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枚沾染异族气息的定魂被风宁握在掌心,残留的气息正以缓慢的速度流逝。
用不了多久,上面涵盖的异族气息将会完全消散。
若非时亦正好需要定魂,恐怕发现异族人仍旧存在上界还需要许久。
风宁指骨挑动,两颗定魂规律地在手掌中滚动,发出细小的摩擦声。
慕予希在听到风宁的话时怔愣了瞬,目光望向风宁手中的圆珠,精致的眉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她耸了耸肩,面色如常地后退半步:“所以尊上来找我的目的是想让我再献祭一次?”
“我绝无此意。”风宁急忙反驳。
慕予希冷哼一声,身形晃动,随着念想的转变,下一刻,出现在寻物处为她准备的居所内。
风宁紧随其后而到。
慕予希反手关上房门,厚重的门板将人阻隔在外面。
风宁眼眸低垂,数秒后,她抬起手臂,微微弯曲,敲了几下门板:“予希。”
慕予希单手搭在门把上,长而翘的睫毛颤动,下达逐客令:“尊上,我有点累了,还请不要再来打扰。”
门外的风宁弯曲的指骨仍旧抵在门板上,好半晌,她柔下声来,温和的声音响起:“予希,我有点事,晚点再来找你。”
她需要将这件事立马告诉时亦,然后做出一系列的应对之策。
慕予希并不吭声,手指自把手上脱离,她缓慢地抬步往房内里面走去,外面的衣衫被轻轻脱去,搭在床旁边的椅背上,矮身上床,扯过一侧的被子,盖好。
不知为何,在风宁说出那句“异族人或许已经进入上界”后,她会没来由的心慌意乱,情绪顷刻间低落至零点。
或许是因为,自己曾在献祭上,差点失去性命。所以,在明知风宁也是刚刚才发现仍有异族人在上界时,会讽刺的询问对方是否还要再次将她献祭。
身子蜷缩成一团,慕予希渐渐放空思绪,她压着嗓子眼里传开的痒意,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修长身形立于门外,风宁深吸一口气,将胸腔内的苦闷溶解,她调转脚步,敲开与之数米之隔的另一间房门。
等了会后,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时亦半个身子堵在门边,暗示性地回望了眼屋内,传音给风宁:“小声点,洛兮睡着了。”
风宁浅棕色的瞳孔中流转着淡蓝色的光芒,她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抬起手臂,摊开,露出紧握着的两枚红黑色的圆珠。
上面的气息被她用灵力包裹住,没有驱散开。
时亦扬了扬眉梢,做了个口型:“只有两枚吗?”
她显然理解错了风宁的意思。
见状,女人歪了下头。
时亦让开,风宁踏入房间。
与此同时,时亦挥开衣袖,一座密闭的空间将两人笼罩,不会打扰了正在睡觉的人。
“一共买了五百枚定魂。”风宁开口,“但这两枚,你看看。”
时亦不解的从风宁那接过这两枚定魂。
黑红色的外表与其它定魂一模一样,表面上亦是存有木属性的气息,并无什么不妥。
突然,时亦低下头,直勾勾地盯着那两枚定魂,在木属性气息中,还夹杂着一丝不明显的异族气息。
时亦捏起其中一颗,置于眼前,灵力包裹而上,仔仔细细地探查着,不久后,她面色沉重了许多:“越凝不是说自由贸易点内已经没有异族人的存在了吗?”
