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似锦前程[校园]>第1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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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微风轻起。

那年樊林十五岁,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在开学报道当天,遇一人,此后每每忆起,心跳声震耳。

而今,医院内光线昏暗,长廊一眼望不到头,电子屏幕上滚动着鲜绿色的人名。

病患黑压压一片,甚至有人坐在地上,只垫个羽绒服,靠着墙打盹。

私语声此起彼伏,偶尔冒出几个大嗓门,也很快被嘈杂淹没。

很吵,但樊林方才还是犯困。

甚至隐约间冒出很久之前的记忆。

一阵流感随着冬日里第一缕风降临,他很不幸,成为被流感选中的男人。

原本他寻思着就是一普通感冒,过几天就好了,倒是越拖越严重,无奈才到医院打点滴。

输液管中血液缓缓回流,樊林捏着太阳穴,一阵头疼。

他先前靠着椅背睡过去,还是靠着身侧善良人士拍醒才注意到。

一身白衣的护士急匆匆地赶来换输液瓶,注意到蓝色针头上方的大段红色,叮嘱一句,又匆匆离去。


樊林倒是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感谢那位提醒自己的善良人士,转头道谢,却只蹦出来了一个字。

另一个卡在喉咙里,顿几秒,他才补上。

顾承先生端坐着,腿上盖着洗到微微褪色的卡其色围巾。

他记得,那是先前他给他挑的。

也是,七年,该褪色了。

樊林微微扯动嘴角。

高冷的顾承先生却是侧过头去,故作深沉地撑着头,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举手之劳。”

俨然一副不愿意搭理樊林的样子。

樊林讪讪地摆正身子,目光一瞥,注意到了什么,动作微顿。

围巾被泛白的指节捏出褶皱。

他轻叹一声:“注意一下左手,小心鼓针。”

“谢谢。”

顾承声音透着些哑,樊林显然是注意到了,向前探身,去瞧他的脸。

注意到顾承泛着些红的眼眶,他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习惯性开口想安慰几句,又默默噤声。

是他先放手的,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七年前的自己扔到道德盆地。

不过为他难过上七年,挺不值的。樊林轻扯嘴角,靠上椅背,阖着眼皮装睡,时不时去关注输液瓶情况。

他从来没觉得一瓶药打的这么慢。

输液瓶中,液体还剩个底,樊林就急不可耐地找护士拔针,随即拎着褐色大衣,逃一般快步离开。

甫一从开着空调的温暖之地跟冬夜撞个满怀,他打个寒颤。

不知何时飘起雪,在地上积着厚厚一层,他没多做反应,连份多余的目光也懒得施舍,只是套上大衣,迈进雪里。

左手输过液,本就微凉,加之雪花撩拨,下意识蜷缩起来。

路灯下,樊林抬手哈气,白雾向上攀升着。

他又跺几下脚,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敲击屏幕,编辑着信息,按下打车键后,才缓缓抬头,目光对上雪夜中恭候已久的人影。

路灯昏黄,雪夜中难得露着月亮,带着成群的星星,行于黑暗。

原本仅剩寒风呼啸声的寂静之夜倏地被救护车鸣笛声刺破,那声音渐渐拉远,直至隐匿于风雪。

原本立于几步之外的顾承靠近,软雪被踩踏,吱嘎作响。

一向面若春风的人倏地冷着一张脸,樊林有些不习惯,不敢去直视顾承眼睛,目光下瞥,抿唇。

他手中还紧紧抓着那条围巾,只是一侧落地,而那处还恰巧有个车辙。

樊林盯着与淡色格格不入的那块泥污。他是记得的,顾承向来极爱干净。

顾承再度向前一步,他下意识后撤,将手机塞进兜里,直至后背抵上路灯杆。

眼前人驻足,向后缩着左手,那处的输液贴之上,晕着小团红色。

他们只是默默站着,半晌,樊林率先开口:“没打完点滴?”

