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匹马戍梁州【完结番外】>第034章 错识

  东雁大街,一辆马车缓缓往集市中央驶来。

  秦惜珩将车帘撩开一条缝,问着外面赶车的双临:“阿璧的伤还没好全,怎么会来长春楼吃酒?你们真打听清楚了?”

  福寿代为回话:“千真万确,公主一去便知。”

  前方人多拥堵,双临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对秦惜珩道:“公主想见谷二少,大可再挑时候,为何非要急于这一时?”

  秦惜珩道:“你们懂什么,阿璧现在成了御前带刀卫,指不定有多少人来巴结他,否则他也不会因为伤还没好就来这里吃酒。我就是怕那些人对他有所求,往他怀里塞些不三不四的人。”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特地换了一身男装,还选了辆寻常马车。

  马车在人潮的推挤下往前缓慢行驶,至长春楼时,有个人正在大门外高谈阔论。

  “这厄运,就不会老缠着一个人不放。像我——”那人拍拍胸脯,打了个酒嗝,“这不就时来运转了?”

  秦惜珩皱眉,轻声问:“外面是谁在说话?”

  双临小声回话:“回公主,有人喝多了,耍酒疯呢。要不,臣换个地方停车?”

  秦惜珩“嗯”了一声,马车重新往前行驶。

  外面的酒鬼还在大放厥词:“跟着谷二少,还差那点钱吗?你不知道吧,他可劲儿地哄着仪安公主。仪安公主是谁?那可是皇后和圣上的宝贝疙瘩眼珠子!讨好了这位主儿,他若是要钱,不用开口就有的拿……”

  秦惜珩立刻叫住双临:“等等。”

  旁边有人拉住这酒鬼,“你小点声,谷二少还在上面呢。走吧,咱们回去接着喝。”

  秦惜珩掀开车帘出来,对双临两人道:“在这里等我。”

  未等双临拿出脚踏,她已经从车驾上轻轻跳下,快速追着酒鬼二人进了长春楼。

  邑京贵士们多爱来东雁大街小聚吃酒,而这长春楼,又是东雁大街的首选之处。

  秦惜珩在一楼看着那两人进了二楼的一间厢房,当下也跟了上去,还未靠近,便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仪安公主?呵……我如今已是御前带刀卫,还用得着继续巴结她?”

  她脚下一缓,就在原地愣住。

  有人说话:“谷二少,那好歹也是公主,言多必失,当心隔墙有耳。”

  谷怀璧笑了两声,似乎毫不担心,还在说着:“怕什么,我犯了什么法规吗?什么公主,不过是个女人罢了,生得再好看有什么用?跟过赵瑾就是残花败柳,这样的女人,小爷才不屑要!”

  又有人问:“可我听说,公主与赵侯并未圆房?”

  谷怀璧低低地嘲笑,“那可是圣上的指婚,床下,赵瑾自然得看着她的脸色,可到了床上,事情还能由她来说?她当我是傻子,故意糊弄我罢了,也值得信?我看啊,她背地里与赵瑾指不定有多少鱼水之欢,浪得狠了,偷着乐罢了。猎场那夜,她关心赵瑾可真是关心得紧,这两人若是什么都没有,谁信呢?”

  秦惜珩忍住一脚踹开门的冲动,捂紧了口鼻,不让自己出声。

  “现如今,小爷我凭着本事成了御前带刀卫,还攀结着她做什么?难不成要像那位赵侯爷一样,整日里看着她的脸色过活?”

  有人顺着他的话拍马屁,“谷二少忍辱负重不畏权贵,真是好魄力!”

  谷怀璧又说:“多亏还有这位赵侯爷,否则就真该让我收了她。那脾气,啧啧,真没人能受得住。”

  秦惜珩的眼圈立刻就红了,她后退两步,头也不回地下楼。

  “放肆!本宫金尊玉贵,也容得了你来造次!”

  戏台子上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唱词,秦惜珩骤然呆住,抹干净眼中浮起的泪,朝戏台那边看去。

  只见台上的伶人小生捂着半张脸,脚下踉跄几步,站得并不稳。

  梁渊侯醉酒戏公主。

  秦惜珩之前只是听闻有人编了这么一出戏,并未放在心上,此时亲眼见到这出剧目,立刻就回想到了那天晚上的事情。

  台下的一帮人听得津津有味,还不忘拍手叫好。秦惜珩心中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赵瑾是怎么熬过这些闲言碎语的,也不知道她心里会有多委屈。

  双临和福寿在外面没等多久,就见秦惜珩垂丧着脸出来,双临看出她情绪很不好,问道:“公主,怎么了?”

  秦惜珩看着套了车的马,道:“把马解了。”

  两人不明白她要干什么,但还是照做,福寿问:“公主,解马做什么?解了马,咱们怎么回府?”