风宁抿唇摇头,她对此知道的不多,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的确还有异族人在这里。
若只是自由贸易点内有,还不算太大问题,可若是上界其它地方也有,那么,之前越神宗派出那么多弟子,都没有将这些异族人赶净,足以说明他们隐藏之好。
“当初自由贸易点是为数不多的,由当地势力亲自排查的。”时亦道,“当初越凝也在暗地里处决了一批异族人,这件事越神宗有记录。”
风宁不置可否。
“而且,越凝对异族的恨,不下于越神宗,不可能包庇他们。”时亦又道。
当年对付异族,不止越神宗损失惨重,越凝部下势力亦是如此,就连她唯一的姐姐都死在了异族人手中,更不可能对异族有好感。
这点风宁也不得不承认,虽然她因为慕予希教导她绘制阵法一事,而对越凝有所意见,但在这件事上,她还是相信越凝的。
时亦疲乏地揉了揉额头:“先将异族人找出来,询问一番,看看到底是在屏障破损之时进入的,还是在献祭……之后进入的。”
时亦只希望是前者。
后者牵扯过大,同时也意味着当初的献祭阵法毫无作用,还平白让慕予希受了重伤。
时亦小心翼翼地查看风宁的脸色。
女人清冷绝尘的面容上含着无法融化的寒冰,一双浅色瞳孔里,冰属性元素化为实质性,形成堆积在一起的棱状物。
时亦指腹摩挲着定魂,圆润的触感只让她觉得更加束缚。
“此事发生在自由贸易点,理应有越凝解决。”风宁不准备让越神宗的人插手到这其中,“同时,让宗门弟子秘密探访上界各地,是否还有异族人的存在。”
“另外,让风玉和齐灵二人前往之前的破损之地,查看是否有漏洞。”风宁淡淡道。
时亦“嗯”了声,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床上的人,心底泛起一丝怜惜:“这件事暂时别让洛兮知道,等她醒来,我便先带她回越神宗,后面的事,还需要多多麻烦你。”
“无碍,职责之内。”风宁。
风宁将剩下的498枚定魂交给了时亦,随后,拿过其中一枚有问题的定魂放入炼化的空间内:“我拿一枚给越凝看。”
“嗯。”时亦点头,“之前守在屏障处的弟子,魂识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如今正好可以用定魂为她们加固。”
风宁微微闭上眼。
两人又交流了些宗门内的其他事务,风宁正要离开的时候,洛兮醒来。
杯中茶水倒影出女人淡雅的模样,风宁侧过头,并未将视线落足于洛兮的位置,她自顾自地喝着茶水。
“尊上。”洛兮穿好衣服,过来行礼,“今日洛兮失礼,还请尊上恕罪。”
在尊上面前情绪有大的起伏,实属失礼。
风宁知晓她的原因:“无碍。”
剩下的,便不再多说。
时亦适时和洛兮说准备离开的事情,洛兮虽不想这么快就和师妹告别,可她毕竟是宗门之人,宗主发话了,自然需要遵守。
“我先与慕师妹道个别。”洛兮道。
时亦“嗯”了声。
“你不过去看看吗?”时亦捏着茶水,抿了口茶水,“越凝这边的茶极好。”
风宁漫不经心地撑着手臂,手肘搭在桌面上,难得几分慵懒随性的模样,只是面色的凝重却将这份慵懒打破,显得格格不入:“她们师姐妹告别,我去了,无非是让她觉得厌烦。”
时亦无奈地笑了笑:“你现在倒是看得开了。”
看得开吗?风宁心中默默重复,若真的看得开,她又怎么会这么心甘情愿地沉溺在慕予希的身边,即便不会注意,即便被憎恨着,仍旧甘之如饴。
两柱香后,洛兮回来了,眼眶中还带着不明显的红润:“宗主,走吧。”
时亦看了眼她,转头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对风宁道:“阿宁,我们先回去了。”
“嗯。”风宁。
自时亦走后,风宁并未立刻出去,而是任由自己坐在一方小椅子上,将大脑放空,漫无目的的把玩着那一枚定魂。
“咚咚。”不知过了多久,风宁听见了敲门声。
不是她这扇门,而是隔壁慕予希住的那扇。她将自己房间内的阻隔物用灵力撤去,能轻而易举地听见外界的声音。
之前深呼吸的那口气似乎还憋在心口,堵堵的,变得难受了。
“予希,现在有时间吗?”越凝的声音清晰地传入。
随后,就是一声门被关上的响声,连同将另一人的话隔绝。
慕予希有没有同意,风宁猜测不到。
可能会同意吧,毕竟她待人向来真诚……友好,除了对她。
定魂被夹在两指指尖,风宁苦涩的弯下唇,杯中茶水化为一滩冰凉。
过了会,声音再次传来,这次不止是越凝的,还有慕予希的。
果然,她同意了。
“现在天色不早了,恐怕教不了你多少。”慕予希浅淡的声音钻入耳中,慢慢远去。
“没关系,我总觉得我还差一点点就可以摊到阵法师了。”是越凝的声音,“不过,连一级阵法都绘制不了的,可以称之为阵法师吗?”