见顾承缓缓点头,他也只是握拳,不知该怎么去开口。

还有些莫名的忐忑。

于是谁都没有说话,顾承炙热的视线透过寒风落在他面上,樊林有些局促,他第一次觉得目光“像是要吃人”来形容,颇为不自然地抬手挡住顾承的视野中心。

是他左眼正下方的一颗浅褐色小痣,按照迷信的说法,该是“一生流水,半世飘蓬,孤星入命”。

尽管七年前的冬日里,顾承曾给他整理好宽大的围巾,微凉的手指轻点在那颗痣上,笑着让他不要迷信。

可倒也是应验了。

樊林懒得去顾影自怜,只是安静地盯着落雪,尽力去忽略顾承的存在,祈祷着这尊大佛赶紧离开。

毕竟当年分手,闹得挺难看的。按照正常逻辑,顾承还能喜欢他就见了鬼了,红的眼眶也不过是心疼当年被甩掉的自己。

对,顾承该是恨死他了。寒风朔雪,连樊林的心脏都忍不住一抽,他垂下眸子。

雪雾中,出租车的闪灯并不亮眼。一声拉长调子的鸣笛,他才有所察觉,确认车牌号后如获大赦般径直钻入车内。

只是坐上车,又忍不住透过玻璃去望一眼。

一片苍茫中,围巾被抖抖,于低空中绽开一团细雪。

逐渐隐于夜色的顾承将它整齐叠放,轻轻抚过。

可是距离远些,樊林看不清楚他眼睛里藏着什么。

只是那年初秋,微风轻起。

新高一报道当天,樊林跟着自己那个不熟悉的爹走在凌云路上。

他是新搬来这,奶奶在暑假过世,樊森作为他仅存的监护人,不得不担起赡养他的义务。

直至十五岁,他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生理意义上的父亲。

此刻的樊林正跟樊森说着住校一事,语气急切不说,手上也不停比划着。

礼城六中是四人寝,独立卫浴,住宿条件相当不错,他是愿意住校的。

毕竟他明白,樊森该是不怎么喜欢他的,对方天天看见他难免心烦。

樊林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也不会为此多去心痛些什么,就像奶奶说过的,孤星入命,活该这辈子得不到人爱。

只是,人心到底还是肉长的,还是会有些难过。

樊森怎么也不同意他的住宿提议,说舍友之间的习惯是一定不同的,还要花时间去磨合,甚至迁就别人。

整套说辞的意思便是住宿不如在家好。

确实是在理,可这终归不是樊林家。

可他又说不过,只得沉默着跟在樊森身后,盘算着以后尽可能呆在自己房间里,降低存在感,少打搅樊森的生活。

只是三年而已。只要考出礼城,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了。

他要考出去,离这里远远的。

校门口樊森转身走的干脆,樊林也不愿去多说些什么,默默踏进校门。

长长的红色跑道延伸至天边,秋风扑面而来仍是带着些暖意。

找到自己的班级,他走到最后,朝阳刺眼,他抬起手,盯着指缝中的金灿灿,绽出笑来。

排在他前面的哥们身形颀长,不知何时回身,外套随着对方的动作被风吹起一角,带起些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

樊林随意地掀眼皮,却又顿在原地。

那是自记忆清晰以来,第一次有人用那种温柔的目光去看他。甚至莫名其妙的,会开心,扫清一切郁闷。

他会是樊林最想成为的那种人,笑容像是带着治愈能力的人。

少年人明眸如朗月:“顾承,幸识。”

只一瞬,风声,鸟鸣声,心跳声,全都混在一起,被某种不可名状的情感裹挟着,翻涌着。

樊林听到自己盛大的心跳多了一拍,乱了永世的节奏。

他心间复述一遍“顾承”二字,却也是未曾料到,这将是此后焊在心尖尖上,怎么也抹不掉的名字。

少顷,樊林才回神。

他于万顷天青色之下,郑重:“你好,樊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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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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