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醒过来的瞬间,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否还在梦中。

  那梦太长,太过真实,也太过让人伤心。他不由怀疑起来,到底他所处的是真实,还是梦境才是真实。

  “你醒了?”有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

  魏无羡缓缓转过头去,看到满目血丝的沈言婳。

  “沈……姐姐”这个他叫过无数次的称呼,此时却叫得如此艰难。

  沈言婳没有发现他的异样,“阿羡,怎么样,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魏无羡慢慢坐了起来,沈言婳上前扶着他,让他坐的方便些。

  魏无羡坐起来后,就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她,沈言婳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了阿羡,怎么这么看着我?”

  魏无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开口道:“沈姐姐,我做了一个梦。”

  沈言婳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艰难地问道:“什么样的……梦?”

  魏无羡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梦见,温家来袭,莲花坞成了一片血海,江叔叔和虞夫人都……”

  他说不出那个字眼,便刻意揭过,“莲花坞被毁,江家被灭,我和江澄在外四处躲藏。接着江澄金丹被化,我剖了自己的金丹给他。”

  “没了金丹,我开始修习鬼道,我依靠鬼道为江家报了仇。可伐温之战后,众家忌惮我的鬼道。”

  “我为保温氏余辜,叛出江家,可最终我谁也没护住。”

  他红着眼眶,“我害了金子轩、害了师姐,也没能护住温宁。”

  “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意孤行,妄图救助天下人。可是我救不了江叔叔,救不了虞夫人,救不了师姐……到头来,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

  “不是的,”沈言婳握住他的手,心痛不已,“不是这样的,阿羡。那些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把那么多罪过都加在自己身上。”

  “沈姐姐。”魏无羡咬牙,沈言婳没有安慰他说那只是个梦,却说那不是他的错,他如何听不出这其中的深意。

  “你告诉我,我梦到的,究竟是什么?”

  沈言婳咬住下唇,不知如何作答。她要怎么说,梦境里看到的那些才是真实应该发生的一切。她要怎么告诉他,他的世界不过是一本书,他的痛苦他的经历,都只是为了让故事情节能够顺利进行。

  他的人生,其实什么都不是。她如何说得出口。

  可她不说,却正是说明了,梦境的真实性。

  魏无羡看着自己的双手,无法接受,“如果我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我经历的一切究竟是什么?莲花坞、江家、师姐……”

  他翻身下床,情绪剧烈波动的情况下,他有些站立不稳。

  沈言婳一把扶住他,忙道:“阿羡,莲花坞没事,江家没事,江宗主、虞夫人、阿离他们都在。梦是假的,这里才是真的。”

  “那你呢?”魏无羡反手抓住她,“沈姐姐,你又是谁?”

  沈言婳僵在了原地,她早就知道,如果魏无羡有一天知道了一切,必然会发现她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毕竟,两个世界会出现截然相反的结局,就是因为出现了一个人——她。

  在这一刻,她突然感到命运的存在。她半生都在与自己的种族天性抗争,可其实她这半生却正是活在了谎言中。

  从她进入江家开始,她的人生就围绕着谎言开始了。以至于时至今日,她仍是不得不用谎言来解释自己的存在。

  她慢慢握住他的手,“你猜得到,是吗?”

  魏无羡抽出了自己的手,直视着她,“你不是现世之人。”

  “对。”沈言婳承认。

  “那你究竟是谁?为何出现在江家,为何帮助我们?”魏无羡问道。

  沈言婳垂眸,“我只是,一缕不属于这里的游魂。”

  她再次抬头看向魏无羡时,心中已然抛开了束缚。她不可能对魏无羡说出实话的,那么,就说一个让他可以接受,甚至让他感到好受的谎话好了。

  天生的种族优势让她在放下芥蒂以后,能够极其轻易地让人信服她说的每一句话。

  “我确实受过江家人的恩惠,但不是你与江澄,而是金凌。”

  魏无羡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金凌?”

  “对。”沈言婳颔首,“我遇到金凌的时候,他已经二十岁了。”

  魏无羡明白了过来,“你说的是……前世?”

