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宁殿的风雪越大浓重,将殿前唯一的大树枝桠压得弯曲,时时有折断的风险。

  风宁长发散落,眉眼无光地站在殿前,遥望着越神宗主广场的位置。

  那里正在进行着慕予希的葬礼仪式,漫天的白为其增添了更多的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将女人的衣衫浸湿,然后又被自身的灵力蒸干,不间断的循环往复,风宁像是感知不到般,长时间地望着一个方向。

  身子越发僵硬,她别开视线,却在下一秒落在了那片满是绿意的灵田上。

  迷糊的视线中,一道人影悄然出现,仰起头对她笑了笑,然后拿过放在边上的铲子,轻快地给药草翻土。

  现实与幻影交相重叠,少女的身影真实而梦幻。

  风宁眼神中闪过一丝光亮,正要踏出,那道人影却在顷刻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挪动的脚步停在了原地,温热的心瞬间凉了下去。

  主广场上,一句句哀悼之词似乎穿过层层阻隔,直直地钻入启宁殿内,钻入她的耳中,敲击着本就伤痕累累,却强加掩饰的心。

  终于,女人再也控制不住,心念闪过,身影晃动,眨眼间的功夫便来到了主广场上。

  她站在广场的边角,周身的气息被很好的隐藏。

  看着广场上前来祭拜的众多弟子,女人双目中的薄凉一点点散去,她静静地看着仪式的进行,看着独属于慕予希的仪式。

  广场上方,空旷的台面上,竟没有摆放一件慕予希的东西。

  风宁渐渐眼眶发红,喉咙滚动,含下难言的哽咽。

  站在另一侧观看的时亦敛下眸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广场另一边,与这处场景格格不入的女人,她哀叹一声:“终究是来了。”

  时亦看了眼广场内的弟子,侧身从边缘而过,绕过大半个广场来到风宁身侧站定,习惯性地捏了下鼻梁骨:“阿宁。”

  像是怕惊扰了身侧的人,时亦声音放得极低,她偏头望向女人被秀发遮挡了部分的侧颜:“要去台前祭拜吗?”

  风宁微微眨了下眼,又恢复到云淡飞轻的模样,长袖飘动,女人半转过身,背对着身后的祭台,清润的嗓音浸染着冬日的寒:“本尊为何要去。”

  她转身朝着启宁殿的方向缓步而去:“路过罢了。”

  “阿宁。”时亦。抬手想要拦住前方的人,手指却从对方的衣衫中穿过,徒留下一片虚影。

  “何必呢?”时亦无奈地叹息,她偏头看向广场,又看了看风宁的背影,“明明都来了。”

  不远处,有弟子过来询问:“宗主,送走慕师妹,要立刻撤走这些吗?”

  “不用,明日再收,通知越神宗弟子,祭拜结束后,今夜便不要靠近主广场。”时亦的声音不大,“让慕予希……再看看越神宗。”

  “是。”弟子道。

  回到了启宁殿,口腔内多了股血腥气,风宁松开咬着的舌头,似是察觉不到内里的疼痛。

  从炼化的空间内取出一坛未喝多少的酒放于桌上。

  这酒还是好多年前,慕予希从齐灵那拿来的,结果她反倒是喝了一杯便晕头转向,昏睡了好几天。

  自那以后,风宁便再未让慕予希沾过酒水,打开上面的封盖,她突兀地拿出两只酒杯,自顾自地倒满。

  然后推了一杯到对面。

  辛辣入口,经过舌尖上的伤口进入喉咙内。手中的那杯喝完,风宁抬起眼皮,看向空无一人的对面,迟疑了会,她端起那杯,径直灌入口中。

  喝得有些急了,呛的她咳嗽了几声。

  指腹落上几滴酒水,风宁不在意地站起身,她凭着感觉走进书房。

  模糊中,她还记得那孩子最喜欢的,除了绘制阵法就是练字。

  长年累月的练习,让慕予希写得一手好字,以至于后来,她甚少教导对方书法,更多的是督促对方阵法上的进度。

  “呵。”风宁轻笑一声,她视线更加模糊不清,眼前的幻影愈加真实。

  眼前,浮现出少女第一次进入书房的场景,那时,慕予希刚刚到她下巴处。

  她握着少女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个文字,后来,她离开后,慕予希独自一人在书房的宣纸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风宁眼中顷刻间跳跃出明亮的火焰,灵识探入炼化的空间,在边角,难以注意的地方,找到了那张数十年不曾拿出来端详的宣纸。