  秦惜珩却充耳不闻,翻身跃上马背后,朝着一条人少的巷子跑了。

  福寿当即就喊:“公——”

  双临赶紧捂住他的嘴,大声喊:“公子!”

  秦惜珩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巷中。

  “哎呀!”福寿一拍大腿,瞪了双临一眼,“你干什么!还不赶紧去追!”

  “你腿脚快,赶紧去追。”双临道,“我现在就回府叫人。”

  赵瑾在院中练了一套枪法,又见凝香慌张而来。

  她去而又返,赵瑾以为还是为了裁制新衣的事,正要不耐烦地开口,却听她着急道:“侯爷,公主丢了。”

  “丢了是什么意思?”赵瑾脑中一空,忽然直觉不太好。

  凝香道:“双临说,公主从长春楼出来,不知为何忽然骑上马就跑了。”

  赵瑾问:“公主去长春楼做什么?”

  凝香道:“听闻谷二少在长春楼吃酒,公主不放心,就去了。”

  赵瑾又问:“你们去找他问过了吗?”

  凝香点头,“已经让人去问了。”

  赵瑾道:“你们赶紧将公主走失的事情告诉圣上和皇后,发动禁军来找要快一点。”

  “不、不行。”有个侍女跑过来插话,“侯爷不知,公主曾走失过一次,皇后那年盛怒,处置了不少人。侯爷,婢子们实在是怕啊!”

  赵瑾看她害怕得浑身哆嗦,于心不忍道:“那就发动整个府里的人去找。”

  凝香道:“能派出去的都已经派出去了,婢子只是想问问侯爷,您可知道公主会去哪里?”

  赵瑾问:“兴王殿下的私院找过了吗?还有公主在外面的那些庄子呢?都派人去了吗?”

  凝香点头不止,“都派过人了。”

  赵瑾绷着脸在院中来回走了两趟,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她问:“英王妃经常诵经的地方在哪里?”

  “邑京西郊的鸿无观。”凝香经她这么一说,豁然明白。

  “我去看看吧。”赵瑾从屋内拿了件氅衣就走。

  秦惜珩在鸿无观前停下了马,下地时,她脚下有些不稳,两条腿颤颤地抖了两下。

  马背没有上鞍,也没有装上镫子,这一路过来,磨得她大腿内侧一片生疼。

  “二姨!二姨!”她趴在门上用力地捶打大门,含着哭腔连喊了好几声。

  “谁啊?”里面传来人声,继而大门一开,来人惊讶道:“公主?你怎么来了?”

  这位是服侍英王妃的陪嫁侍女,唤作流芳。

  秦惜珩问:“二姨呢?”

  流芳道:“王妃才沐浴完,正要歇下。”

  “二姨如今歇得这么早?”秦惜珩问了一句,迫不及待就往英王妃的寝室跑。

  “怎么了?”英王妃听到外面的动静,才披衣起来,就被秦惜珩抱了个满怀。

  “二姨。”秦惜珩委屈地落泪。

  英王妃问:“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秦惜珩摇头,“没什么,就是很想你。”

  英王妃笃定出了什么事,追问道:“有什么事,你大可说出来,还拿我当外人吗?”

  秦惜珩泪眼婆娑,继续否认,“真的没有什么事。”

  英王妃看她竭力在隐忍什么,猜道:“可是赵瑾对你无礼?”

  “不是,与他没有关系。”秦惜珩犹豫半晌,还是将一切都交代了。

  “当初我就说了,谷怀璧此人配不上你。”英王妃悠悠地叹气,给她擦干眼泪,“不过万幸,你发现得早,也没与他有过什么……”

  英王妃说到这里,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与他没有过什么吧?”

  秦惜珩道:“没有。但他之前好几次想……想那样,是我没有同意。”

  英王妃松了口气,“那就好。”

  秦惜珩看她比自己还紧张,心中蓦然一暖。

  英王妃道:“你就这么跑出来,圣上和皇后知道了,又要闹得满城风雨,到时候只怕整个公主府的人都要遭殃。”

  “那怀玉也会被牵涉吗?”秦惜珩这一刻不知为何,首要想到的竟然是赵瑾。

  “怀玉?”英王妃难得笑了笑,“你如今待他,倒是不一般。”

  “他……”秦惜珩斟酌了一下,道:“他也不是那么不学无术。”

  英王妃又笑了笑,朝外间喊道:“流芳。”

  “王妃有何吩咐?”

  “给阿珩把隔壁的屋子收拾一下,再命人去公主府报个信,让他们别担心。”

  “王妃放心,婢子这就去办。”

  秦惜珩关切问道:“二姨,你如今夜里还是睡得浅吗?”

  英王妃道:“人来了年纪,就容易想些旧事。”

  秦惜珩笑道:“二姨看着还似双十女子,如何年纪大了?”