“阵法学徒?”慕予希含笑道。
“这个称呼很新奇啊。”越凝眼睛一亮,她侧过去,“还是第一次听说。”
慕予希唇边扬起一抹弧度:“我也是。”
越凝没忍住笑出声,凭空取出一根绘制阵法用的木棍,双手拿过木棍的两端,握了握:“刚刚新弄来的,据说用起来更顺手。”
越凝欢喜的和慕予希分享喜悦,捏着木棍,不带灵力的随意笔画了几次,女人面上的笑意越加深厚:“怎么办?感觉现在充满了信心。”
慕予希淡笑不语。
越凝像是来了精神,细长的手指划过木棍最上方,带着淡淡光亮的灵点,她笑盈盈地望向身边的人,唇边的笑意僵滞一瞬。
慕予希不知是不是在思考什么,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思,白皙的侧脸在月光的照耀下更加明显,说不出的柔和与细腻,流畅圆润的脸部线条将之很好的包裹。
整个人温柔中透着诱人靠近的美。
越凝眸色紧了些。
到达寻物处的后院,明亮的灯光将这一小片天地找的更加透亮,柔和的灯光并不刺目。
越凝对阵法有了初步了解,慕予希便没再多说什么,而是直接给人再次掩饰了一遍一级阵法的绘制方式。
木棍游走与半空中,拉出的尾光停滞了数秒后才堪堪散去。
一根根乳白色的灵线被刻画而出,交织在一起,阵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搭建而成。
越凝嘴角擒着淡淡的笑意,双手背于身后,一瞬不瞬地望着距离地面约莫二十公分的女人,看着她灵活地将几根复杂,难以找出源头的灵线勾起,然后加固封顶。
阵法正式绘制而成。
“啪啪啪。”鼓掌声响起。
慕予希足尖落于地面,将那根木棍向着正在鼓掌的人扔过去:“要试试吗?”
“试试。”越凝抬起手臂。
拿着绘制棍上前两步,越凝并不着急绘制,而是将慕予希之前说的回味一遍,而后拿起木棍,在灵力的驱动下,绘制出第一条线。
而后是第二条,第三条……越来越多的灵线从绘制棍上的灵点内而出。
慕予希微微蹙眉,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越凝勾画的线怪怪的,感觉有问题,可偏偏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指背抵住下巴,慕予希边看边思考,终于,在某一次的刻画中,她发现了问题。
这人绘制灵线的时候,线段的开头和结尾总是僵硬的,毫无灵活性可言。
两根灵线之间就算能连接上,也会因此变得不牢固。
一般出现这种状况,除非能依靠自身纠正,若是纠正不了的话,那么就说明,这人没有成为阵法师的先决条件。
慕予希嘴角抽了抽,扫了眼正在聚精会神绘制灵线的越凝,她沉默了。
算了,先看看再说。
不出所料,在阵法绘制到一半的时候,其中一根灵线硬生生从另一条灵线上滑落,连锁反应下,一根根灵线接二连三地崩塌。
越凝眨巴着眼睛,无辜的回望慕予希。
似乎在等待她的点评。
慕予希被她这幅委屈巴巴的样子逗笑了,她揉了下眼眶,伸出食指在空中比划。
“灵线的起点和落点要轻一点,中间实,两边虚。”说罢,一条灵线出现在两人面前。
越凝照葫芦画瓢,可是,几条灵线要么前实后实中间虚,要么都是虚的或是实的。
“嗯……”慕予希舔了下唇,“要不先练练线,若是线条不行的话,后续阵法无法搭建成功。”
“成为阵法师真的很难,怪不得整个上界这么少。”越凝“啧”了声。
慕予希眼神微动。
“别学越凝说话,不好。”猝然想起风宁在交易买卖处说的话。
当时她还不理解是什么意思,如今听到越凝再次发出这种声音,瞬间了然。
“嗯?怎么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绘制用的木棍被捏在两指间,越凝走向她,关心询问。
“没什么。”慕予希扯了下唇。
“那就好。”越凝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长棍,带动上方的灵点一起晃动,划出连续的虚影。
慕予希垂眸,她挣扎了会,跟着坐在了越凝边上。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像越凝这般,身居高位的人都会有点姿态,不会就这般随意地席地而坐。
就比如说时亦,在慕予希的眼中,也是随和温润的,可骨子里总会在不经意间流出几分疏离。又比如说……风宁。
慕予希别开眼,从地上捡起一根十公分左右的树枝。
越凝偏头看她:“我小时候玩过一种游戏,类似于棋,但又跟棋不一样。”
慕予希侧耳倾听
“现在地上画个‘井’字格,然后每个人在格子中画相同的符号,比如圈或是叉,然后谁先有三个一样的,练成一条线,就算赢。”越凝道。
这个游戏慕予希小时候也玩过,是以越凝说到一半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要不要玩几盘?”慕予希问。
“好啊。”越凝。
说着,她快速的在地上划拉了几下,然后用绘制棍的顶端指了指面前的“井”字形格子:“你先还是我先?”