  上面的文字熟悉而陌生,还带着初学书法的稚嫩,笔画略显扭曲。

  时隔多年,还能感受到少女写下文字时的热烈和怀揣的喜悦。

  风宁眼角溢出泪水,低低发笑。

  脑海中一闪而过昨日,为了彰显没有被影响而丢弃的发簪。

  心狠狠抽痛起来,身形不稳地往殿外快步而去。

  被霜雪掩盖,白茫茫一片,如何找得到。

  风宁舌尖抵在上颚,猩红的眸子四处搜寻着发簪的位置,浅蓝色的灵力覆盖在眼底,将一切物体洞穿。

  目光急切的四周搜寻,凭着残存的记忆,找寻昨日丢弃的位置。

  她摇摇晃晃地走进雪地中,深雪掩埋了她的双腿,长发被风吹得散乱,凌乱的趴在面部。

  她在雪地中行走,几近跪倒在地,终于,在层层积雪下找到了那柄含着水元素之力的发簪,她双手合拢,将发簪捧在胸口。

  夜晚的主广场,除了不时刮起的清风再无别物,风宁站在祭台前,凝视着最上方,片刻后,她上前两步,直直地坐在地板上。

  “予希。”风宁低低唤着。

  “本尊以为已经安排的很妥当了,为何……”风宁沉默了,后面的问题思考了。无数遍,依旧没有答案。

  为何不愿意好好活下来。

  风宁喉咙涩的难受,她抬手想要摸一摸,可真的要触及到祭台上的东西时,手无端停住了。

  “滚,别碰我,我嫌你恶心。”慕予希的话回荡在耳畔。

  她收回手,最后深深看了眼,转身离开。

  在她离开后不久,时亦从一侧的躲避物中走出,她难言地望着女人孤寂的背影,消失在原地。

  转眼间,数月已过,越神宗又恢复到了往常的状态,只是弟子们无意间谈到慕予希,慕小师妹时,还是会悠悠地叹息一声,然后转移话题。

  “你可别告诉我,你这段时间闭殿不出是在闭关修炼。”时亦懒散地捏起一枚棋子夹在两指指尖,指骨弯曲,棋子落下。

  “无事可做,出去又有何用?”风宁手搭在棋盒中,半天捏不起一粒棋子。

  时亦的视线跟过去,目光所及的,是纤细手背上,一道道刺眼的伤口。

  时亦很快收回目光,数月不见,还学过自我伤害了。

  “不下了。”棋子又一次从指尖滑落,风宁最后的耐性被消磨殆尽。

  长袖落下,遮盖了纤纤玉手。

  “受伤了?我让人给你送点药过来。”时亦故作不知,“修炼一途,急不得,当心反噬。”

  “无碍。”风宁淡淡道,“不过小伤,几日就好了。”

  时亦“嗯”了声,也不勉强。

  目光瞥向女人规整束好的长发,上面的发簪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出夺目的光彩。

  “灵田内的药草感觉要枯萎了,你怎么也不照看下。”时亦捏起灵田边上,久无人用的铲子,慢慢悠悠地翻动泥土。

  “水也好久都没浇了,泥土都要干了。”时亦絮絮道。

  风宁侧目,无名的心慌涌上心头,酸涩中夹杂着钝钝的疼痛。

  “别动它们。”风宁低哑的声音在寒风中飘散。

  时亦松开小铲子,双手举起:“不动。”

  亭子外的霜雪下了几个月都没有停息的意思,时亦双手怀抱,上下摩挲了下取暖。

  “就算你是冰灵根,也不能长久处在这种冰天雪地中吧,小心身子。”时亦嘟囔了句,“比之前还要冷上许多。”

  风宁像是被这句话点到了,她茫然地看向漫天飞舞的雪花,丧失感知的神经动了下,薄唇轻启:“很冷吗?”

  “不然呢?你感觉不到吗?”时亦理所当然地。

  “那她也会感觉到冷吗?”风宁一瞬不瞬地望着灵田内的植物。

  在慕予希离开后,这里的药草长势变慢了很多。

  不,应该是说,缺少了慕予希血液的功效,里面的药草恢复到了以往生长的速度。

  而这些药草天性娇嫩,没人搭理,枯萎惨败不堪。

  “她会冷吗?”风宁。

  “她?谁?”时亦凑过去,一时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在看见风宁眼中晶莹的泪花时反应过来。

  “我不知道。”时亦实话实说。

  她和慕予希相处时间不长,更多的是在风宁身边遇见,偶然会说上两句。

  “她会冷。”风宁自顾自地回答。

  时亦察觉到风宁情绪的转变,配合地应上:“应该会的。”

  “是吗?”风宁嗤笑出声,忍得肩头都在颤抖。

  “阿宁。”时亦担心。

  女人周身散发出的脆弱太明显了,仿佛轻轻触碰,都能碎成无数道裂片。

  “本尊累了,想要休息会。”风宁下达逐客令。

  “阿宁。”时亦不放心。

  风宁闭上了眼,无言地推拒。

  “那我下次再来看你。”时亦只好离开。

  霜雪打在风宁脸上,融化成液体,顺着脸颊流下,连同女人戴着的面具一同洗刷掉。

  人前漠然冷淡的女人终是抑制不住积压的情绪,死死撑着桌面,任由泪水滚落:“予希,是不是启宁殿太冷了,所以你不愿意回来。”

  “师尊撤了这霜雪,你回来好不好?”风宁失控般的挥舞衣袖。

  顷刻间,风霜停止,冰雪消融。

  长达数月的寒冷散去。

  “予希……”风宁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