  “是,可以这么理解。”沈言婳道:“当时我负伤难行,所幸有金凌搭救。他待我极好,我自是要报恩的。”

  “金凌虽已成年,在我看来却仍是个孩子。那时他已经是金家的宗主,可他每日过得并不开心,只因偌大的金家,竟无一人能让他交心。”

  “后来我无意间得知,金凌曾有一灵犬名唤‘仙子’,却在一次夜猎中为护主而牺牲了。从那以后,金凌就愈发不开心了。”

  她脸上浮现温柔的神色,似是想到了什么。

  “我的出现对那时的金凌来说无异于是一种慰藉,在我知晓此时之时,我便决定要一生陪伴他。”

  “可是后来,一次我陪伴金凌夜猎时,跑着跑着,竟是无意间跌落到一寒潭中。再次醒来时,我就来了这里。”

  沈言婳定定地看着他,“我陪伴阿凌数年,我知晓他生平唯一憾事便是他的父母二人。我不知道为何我会来到此处,可我既然来了,又如何能让悲剧再一次重演。”

  魏无羡的心脏阵阵的抽痛着,为那个世界的金凌心痛。他只是在梦中看到都无法接受,那亲身体会爹娘死去的金凌,又该是怎样的痛苦。

  他按住额角,满目痛苦,“是我不好,是我害的金凌一出生就没了父母,都是我的错。”

  沈言婳长叹一声,不管是否出于本心,魏无羡害了江厌离夫妇,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轻轻拍着魏无羡的肩膀,安慰道:“阿羡,不管那是前世也好,还是梦境也罢,终究都是虚幻的。事实就是,他们都活着,所有不该死去的人,他们都还活着。”

  “既然如此,你就无需为那些未曾发生的事情自责了。”

  魏无羡蹙着眉点了点头,沈言婳也知道他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这么快接受,也不强求。

  为了不让他总想这些,也因为她心里确实有疑惑,她问道:“阿羡,你只梦到了这些吗?没有梦到别的什么?”

  她这话一出,魏无羡愣了下,随即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还……梦到了蓝湛。”

  沈言婳没有忍住笑出了声。

  想到沈言婳之前的言行,此时此刻,魏无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姐姐,你早就知道了是吧?还算姻缘呢,什么命定之人,你明明就是按照蓝湛的样子描述了一遍吧!”魏无羡愤愤道。

  沈言婳不置可否,“那我可曾说错?不是命定之人吗?”

  魏无羡看到前世的一切,脸皮都跟着变厚了。左右不管前世今生,他和蓝湛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个遍,还能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于是他嬉笑道:“好吧,算你说的对。”

  “对了,”沈言婳突然想起来,“我险些忘了,含光君还不知道你醒来的消息呢,我去和他说一声。”

  “啊?”魏无羡惊叫一声,“蓝湛在莲花坞?”

  “对啊。”沈言婳道:“你不明原因的昏迷,医师们看过都说你没事,我们也不可能一直让你待在金家,就带你回了莲花坞。”

  “你昏迷的时间那么恰巧……”沈言婳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含光君大抵是以为你是怒极攻心,所以才昏迷不醒。”

  “含光君很是自责,硬是跟我们一起回了莲花坞。”

  魏无羡一张俏脸青红交加,几乎都要扭曲了,“不是吧,他就那么说了?让别人知道我是被他那啥昏的,我还要不要这张脸了?”

  “咳咳咳……”沈言婳被呛到了,她捶了魏无羡一下,嗔道:“你瞎说什么呢,我们怎么会那么想。”

  魏无羡神情沮丧地看着她,沈言婳只好解释道:“你放心好了,我劝过含光君了,他没有说实话,只说放心不下你,所以想留在莲花坞等你醒来。”

  “至于你身上那些……容易引人怀疑的……我给你的药药效不错,所以没人发现。”

  魏无羡这才安心下来,他挤眉弄眼道:“多亏了沈姐姐机智。”

  “好了。”沈言婳道:“你就别和我贫嘴了,我去叫含光君过来。”

  “不用了,沈姐姐。”魏无羡下了床,“我自己去找他就好。”

  “你……”沈言婳迟疑,“不用在床上休息吗?”

  “休息什么呀。”魏无羡道:“我睡了好久呢,躺的骨头都软了,正要去活动活动。”

  想来也是,沈言婳笑笑,“那你去找含光君吧,我去和江宗主他们说一下,大家都很担心你。”

  “嗯嗯。”魏无羡连声应着,迫不及待地就出了门,“那沈姐姐辛苦你了啊,我去找蓝湛啦!”

  沈言婳看着一路飞奔出去的魏无羡,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