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江家繁忙的准备中,三月初七,到了。

  因为婚礼要办一整天,全家都起得很早,连一贯晚起的魏无羡都起了个大早。

  他们修道中人的婚礼与凡世不尽相同,因着江家与金家同为四大世家,江家之人也会在这日去往金家。

  云梦与兰陵相隔甚远,又不能像以往一样御剑飞行,只能乘船过去。

  好在有修士们以术法相助,使船行速度加快许多。纵使如此,也仍是耗费了数个时辰,才及时赶到兰陵金家。

  诺大的金麟台上满是来自各大世家的修士,沈言婳与魏无羡一众江家人坐在前方,当金子轩携着江厌离缓步走来时,魏无羡的神情恍惚起来。

  沈言婳错愕地看着他,担忧地问道:“阿羡,你……你怎么了?”

  魏无羡不自觉地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落了泪,他不自在地把眼泪擦掉,心中也是百般疑惑。

  “我也不知道……”他茫然道:“只是突然感觉,这一幕,我已经期待许久了。而且……”

  他慢慢抚上自己胸膛,眉心微蹙,“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不安……心里好难受……”

  沈言婳皱眉看着他,神色比他还凝重。

  魏无羡笑了笑,笑容中有无法掩饰的惆怅,“沈姐姐不必担心,想来,我就是不舍得师姐而已。”

  沈言婳没有多言,似是相信了他的话,只是内心溢满了不安——阿羡他,是不是要想起来什么了?

  席间觥筹交错,以沈言婳的身份相貌,想与她结识之人不少,她不喜这些应酬,便悄然离席了。

  出了宴厅顿时安静许多,因是在别人家中,她不好随意走动,只在不远处静静伫立,心中思绪万千。

  她想魏无羡想起一切,却又担心他真的想起一切。

  若他什么都不记得,自然会幸福许多;可他如果不曾想起那些,以蓝忘机的性子,他二人何时才能修成正果呢?

  而且,若他当真想起一切,她所做的一切必会被他发现,到那时,她又该如何解释呢?

  她不由轻叹一声。

  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沈言婳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抬头看向来人。

  夜色中,只见那人身着一袭白衣,缓步走近。

  沈言婳眉梢微挑,颔首道:“含光君。”

  来人正是蓝忘机,见到沈言婳,他微微一礼,“沈前辈。”

  顿了顿,他又道:“恭喜。”

  沈言婳笑笑,她刚刚还在想着魏无羡与蓝忘机的未来,没想到就刚好遇见了蓝忘机。顾不上突兀不突兀,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含光君……觉得我家阿羡如何?”

  蓝忘机本就心中有鬼,被她一问,面上不显,心下却是一咯噔。

  他不动声色地道:“忘机不知,沈前辈此话何意?”

  “并无他意,”沈言婳道:“只是阿离与阿羡年岁相仿,如今阿离已经成亲。江宗主又一向视阿羡若亲子,想来再过不久,虞夫人便会考虑阿羡与……江公子的婚事了。”

  她仔细地观察着蓝忘机的神色变化,继续道:“我素来喜欢姑苏蓝氏的家教,我云梦江氏若能与姑苏蓝氏结为姻亲,于两家都是好事一桩,只可惜你们这一代嫡系中没有与阿羡年龄相仿的女子。”

  她说着微微摇头,仿佛真的感到万分惋惜,可眼角余光始终注视着蓝忘机。

  然后便注意到,蓝忘机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攥紧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其实江家对家世门第并不十分看重,修道之人又寿命悠长,若是阿羡喜欢,年龄、家世、身份都不成问题,当然……”

  “沈前辈。”蓝忘机突然出言打断了她,这大抵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无礼地打断旁人说话,可他确实是听不下去了。“抱歉沈前辈,承蒙前辈看重,可我蓝家,没有女子适合……适合魏婴。”

  沈言婳笑了,她没有说什么“适不适合也要阿羡自己来判断”这种话,而是单刀直入地说道:“当然,若是阿羡喜欢,性别,也不是问题。”

  蓝忘机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变化,话已至此,他要是再听不懂沈言婳是什么意思,就真的是装傻了。

  “沈前辈,你……”

  沈言婳仿佛看透了一切,笑道:“蓝二公子若对阿羡并无此意,那就当是我多事了吧。”

  蓝忘机沉默了,了解他如他兄长都不曾看出他对魏婴的心意,他不知道沈言婳是怎么看出来的。可从她的态度不难看出,她并不介意此事。

  蓝忘机虽不会主动言明自己的心意,可也绝不需要否认自己的心意。

  “沈前辈不会介意吗?我与魏婴都是男子。”

  “你们之间的事,我有什么资格介意?”沈言婳笑道:“修道之途路漫漫,若不能寻一真心之人相伴,那漫长岁月又要如何度过?”

