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匹马戍梁州【完结番外】>第061章 认旧

  三月天的梁州,依然如寒冬腊月般冻得人浑身哆嗦。

  徐慎搓搓手从药房外进来,迎面便见徐蕙蓉在封装着药包。

  “我说这几日怎么有几味药数量不对,你拿了药,又没记档吧?”他问。

  徐蕙蓉前几次都是避着人抓药,这次被自己祖父抓了个现行,只得敷衍着道:“下不为例。”

  “你这都下不为例几次了。”徐慎年纪虽然大了,但对草药的味道极为敏感,当下就叫住她问道:“这药是给谁的?”

  “没谁。”徐蕙蓉包好了药,胡乱扯了一句,“公主有个随行的姑娘病了,托我去看了看。”

  徐慎一听是仪安公主的人,也就不多问了,反倒催她,“那还不赶紧去。”

  “知道了。”徐蕙蓉把药用牛皮纸又包了一层,推门而出。

  东院主屋内,铜盆中的炭火烧得正旺,徐蕙蓉乍然进来,热得背上起了一层薄汗。

  凝香就守在床边,见她来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嘴型道:“才睡了。”

  徐蕙蓉点头,放下药包悄悄地临近床边,见秦惜珩手中捏着一张麻布帕子。

  这帕子她刚好认得,是赵瑾的。

  秦惜珩睡得浅,徐蕙蓉复诊时才探出两指按在她的腕上,她就醒了。

  徐蕙蓉赶紧收手,略带歉意道:“吵醒公主了。”

  秦惜珩刚醒,声音还有些哑,“这几日有劳你,我听说今天外面冷得很。”

  徐蕙蓉摇摇头表示没什么,问她:“公主今天觉得怎样?”

  秦惜珩道:“已经不再腹泻了,但是头昏,还是想吐。”

  徐蕙蓉道:“公主成日里闷在屋中也不好,还是得去院子里走走。今天外面虽然冷,但也该出去换换气。”

  凝香道:“徐姑娘不知道,公主身上乏得很,下床都吃力。”

  徐蕙蓉道:“这就越发要动一动了。”

  秦惜珩默默听着,问她:“怀玉去军营了吗?他这两天怎么样?”

  徐蕙蓉叹气,“公主,你该先关心关心你自己。”

  秦惜珩敛下眼睫,“我身体不差,只是不太适应这边而已。”

  徐蕙蓉问道:“公主这样瞒着侯爷,真的能瞒住吗?”

  秦惜珩道:“只要没人告诉他,他就不会知道。”她说完略略停顿,又带着些委屈补了一句,“反正他也不会主动过来。”

  徐蕙蓉道:“公主,你心中若是一直这么郁结,我担心你的身子不能痊愈。”

  秦惜珩紧了紧手里的帕子,低低地“嗯”了一声,勉强露笑,“多谢你。”

  徐蕙蓉又叮咛几句,出了院子才走几步就见范可盈着急跑来,拉着她就走,“蓉姐姐,刚刚韩大哥说卢大夫病了,让你赶紧去营中替两日。”

  “现在去?”徐蕙蓉回头看看院子,有些迟疑,“营中很忙吗?”

  范可盈道:“我也不知道,蓉姐姐,你还是赶紧去吧。”

  徐蕙蓉犹豫一下,还是答应下来:“好。”

  赵瑾绕着沙盘看了一上午的地形设防,她对着央吉拉错所在的那片区域已经凝视了许久,连素来稳重的靳如都忍不住问道:“侯爷,你想到什么了?”

  “我想让苍眉山成为剑西的跑马场。”赵瑾终于转移了视线,看着他道,“从前我以为央吉拉错已经是最大的宽恕,可是这群人永不知足,现在还虎视眈眈不肯离开。”

  靳如道:“可咱们没钱没粮,这仗没法打。”

  没钱没粮倒是其次,要紧的是,就凭秦潇对剑西的这份觊觎,她赵瑾现在就什么都做不了。

  “算了,我再想想。”赵瑾含着这说不出来的憋屈出了营帐,冷风迎面扑来,吹得她头皮都是麻的。

  “伤兵营还是在南面吗?上次之后,有重新整顿过吗?”