  英王妃在她额上一戳,道:“就你长了嘴。”

  两人谈笑几声,秦惜珩担心自己扰了她休息,起身道:“二姨既然觉浅,还是早些睡吧。”

  一出寝室,秦惜珩脸上的笑便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又是空荡荡的落寞,冷风一吹,更是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夜幕刚刚降临,今夜无云,天际东侧的那枚上弦月格外明亮显眼。秦惜珩搓了搓手臂,走出英王妃寝室的院落后,一个人在外廊下默默地出神。

  如果可以,她也想像英王妃这样,一个人躲在外面,这样一来,邑京那些扰人的事情便通通与自己无关了。

  可她不能,她必须时刻关注京中的动向,以防有人对赵瑾不利。

  赵瑾策马赶到鸿无观,上前轻轻地叩门。

  流芳正疑惑今夜为何敲门声不断,才打开门,又是一惊:“你是……梁渊侯?”

  赵瑾刚好也见过她,礼问:“敢问姑姑,仪安公主可曾来过?”

  “在的在的。”流芳赶紧让她进去,“公主已经来了一会儿了。”

  赵瑾紧提在心口的一颗巨石终于落下,等看到秦惜珩时,就见她一个人抱膝坐在廊沿上,脸上一副愁容。

  “公主。”赵瑾轻轻喊她。

  秦惜珩茫然地转动视线看过来,在与赵瑾对视了约莫十声的工夫后,她鼻间一酸,委屈与愧疚齐上心头,扑进赵瑾怀中失声痛哭。

  赵瑾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不好开口询问,只能慢慢地拍打她的后背,聊作安慰。

  “公主,”赵瑾等她哭了一会儿才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能不告而别。凝香他们找你都要找疯了,却又不敢告诉圣上和皇后。”

  秦惜珩含糊不清道:“我不想回去。”

  只要一回到公主府,就会有人提醒她是什么身份,就会让她想到,谷怀璧只是因为她是仪安公主才接近她。

  赵瑾道:“可其他人都会担心你,若是圣上和皇后知道了,只怕要叫人将邑京翻个底朝天。”

  秦惜珩噙着泪道:“谁都会担心我,却只有他不会。”

  赵瑾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也大概猜出了她说的是谁,叹气道:“公主,臣对你说过,像你这样的金枝玉叶,不该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伤神,你不是倚仗别人而活,你是你自己。”

  秦惜珩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顺口就问:“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赵瑾如实道:“有的。”

  秦惜珩险些忘了她曾在月下舞剑落泪。

  赵瑾道:“臣知道公主心里难受,但是有些人如果不值得,那么长痛不如短痛。公主,你是帝女,身处万人之上,为了一个男人纡尊降贵痛哭流涕,当真不值。”

  秦惜珩小声道:“哪里有那么容易。”

  赵瑾比她更懂得这“不容易”三个字要怎么写,轻轻叹气后,问道:“公主今晚回府吗?”

  秦惜珩原本不想回去,可她不能做主留赵瑾住在这里,也不想看到她一个人回去,只得点头道:“回的。”

  流芳送她们二人出来,赵瑾对她礼揖一下,道:“还请姑姑明日替我转达王妃,那日在畅心园,多亏有王妃解围。赵怀玉谢过。”

  “侯爷客气了。”流芳笑道,“不早了,侯爷与公主赶紧回去吧,路上当心。”

  秦惜珩来时的那匹马没有装马鞍和脚蹬,赵瑾扯住飞琼的缰绳,对她道:“委屈公主与臣共乘一骑。”

  话落在秦惜珩的耳中,让她心里发涩了起来,道:“这算什么委屈?”

  赵瑾笑笑,“那就请公主先上马。”

  秦惜珩却说:“你先上去。”

  赵瑾照做,才上马坐稳,就见秦惜珩踩着脚蹬跟着上来,就这么面对着面坐在了她的身前。

  这……

  赵瑾愣了一瞬,秦惜珩道:“夜里风寒,我不想迎风吹脸。”

  若是这样,那大可坐在她的身后。

  赵瑾纳闷不懂,但也没有再问,解下身上的氅衣给她披上,一面系紧衣绳,一面道:“风大,公主当心别受凉了。”

  氅衣内存留的暖意瞬间席卷了秦惜珩全身,她低头看着这双给她系着衣带的手,问:“那你呢?”

  赵瑾道:“臣身体好,不觉得冷。”

  秦惜珩默默地拢了拢氅衣,鼻间有些酸意。耳边开始响起风的肆虐声,她把自己的额头抵在赵瑾的胸口,眼中的泪直直地垂落。

  三年前,赵瑾也是这么带着她去到了邑京的医馆。这个说好了会寸步不离的人,在她一觉醒来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时的阿玉惜字如金,她初时有些怕,但到了后来,阿玉的身影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秦惜珩闭上眼,像当年那样,将整张脸都埋入了阿玉的胸口。

  幽馥清清,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