  “我对阿羡的道侣是男是女并不在意,我只想阿羡幸福,那就够了。”

  她看着蓝忘机,正色道:“含光君,这世上珍贵的东西数不胜数,优秀的人也不计其数,可是心悦之人,却只能有一个。”

  “阿羡如此优秀,倾慕他的人不在少数,含光君不主动出击,若是阿羡被旁人抢走,我便是再欣赏你也无用了。”

  “可他……”蓝忘机踌躇着,他声音有些苦涩,“他并不喜欢男子。”

  “那又是谁说的他喜欢女子了?”沈言婳道:“诚然,阿羡素有风流潇洒之名,可那不过是假象罢了。归根究底,他也只是少年心性,于情爱一事可说是一窍不通。”

  “而且……”似是想到什么,她笑得温柔,“他在旁人的事上还算得上聪慧,可同样的事放在他自己身上,他可就迟钝多了。”

  “你若是不说,他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面对这样一对少年,她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其实含光君完全不必妄自菲薄,我认识阿羡九年了,却还从未见他对哪个人像对你一般上心的。”

  蓝忘机微愣,他眼眸低垂,道:“魏婴他,他只是从未见过我这般性格的人,一时兴起罢了。”

  “含光君未免对自己的魅力太没有信心了点。”沈言婳笑道:“有些事我不便多言,你们的未来,还需你们努力才行。”

  “可是含光君要知道,不管结果如何,你若不主动,可是半点机会都没有的。”

  蓝忘机走后,沈言婳仍是站在原地,静默地出神。

  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她所担心的那些事也都不曾发生,这样,即使她离开也不会担心了。

  想到这里,她蓦地笑了。

  “沈姑娘。”有人在她身后唤道。

  沈言婳缓缓转过身来,看向正向她走来的那人,她轻轻一礼,“敛芳尊。”

  金光瑶在她身前站定,回礼道:“不敢,沈姑娘唤我名字便好。”

  沈言婳没有如他所说那般称呼他的名字,仍是客气道:“还不曾恭喜金公子,得偿所愿。”

  金光瑶也不强求,脸上是一贯的如沐春风的笑容,只是却多了几分真诚,“金光瑶能有今日,全赖沈姑娘相助。”

  沈言婳摇摇头,“金公子太高看我,也太看轻自己了。”

  “我从不曾高看谁,实在是沈姑娘担得起我的任何夸赞。倒是我自己……”他苦笑道:“又哪里是我看轻了自己。”

  他言语中带着几分自嘲,却并不十分怨天尤人。他眉宇低垂,面上有些许的忧愁。

  他那张脸确实占便宜,如水的月光淡淡地映照在他身上,明明穿着那耀眼的金星雪浪袍,却还是让人忍不住对他心生怜惜。

  可沈言婳看着这一幕,却是微微蹙起眉。

  她也明白,即使孟瑶可以依靠斩杀温若寒这份大功,以及他与赤峰尊、泽芜君的交情回到金家,也不会受到重视,甚至可能会被很多人欺辱。

  毕竟他的身世是不可改变的,更不用说金家本就有个极为出色的嫡子。

  可就算是知道他确实不容易,见到他对自己用上心机,沈言婳还是感觉有些不舒服。

  她敛去心中的不喜,平静地注视着金光瑶。

  “敛芳尊,”她说道:“那你想要什么呢?”

  金光瑶愕然地看着她,不懂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沈言婳神情淡然,好像她只是在说一些很普通的话,而不是直接点明了金光瑶的心中所图。

  “我……不太明白沈姑娘的意思。”金光瑶迟疑地说道。

  “金公子,都说知足者常乐。金公子若能放下,必会过得更加顺心。”沈言婳若有所指。

  “沈姑娘多虑了,以我的身份,就是想奢求什么,也没那个资格啊。”金光瑶道。

  沈言婳轻叹一声,“金子轩……我虽与他没什么交情,可从今日起,他便是阿离的夫君了。”

  “而我这一生,唯一的底线便是江家。”

  金光瑶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沈姑娘大可放心,兄长定会对江姑娘好的。”

  “金公子……”沈言婳有些不悦了。

  “阿言!你在做什么?”江澄的声音突然响起。

  金光瑶回头看了江澄一眼,然后便对沈言婳笑道:“既然江公子来找沈姑娘,那我就不打扰两位了。”

  他转身向江澄的方向走去。

  “金公子,我不想有一天我会亲手对付你,我始终欣赏你,就像我第一次见到那天。”

  沈言婳低低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他脚步不停,手却不自觉握紧了。

  沈言婳看着他慢慢走远,看着他和江澄相互行礼,再看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感到深深的无力。

  “别看了。”江澄不满地说道:“他人都看不见了。”

  沈言婳收回视线,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还不是来找你。”江澄闷闷道。

  “里面太吵了,我想到外面清静一下。”沈言婳解释道。

  “我想也是。”江澄因为她的解释感到开心,但想到刚刚看到的景象,又有些不爽。

  “你以后尽量不要和金光瑶独处。”江澄道:“他出身不好,你和他在一起容易引人非议。”

  刚刚和金光瑶的对话让沈言婳情绪复杂,此时乍一听到江澄的话,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神也一下冷了下来,“连你也嫌弃他出身不好?

  江澄愣了,他不知道他说的话触动到沈言婳哪里了,才会让沈言婳突然对他发火。

  莫名其妙中又带着点委屈,江澄喊道:“我嫌他?我和他非亲非故,他什么出身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还不是担心你!”

  吼完,他就气呼呼的走了,徒留沈言婳一人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