  赵瑾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果然是徐蕙蓉。

  韩遥给她带路,边走边说:“没有重整,还是之前的那几个营帐。当心,徐姑娘留心脚下。”

  赵瑾见状,过去接替了韩遥,对徐蕙蓉道:“卢大夫突然病了,营中的军医忙不过来,这两天麻烦你照看一下。”

  徐蕙蓉道:“分内之事,说什么麻烦。”

  她跟走在赵瑾身后,有些心不在焉,反复想到的都是秦惜珩在睡梦中还拽得生紧的手帕。这样一个重情之人,她忍不住想帮一把。

  “多是上次在丹沙峡受伤的将士,你先进去看看,有事的话,差人来跟我说。”赵瑾走到伤兵营前停下,转过身来时,就见徐蕙蓉发呆似的盯着自己。

  “怎么了?”她问着,四周环顾地看了一下,放低声音道:“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徐蕙蓉想到之前答应过秦惜珩的话,摇摇头,“没什么。”

  她错身走过,心中挣扎之下,还是对赵瑾道:“你回府一趟,去看看公主吧,她现在很需要你。”

  赵瑾纳闷,“公主怎么了?”

  徐蕙蓉面上神色难言,只是说道:“你去瞧瞧公主吧,别说是我让你去的就行。”

  赵瑾鲜少看到她这样反常,又涉及秦惜珩,她心里顿生不妙之感,解了马匆忙出营往府里赶,一路上不敢喘半口气。

  梁州边营距离梁渊侯府不过小半个时辰的马程,赵瑾这一趟直接将时间又缩短了一半,她在府门前扔下马就快步疾跑,还没靠近东院的大门,就听到里面说:“凝香姐姐在催了,公主的药熬好了没有?”

  “方才去小厨房看了,已经好了,药马上就来。”

  话才说完,福寿便端着一碗药出现在赵瑾的视线中。

  “来了来了。”他碎步快走,忽然瞥到院门处有一双黑靴,然后抬眼一看,顿时惊住,“侯爷?”

  赵瑾的心脏还没平复下来,她看着福寿手中的碗,有些喘息地问道:“公主的药?”

  福寿听出她的声音比平时要低,不自觉地低头,不敢直视,“是。”

  赵瑾又问:“公主病了?”

  福寿支支吾吾地点头,频频看向主屋的门,似是在担心什么。

  赵瑾问:“公主什么时候病的?”

  福寿把头压得更低,哆嗦道:“有、有几日了……”

  赵瑾看他这个样子也知道问不出更多,干脆抬脚上台阶,才近屋门就听到里面起了一阵低低的咳嗽。

  “公主,才熬好的甜粥,吃一点吧。”

  “每日里吃了就是吐,与其这样,不如不吃。”

  赵瑾闻言进屋,凝香听到动静回头一看,骤地大惊失色,“侯爷?”

  她快速地看了秦惜珩一眼,听到赵瑾问:“公主病了为何不告诉我?”

  凝香搁下碗,不安地摆弄着手指,低着头回话:“公主是故意不让……”她才刚刚开口,秦惜珩就瞪着眼睛斜视了过去,“住口!”

  “故意不让什么?”赵瑾充耳不闻秦惜珩的这声呵斥,追问凝香,“你说,公主故意不让什么?”

  凝香唯唯诺诺地缩着肩,摇头改口道:“没有什么,是婢子说错了话。”

  她越是这样遮掩,赵瑾就越是想知道秦惜珩隐瞒了什么,于是故意立威,提高了声音问凝香:“我再问一遍,你……”

  “她说了又如何?”秦惜珩忽然出声,扶着床弦半爬起身,看着赵瑾道:“你为何不问我?你有没有想过,只要你问我,我什么都跟你说?”

  赵瑾语噎。

  秦惜珩继续道:“侯爷是个大忙人,比父皇还要日理万机。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忙,还是故意找了这样的由头来躲我。”

  她倔强地偏过脸去看向床铺的里侧,对凝香道:“侯爷既然想听,你就说吧。”

  “公主是故意不让侯爷知道的。”凝香得了准允,这才哭说起来,“公主已经病了有几日,每日之所以上浓妆,抹香脂,就是想遮住病态,盖住药味。一则,是担心侯爷太忙,不想让侯爷知道了分心伤神。二则,是怕侯爷误会这是公主用来求取怜惜的一种手段。”

  赵瑾立刻朝床铺看去。

  秦惜珩闭着眼睛,声音虚弱无力,“你现在知道了,就别为难她了。我从小在宫里长大,一向看不起那等委屈求怜用来争宠的下作手段,我也有自知之明,所以不会烦你,你大可放心。”

  赵瑾心中突然一片苦涩。

  自小金枝玉叶的小公主,无辜地被作为政权的棋子来笼络她,如今背井离乡来了这荒野之地,染病了也忍着不说,床榻之外更是难见亲人旧友。

  赵瑾挥手让凝香先退下,走来床沿边坐了,露出手背去探了探秦惜珩的额头。

  还有些发热。

  赵瑾收了手,对她道:“公主,你知道有一句话,叫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吗?”