慕予希视线凝在被磨损了一些的绘制棍顶端。身为阵法师,对与阵法相关的东西都会心存敬畏之心。
就算以她目前的实力来说,不用绘制棍也能绘制出阵法,可也断不会将绘制棍随意用作它处。
越凝跟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在触及到手中木棍顶端的灰尘后,当即意识到了什么,她连忙擦去上面的污渍,用力吹了吹:“不好意思。”
慕予希收回视线,淡淡道:“没关系。”
那根绘制棍毕竟不是她的。
“这里。”慕予希用枝桠在中间画了个圈。
越凝眨了下眼睛,从身边拿过一根断裂的枝桠,挨着慕予希左边的位置画了个叉。
这种“井”字形方格,大部分都是以平手结束。
两人倒也玩得自在,几盘过后,慕予希脸上的笑意多了起来。
越凝勾唇浅笑,故作没看见慕予希快要成型的圈,转而在另一个边角画了个叉。
“我赢了。”慕予希笑着在一条斜线上画上最后一个圈。
“很厉害。”越凝夸赞。
慕予希心知越凝放水了,也夸了对面几句。
无法被灯光照耀的地方,风宁一身白色衣衫,欣长的身形隐没在黑暗中,四周是做可以隐匿气息的高等级阵法。
她就这般安安静静地看着慕予希和身边地越凝谈笑风生,看着她教导越凝如何绘制阵法,然后在教导结束后,两人并肩而坐,玩着小游戏。
风宁咽下喉咙间的苦涩,凝望着慕予希的眸子多了层水汽,鸦羽般的睫毛扑扇着,眼睑下方,淡淡的阴影缭绕。
她像是被定在原地,双腿不听使般,无法迈出一步。
慕予希含笑的声音时不时传来,是与她在一起时不曾拥有的。
不,她在很久以前,是拥有的。
对比下的苦闷越发浓重,风宁只能躲在暗处,见不得光地窥视那人此刻的快乐。
“今晚的月色不错。”越凝双手怀抱膝盖,望着天际的那轮圆月。
“嗯,今晚星星也很多。”慕予希抬起头,应着。
“你若是喜欢,我们可以每日都在这观赏。”越凝突然道。
慕予希微微一笑,指尖勾动侧脸垂落的碎发,自然而然地将其移至耳后:“你不忙吗?”
越凝歪头:“我不是说了吗?这段时间比较闲。”
“不好意思,我忘了。”慕予希笑道。
“怎么老喜欢道歉啊。”越凝自然而然地从炼化的空间内取出一枚新鲜的水果,水灵力调动,将果子清洗干净,然后递过去,“自由贸易点内特有的果子,尝尝味道如何?”
慕予希道了声谢,在越凝的注视下咬上一口。
红色的果肉含在口中,轻咬之下,汁水四溅。
“好甜。”慕予希赞到。
“跟你之前吃的比,如何?”越凝有心。为难她。
慕予希低头沉思,眉心因过于纠结而轻轻蹙起,片刻后,她抬起头,一本正经道:“这个果子是我吃过的,第二好吃的。”
“第二好吃?”越凝半挑起眉梢,有些好奇,“第一好吃的是?”
