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了，也不知道回家拿衣服。现在早晚温差大，不能再穿得这么单薄了。”
医大附近一家环境清幽的咖啡店里，商允和一位西装革履，很有品味的中年男性相对而坐。男人的五官依稀能看出一些和顾时未相似的地方。
进入十一月之后，天气越来越冷了。商允还穿着薄外套，看着是挺冷的。
听到男人的关心，商允的语气带着几分客气道：“我知道。麻烦你特意跑一趟帮我送衣服。”
“和爸爸还说什么麻烦。”顾敬勤喝了口咖啡，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你现在都不怎么回家了，学业很忙吗，还是忙着约会？分出点时间给你妈，她总是念叨想你。”
商允淡淡地说：“大三上学期马上结束了，我还打算考研，时间很紧张。这些我在电话里都跟她说过。”
“通话总是不如见面。”顾敬勤笑了笑，轻轻放下咖啡杯，“其实你没必要这么辛苦，等毕业了去我那里，我在公司里可以给你安排，任何你想去的部门。”
商允漠然道：“我是学医的，专业不对口。”
顾敬勤无所谓道：“很多人从学校毕业后，都没有从事对口专业的工作。而且以你的头脑和能力，我相信你对任何工作都可以很快上手，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见商允没什么反应，顾敬勤落下笑容，眼中显现出几分凝重：“你也知道时未的情况。现在只有你在我身边，我希望日后能把公司交给你。”
商允看着顾敬勤认真的神情，淡然道：“我有自知之明，我只能做我能力范围内的事。”
顾敬勤盯着商允看了一会，忽然换了个话题：“你和你的男朋友，相处得怎么样？”
商允早就对家人出柜了，陆慈起先是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接受了，还表现得无比支持，让他每个周末都带翟耀回家。陆慈那种小心翼翼的热情和欣喜，如他所预料的一样。
他们母子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壁垒，既顽固又脆弱，既是隔阂又是纽带。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陆慈都不会拒绝阻拦，免得那层壁垒出现裂痕。
至于他后爸顾敬勤，并不在乎这种事。商允更是无所谓他什么态度。
“挺好的。”商允简短地回答。
顾敬勤：“他和你一样，对他的父母坦诚了你们的关系吗？”
商允垂下长长的眼睫，遮挡住了眼神。
他的沉默已经是回答。顾敬勤然地勾了勾嘴角：“那他有什么打算？就这么一直隐瞒下去，走一步算一步？他不敢对家人如实相告，显然是怕他家人不会赞成。如果有一天他家人发现了，而且真的阻止他和你在一起，你有信心他会在家人和你之间，选择你吗？”
见商允依旧不说话，顾敬勤继续道：“之前你带翟耀回家，我就觉得那孩子和你不一样。当然，他是个好孩子。不过他似乎并不像你一样，擅长为长远的未来做打算。说得好听一点，是活在当下。说白了，就是得过且过，根本没有想过你们以后要怎么办。假设未来的某一天，他能够为了你和家人决裂，那你起码要提前为你们的将来做好打算，给他提供一个安稳的，不需要顾虑他人眼光的生活环境吧。”
听完顾敬勤的话，商允抬起头看向他道：“翟耀不是那种头脑不清醒，只会混日子的人，他很有责任心，也很努力上进，不需要谁保护他，养着他。我也不会让他和家人决裂。我会想办法，让他的家人接受我。”
顾敬勤不置可否：“无论是专业，还是恋爱，你都选择了一条困难的路。我担心你会太辛苦。你记着，不管什么时候，家里都是你的后盾。”
商允带着疏离，客气地笑了一下：“谢谢。”
……
目送顾敬勤的车开走之后，商允拖着他送来的一箱衣服转身往学校走去，一路上有些出神。
诚然，顾敬勤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暗藏着希望商允去他公司帮忙的意思。对顾敬勤来说，商允和他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是一个能够取代“失败品”的“成功品”。
商允对他的提议没有任何兴趣，一点也不想代替顾时未成为顾家的继承人。但不得不说，顾敬勤很精准地掐住了商允的软肋。
他和翟耀在一起快四年了。他早在大一下学期就对家人坦白了自己和翟耀的关系。反过来对翟耀的爸妈来说，他依然是那个高中的时候帮翟耀迅速提高成绩的“好同学”。
他很清楚，翟耀的家庭情况和自己这边不一样。翟耀的妈妈吃过很多苦，身体不好又脾气大，翟耀那么在乎她，不敢轻易对她说出口，他当然能理解。
可是这份理解背后，是需要强大的内心和毅力去支撑的无奈和等待。