  秦惜珩不说话,躺在床上看着她。

  赵瑾却不再继续往下说,而是道:“等到四月,梁州回暖了,大鄣山就有了新叶,那漫山遍野全是生机,很好看。臣想请公主出府踏春,不知道公主给不给臣这个面子?”

  秦惜珩的睫毛一颤,问道:“只有你吗?”

  赵瑾点头,“只有臣。”她将秦惜珩的手臂收进被子中,又轻声细语地说:“等公主的病好了,臣就带公主去大鄣山玩,这一路上没有别人,臣做公主的车夫。”

  秦惜珩倏地掉了一滴泪,她的鼻子跟着微微泛红,脸上总算有了一点血色。

  赵瑾看她还是不大相信,便笑着伸出自己右手的小指,“这样吧,臣与公主打勾,绝不是哄公主玩。”

  “打过勾你也会骗我,当初你就是这样,说哪儿也不会去,会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可是你做到了吗?你扔下我就走了。”秦惜珩瞪她,与她算着旧账,手指却诚实地勾了上去。

  赵瑾勾住她的小指,很认真地道歉:“臣不为自己辩解,但是臣这次保证,一定不会爽约。”

  秦惜珩终于扬了扬嘴角,拉住赵瑾的手指紧紧握住,说道:“你承认了。”

  赵瑾早就被逼得溃不成军,点头道:“是啊,三年前。”

  秦惜珩鼻间酸涩,手臂环住她的脖子抱了上去,哽咽得气息都是断断续续。

  赵瑾俯下腰身任她抱着,在她后肩处慢慢地拍,说道:“臣知道公主性情磊落,不会使那等勾心斗角的阴狠之术。下次生病了不要忍着,你来梁州不是为了受委屈的。”

  秦惜珩埋首在她颈下,温热的泪蹭湿了赵瑾的衣襟,气息扑打出来,润得赵瑾颌下的皮肤都是烫的。

  “我只是不想闹得兴师动众,让人觉得我太过娇气。”她小声道,“一点水土不服而已,等过一阵子就好了。”

  赵瑾给她理了一下额前凌乱的头发,问说:“若只是水土不服,怎么这么些时日都不见好?”

  秦惜珩敛下眼睫轻声说道:“想你想的。”

  赵瑾心上像是被羽尖轻轻地刷过,她看着秦惜珩这副病容,再也狠不下心来,主动第一次将人揽入了怀中,顺着她后背上散着的头发轻轻抚摸。

  秦惜珩用力地回抱住她,脸上又印下了一道泪痕。

  咫尺的间隔中氤氲着苦涩的药味,赵瑾瞥到痰盂里还未处理的秽物,轻声问:“哪里难受?臣让徐军医来看看好不好?”

  秦惜珩道:“我让徐姑娘给我开过药了。”

  赵瑾问:“喝了药还不见好?”

  秦惜珩没有说话,赵瑾突然明白过来,她这是心病未愈。

  “臣这几日的确有事,并非是刻意躲着公主。”赵瑾松开她,端起桌上的那碗甜粥,“等事情忙过了,梁州的四月就来了。公主,不吃东西可不行,看在臣的面子上,先吃点吧。”

  有赵瑾亲自来喂,秦惜珩安静地将这碗粥吃得见了底,最后一勺喂完,她拉住赵瑾的手臂,问道:“你这几日有没有按时吃饭?”

  “有的。”赵瑾笑笑,“臣的那些近卫个个都像老妈子,臣哪敢少吃一顿?”

  秦惜珩又问:“你今天为什么会来?”

  赵瑾顿塞一下,道:“臣几日不在,总要知道公主好不好。”

  秦惜珩道:“我现在不好,你该怎么办?”

  赵瑾垂眸着,过了一会儿说道:“以后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