“秘密。”慕予希弯唇。
是今日师姐给她的,在宗门山脚下摘的,那是她这么大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
“好吧。”越凝笑。
“山脚下的。”慕予希低声,“越神宗山脚下的。”
女人声音低的几乎让人听不清。
越凝听见了,风宁也听见了。
“那里的果子?可惜我采摘不到,不然明日我让人去帮你摘。”越凝道。
风宁神色变化,她炼化的空间内,还有几枚。
灵识探入其中,将几枚果实整理在一处。
“这个也很好吃啊。”慕予希笑盈盈地再次咬了一口。
越凝耸肩,双手枕在脑袋后面,慢慢躺在地上,双腿交叠在一起,翘着。
“你不怕被下面人看见你这幅样子,影响形象?”慕予希好笑。
“怕什么?本性难改。”越凝望着浓重的夜色,满脸都是轻松。
慕予希点点头,一口一口将果子吃尽。
然后取出一条手帕,将指尖的黏腻擦去。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慕予希看了看天色,已经很晚了。
“好,我送你回去。”越凝道。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慕予希推拒。
“是我把你拉出来的。”越凝不应,她站起身,理所当然地,“自然要把你送回去。有始有终。”
“好。”慕予希推脱不掉,只好答应。
“嗯。”越凝伸出手。
慕予希坐在地面上,仰头看见了正对着自己笑得温柔地越凝,她视线越过半空中女人递过来的人,没伸手。
掌心撑在地面上,站起,打趣道:“我能动。”
无声的拒绝,越凝看得出来,她不强求:“走吧。”
“嗯。”
黑暗中,风宁遥望着并排而走的两人,胸口的绞痛越发强烈,灵海在疯狂的跃动,有灵力快要冲出灵海的束缚,挣脱而出。
女人光洁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灵识自空间中取出一枚可以压制心魔的丹药,仰头吞下。
她小步走到慕予希刚才做过的位置,慢慢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枝桠,看着面前画满了圈和叉的“井”字形网格,在其中一个圈的边上,画上一个勾。
漫天繁星,再无一颗属于她。
风宁酸涩的眼眶终于兜不住水雾,模糊了瞳孔,像来孤傲的人,在这一刻像是被丢弃的孩子,可怜而又无助。
女人倔强地仰起头,不让泪水溢出。
她循着慕予希离开时的方向,脚步,一点点地朝着居所走去。
她走的很慢很慢,固执地每一步都踩在慕予希留下的气息上,仿佛这样,两人便有了亲密无间的交流。
半途中,幽深地长道上,出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风宁浑然不觉。
“尊上好兴致啊,这么晚还出去闲逛?”越凝玩味的声线在寂静的长道上尤为明显。
风宁冷然的目光转到面前不远处的人脸上,不久前,慕予希便是和这人谈天说地。
风宁垂下眼睑,不轻不重地:“越小姐不也在这个时候出来闲逛?兴致不比本尊差。”
越凝拉长了声调,含着笑意的话语在舌尖滚动,黏着声音出来:“与人赏月,自然兴致好。”
风宁埋藏于袖子中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薄凉的眸子从对方身上移开:“赏月?何不邀本尊一同。”
“我怕毁了尊上兴致。”越凝。
风宁舌尖抵在上齿,好一会儿,她从炼化的空间中取出那枚用灵力包裹着的定魂,隔着一段距离抛过去。
越凝下意识抬起。
“定魂?尊上给我这个做什么?”越凝不解。
风宁简言意赅:“看看有什么问题。”
越凝疑惑地看过去,一缕灵力探入定魂内部,下一秒,女人眼底的漫步尽心全数褪去,她猛地抬起头:“异族人都气息?尊上从哪得到的这枚定魂。”
“定魂乃你这独有的。本尊今日获取。”风宁道。
越凝胸口剧烈起伏,如此一说,岂不是,自由贸易点内仍有异族人的存在,而她,这个主人,至今没有将躲藏的异族人找出。
掌心包裹住红黑色的圆珠,越凝半眯起眼睛:“我现在就让人再排查一遍,定将隐藏的异族人找到。”
“越小姐亲自排查吗?”风宁。
“我自当亲自带队。”自由贸易点混入异族人已经是极大的事情,若是再不找出,越凝余光瞟到面前的人身上,指不定就被越神宗找机会进来了。
说罢,越凝拿着那枚定魂,与风宁擦身而过,快步离去。
风宁摊开掌心,前方属于慕予希的气息已经消散了,她无法再根据对方残留的气息,踩在对方走过的地方。
空间内的。果实被取出一颗,风宁略显紧张地敲了敲眼前紧闭的房门。
随着她的敲击,门内传开熟悉的声音:“哪位。”
风宁薄唇轻抿。
慕予希走到门边,已经猜出外面的人是谁,若是越凝或者是面具人,这个时候已经回答她的问话了。
她无心开门,和外面的人僵滞着。
“咚咚”。
房门再次被敲响,伴随而来的是风宁沙哑的声音:“予希。”
慕予希上下齿轻碰在一起。
“我给你送点东西。”风宁的声音再度传开。
“咔嚓”。房门被拉开。
慕予希探出小半个身子堵住门,碎着寒冰的眸子对上风宁平和的眼睛,语气略微不耐:“尊上大晚上的翘别人的门,很容易被人误会的。”
“我不怕……被误会。”风宁小声。
“我怕。”慕予希紧跟着道。
“尊上要给我送什么东西?”慕予希见面前人不言语,更烦躁了。
这人就这么少言吗?什么都需要她猜,需要她主动说?
