和经营一直都放在民间,这就给了矿商们更多可以发挥的机会。”

  秦惜珩问:“如果消息确切,五哥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赵瑾道:“史智文还不能动,他与中州道的乡宦如为一体。矿税变革已经在一定程度上阻隔了他们的财路,若是现在再将这件事拿到明面上,中州道只怕会怨声载道民心不稳。我与燕王商定过了,不如等天言之事有了着落再行处理。”

  秦惜珩轻轻颔首,“那我们先静观其变。”

  正事说完,她看了赵瑾半晌后忽说:“你好似比我上次见你又瘦了。”

  “病的。”赵瑾解释一下,“相思入腑。”

  秦惜珩的手指在她凹陷的眼窝周围抚着,说道:“那我现在回来了,你有没有好一点?”

  赵瑾贴着她的额头吻了一下,道:“已经好了。在蘅筵宫见着你的时候就好了。”

  秦惜珩顺势倾躺在她肩上,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两道月牙,“那你以后得记着了,不论去哪儿,都得带上我,少了我这味良药,你往后可怎么办啊?”

  赵瑾垂目看着她,笑道:“是啊,这可是只能替我遮风挡雨的小老虎,我要是不随身带着,往后有人欺负我可怎么办呢?”

  秦惜珩偏过头在她的颈下就是一咬,说道:“上次的印记没了,我再给你留一个。”

  赵瑾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道:“印记在心,不在面。上次已经烙得很深了,不信你摸摸?”

  掌下胸膛跳跃着起伏,血液也在心脏里偾张着流淌,纵使隔着好几层衣料,秦惜珩也能触碰到那团烈焰。

  烙印就掩在烈焰深处,不死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