一阵冷风吹过，商允紧了紧衣领，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到了大门口正要进去，突然看到翟耀从停在门口的一辆车里下来，和开车的年轻女性说着什么。
商允停了下来，看着翟耀和那个漂亮小姐姐满面笑容地挥手道别，晃着挺高的个子一脸春风得意地走进了医大校门。
翟耀脚步轻快，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想问一下商允现在在哪，要过去找他。谁知刚打开手机，反倒率先收到了商允的信息——
【病理学观察方法】：你在哪？
翟耀停下脚步回信。
【我有药】：宝贝儿，咱俩真是心有灵犀，我正要跟你说我到你们学校了。
【病理学观察方法】：从你们学校过来的？
【我有药】：是啊。你在哪，我去找你。
【病理学观察方法】：我在你身后。
淦，突然有种惊悚恐怖片的感觉。
翟耀看完信息猛一回头，看到商允拖着个行李箱站在距离自己几步之外的地方，夸张地拍着胸口说：“行，有进步，现在起码通知我一声你在我身后了。怎么拿着行李啊，要跟我私奔吗？”
“嗯，私奔。”商允嘴角挂着一丝浅笑，“你敢吗。”
“有什么不敢啊。”翟耀乐呵呵地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和他一起往校园里走，“你回家拿衣服了？”
“我后爸给我送过来的。”商允瞥向翟耀那张笑得神采飞扬的脸，“你呢，谁给你送过来的？”
翟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你看见了？就那谁，我学姐，你认识的。”
商允收回视线，目视前方道：“坐公交三十分钟的路程，没必要搭车吧。别告诉我，她又对你‘表示感谢’。”
翟耀那个学姐是个白富美，上学期被前男友跟踪骚扰，被翟耀和室友碰上了。他和室友两人帮学姐教训了前男友，自那之后学姐就经常以感谢为名关心翟耀，这一感谢就感谢到了现在。
“是感谢啊。”翟耀摸了摸鼻尖，“她这不快毕业了吗，提前搬出了寝室，我和董一祝今天帮她搬东西去了。”
董一祝就是翟耀的那个室友，商允和他也很熟，两边的朋友时不时一起出去玩。
见商允不说话，翟耀痞笑着凑到他耳边：“哟，商哥不会是吃醋了吧？”
“我有那么闲吗。”商允漫不经心地说，“我一会还有课，你是跟我一起还是找个地方等我？”
这时迎面走过来一男一女，冲翟耀笑着打招呼：“阿耀又来伴读啊，哈哈哈。”
这三年来，翟耀频繁往返于自己学校和医大，不是陪着商允上课就是陪着他上自习，商允的同学没有不认识他的。
“我就是我家少爷的伴读书童。”翟耀搂着商允的肩膀，对那两人开玩笑道。随后他对商允说，“听见没，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来伴读的，我当然是陪你一起上课了。晚上想吃什么？”
商允把他的胳膊掀了下去：“食堂。”
“也行，有段时间没吃医大的饭了。”翟耀说，“那吃完再走。”
商允看了看他：“走？去哪？”
翟耀一副“这种问题还用问吗”的表情：“伴读书童的午夜兼职——陪少爷睡觉。”
“今晚不行，”商允想也不想就说，“明天一早我有课，整个上午都要上课。”
“商小狗你变了。”翟耀捂着胸口，做出受伤的表情，语气浮夸地说，“不是过去求着我一夜七次的你了。”
商允被气笑了：“我怎么不记得有那种时候？”
“你学医学傻了吧。”翟耀叹了口气，“哥上次搂你睡觉是啥时候，你还记得吗？”
商允收起笑容道：“最近学习太忙，眼看要考试了，你也别总往我这边跑了。”
“那我想你啊。”翟耀撞了撞商允肩膀，耍赖似的说，“租房你又不愿意，我不跑怎么办。”
商允面无表情道：“浪费钱。”
“啧，”翟耀频频摇头，“你听听，这是富二代说的话吗？”
商允语气平淡地说：“我没把自己当过富二代，我不想从那个家里得到什么便利和好处。以前我没有足够的能力单纯依靠自己，但以后不会了。等时机成熟，我会彻底从家里搬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开玩笑吗，怎么还认真了。”翟耀赶紧说，“咱自给自足，丰衣足食，不靠别人。”
商允忽然停下脚步，看向翟耀：“况且支出突然增加，你不怕你妈发现问起吗？”
翟耀不以为意道：“我可以说是受不了寝室另外两个人的作息，和董一祝搬出去住。”
他自顾自往前走了几步，才发觉商允没有跟上来。他回头纳闷地问：“怎么不走了？”
“没什么。”商允收回视线，快步进了教学楼。
翟耀觉得他今天有点不对劲，或者说最近都不太对劲，可又不知道原因，不免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