“果子。”风宁从身后拿出那枚红润的果实,观察慕予希微弱的表情变化,在扑捉到一闪而过的诧异后,她继续道,“宗门山脚下的。”
慕予希面上的诧异之色更重,她防备地往后缩了些,手臂不小心撞到门框上,疼的她五官下意识地扭曲一瞬。
“疼吗?”风宁想上前查看有没有撞伤,可对上慕予希嫌弃的面容,脚步瞬间顿住,她张了张嘴,拿出一瓶治疗擦伤的药瓶,干巴巴地,“你……要不要擦一下。”
慕予希扫了眼:“不需要,难道尊上忘记了,我的血液天然极强的修复能力。”
“尊上用过很多次,不记得了吗?”慕予希故作奇怪的模样。
风宁半举着果实,嗓子干哑:“记得。”
慕予希看不得她这幅委屈求全的模样,咬了咬后槽牙,翻了个白眼,冷声道:“尊上若是没事,就请回吧,天色晚了,我也要休息了。”
“果子。”风宁小声地抬了抬手臂。
慕予希拿过:“多谢。”
“尝尝。”风宁继续道。
慕予希咬了口。
“好吃吗?”风宁眼含期待。
“难吃。”慕予希咽下口中含着的果肉,慢悠悠地再次咬了口,“以后别送这种东西了,浪费时间。”
“我不喜欢吃。”慕予希感受着口腔中的清香。
“好。”风宁眼底亮起的光熄灭,她后退两步,“晚安。”
回应她的是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风宁按住心口,一步步地往自己的居所走,纤细的五指伸出,推开房门,然后反手关上,孤寂地坐在椅子上,从空间中取出一枚果实。
咬上一口。
味道很好。
慕予希坐回床边,双目无神地看着被咬了两口的果子。
风宁刚才低三下四的模样看得她难受中,又包含着愤恨。
明明是一宗尊上,万人之上的地位,又何必对着她摆出这幅模样,指尖颤动着点在果子的表皮上,鼻梁骨都在发酸。
在风宁面前表现的有多风清云谈,在那人身后就有多风起云涌。
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受虐倾向。
她只能在言语上,对风宁冷嘲热讽。
唯一的那一剑,也不过是想对那人起到警示作用,最后还是对方不知疼痛的往她剑上迎来。
“疯子。”慕予希低骂一声。
视线再度落到剩下的果子上,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经过这一回,慕予希一连数日都没有出房间,每日在房间内炼化一株续灵草,将灵海内的堵塞一点点打薄。而后根据剑谱,召唤出混元剑,将过去落下的,略显生疏的剑法重复练习几遍。
以免日后许言师姐来看她,询问这方面的修习,她不至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再次出房间是因为越凝的传音,让她立刻去寻物处兑换专用的房间内。
越凝很少这般着急的找她,慕予希没有多问,身形晃动间,来到了寻物处的门口。
门口,一位面具人已经等候在那,看见她,立刻迎了上去。
“慕小姐,请跟我来。”面具人道。
慕予希点点头,跟在面具人身后,在被带到兑换处的房间门口后,面具人立于门边,示意慕予希进去。
敲了敲门,等了会,灵海内传来越凝的一声“请进”后,她推门进入。
偌大的房间内,除了坐在长桌凳子上的越凝外,还有坐在另一边的风宁。
慕予希径直看向越凝。
越凝笑了笑,她指了指斜对面的凳子:“坐。”
慕予希坐下。
“人已经到了,尊上可以说了吗?”越凝双手交叉撑在桌面上,细长的手指点在下巴处,水润的瞳孔映出对面女人漠然的脸。
慕予希不明所以地蹙了下眉。
风宁“嗯”了声,直奔主题,“越神宗那边刚传来消息,经过探查,发现在屏障之前破损百里外的位置,有一处范围,时常存有不明的灵力波动。”
越凝身子坐正。
“我们怀疑异族或许是从那里进入。”风宁迟疑道。
“为何之前未能探查出。”慕予希冷声质问。
距离献祭不过短短五年的时间,若是这么快异族人便重新入内,当初的一切,岂不是可笑。
“探查出了,却无法管束。”风宁一时不知该如何对慕予希解释,“献祭……阵法,”说出这四个字时,风宁看了眼慕予希,而后继续道,“献祭阵法修补了护界屏障,但因为一些原因,并未完全发挥功效……”
“屏障存有薄弱的地方,异族可以从那里进入,但护界屏障毕竟是保护上界而存在的,所以,异族人进入后,都会被修复好的屏障从无形中削弱大半的力量。”风宁道。
“是以,即使现在上界进入了大量的异族人,却很少有敢在明面上出现的。”风宁视线回到越凝身上,“各国的自由贸易点,应该就是进入上界的异族人的庇护所,这类地方管制最为松散,对他们来说,最为安全。”
越凝眯起眼神:“所以,按照尊上所言,各国的自由贸易点内都存有异族人?”
“是。”风宁点头。
越凝舌尖舔过口腔粘膜层,怪不得之前有异族人过来和寻物处做买卖,想要租下整个安全点,看来是想要让异族人躲在那里。
只是被她拒绝了,余若欢和所来的异族人皆被斩杀,剩下的,听见风声,自然也不敢再次露面。
“实力被削弱大半,那么进入上界还有什么意义?”慕予希疑问。
“屏障只是削弱了他们的灵力,但并不是让这些灵力消失,在上界寻到安全的地方,修炼个百年,灵力自然就会回来。”越凝沉声道,“百年,对于修炼之人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
慕予希听得差不多明白了:“既然找到屏障薄弱处,为什么不能在那些地方布下埋伏?将进入的异族人解决。”
风宁和越凝对视一眼,后者轻轻叹息一声:“隐匿气息,异族人在这方面天赋极高,再躲藏在隐藏身形的阵法内,便可悄无声息地进入。”
“可是他们进入的时候,屏障不是会出现灵力波动吗?”慕予希问。
“滞留性。”风宁温声,“屏障只会在异族进入的一个时辰内波动。”
“……”慕予希仰头直视风宁,“所以,当年的献祭根本就没有什么必要性?”
风宁唇色一白,精致的五官出现破碎的迹象,修长的手指抵在桌角,甲床内部的血色因挤压而变得苍白:“不管如何,献祭阵法必须启动,因为这依旧是目前为止,最好的方式。”
“献祭阵法虽然没有发挥出最佳效果,但它至少补全了护界屏障,能压住进入上界的异族人灵力,同时,还能限制每次进入的数量。”风宁指腹扣在桌角,“不至于上界处于劣势地位。”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用献祭阵法。”越凝严肃的面容放松下来,她松垮地靠在椅背上。
慕予希和风宁的视线同时移动到越凝身上。
“毕竟异族那位总领,之前与尊上关系那般亲密,甚至爱慕尊上已久,人尽皆知,尊上若是肯……”一把长剑从脖颈擦过,直直地插入越凝身后的墙壁上,将未出口的话打断在嗓子中。
脖颈上,被剑锋划过一条细缝,渗出丝丝血液。
慕予希甚少都没发觉这一系列的变化。
“越小姐若是没有好的意见,就请少说话。”风宁抬手,长剑飞回到手中,剑尖一滴水珠滚动,打湿地面。
越凝抚摸着脖颈处的裂口,指尖划过,伤口愈合:“越凝失言,还请尊上莫怪,我只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而已,若是尊上不喜,我不说便是。”
“不过尊上真的不考虑吗?兵不血刃,还能缓解上界和异族的关系,何乐而不为,届时,整个上界都会因此感激尊上。”越凝直直地望着风宁,分明是含笑的话语,却让人感知到隐匿在下面的森森寒气。
慕予希眉心紧皱,心神中全是越凝的话语。
风宁之前和异族人有关联,甚至关系极好?
自她出生而起,记忆中异族便是邪族,只为侵略上界而存。
风宁为何会与之有关联,异族首领爱慕又从何说起。
“是吗?”风宁反问,“越小姐莫不是忘了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