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行的。”何树喃喃自语,“元气尽散,光是体外按压如何能成……”
话语至此他猛然一顿。
“莫非是‘杂疗方’?”他瞪大双眼看向纪方酌,“华佗医方中的复苏术,我儿时在藏书阁曾略览过,但从未亲眼见谁人施展……”
他大脑急速飞转,怎么也想不通纪方酌如何习得复苏术,更怀疑他所行是否能够奏效。
妇人双眼无光,只呆呆坐在地上,双目不止流泪,身后人窃窃私语。
“不行吧,这。”有人小声道,“都没脉搏了,真的还有救?”
“他不是酿酒的么,哪里能行医术。”
“怕不是跟何树一块儿糊弄人的。毕竟搁药铺上歇气儿了,什么也不做,唯恐被砸店吧。”
“到底什么时候给我看腿,痛得不行了。”
“真不知浪费时间在这做什么。”
纪方酌无心去听人们议论什么,只死死盯着婴儿的面孔,时不时试探他的鼻息。
他干脆俯下身去,侧耳贴在婴儿胸口。
咚、咚。
声音微不可察,但仍然存在。心脏仍在跳动,只是愈来愈弱,愈来愈弱,如果不是复苏术将他吊着,恐怕现在已经全无生气了。
纪方酌抬手抹过额角滑下的汗水,继续不厌其烦地重复动作。
前来讨药的人逐渐疲乏,纷纷歇在一旁。有人朝纪方酌啐了两口唾沫,抓起何树放在药铺柜面上的石钵,一通倾倒,刮出丁点余下的雄黄粉末,骂骂咧咧地走了。
半个时辰过去,太阳浮上头顶,空气燥热,暑气沉闷地压了下来,一点点向人们逼近。
妇人已经彻底绝望瘫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无神喃喃道:“不用了。”
纪方酌停下动作。
抱着孩子抬起头,看向她,平静说道:“再等等。”
“真的,不用了,大夫。”她眼眶盈满泪水。
最终无力地垂下头,掩面泣不成声,“孩子,你要原谅娘。”
“大俞三十六年。”女人无力地跪坐地面,“生不逢时……生不逢时……”
“……您节哀。”何树走上前道,“孩子太小了,遭遇疫毒,熬不过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纪方酌沉默着,目光再度投向怀里婴儿。婴儿肌肤皎白如雪,只是愈来愈冷,面颊那块毒疮干涸的血迹色泽暗沉。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眸却忽然闪了一下。
他起身径直走向药铺,从柜面下方默默索索抓出一把什么东西,回来的时候,顺手从旁边何树的手腕上扯下一条薄纱巾,覆在婴儿面疮之上。
然后俯下身,将那粉末摊开在手上,噙在唇边,小心翼翼吹入。
何树踉跄一步,难以置信:“半夏可作通关散,是用搐鼻法得以通窍的……可孩子已然没了脉搏,搐鼻无用啊!”
旁边一人坐在石沿上,见此睁大双眼:“何大夫,他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能够起死回生?”
何树摇头:“我怎知!”
他蹲在纪方酌身边,焦急道:“你到底……”
话未出口便滞住了,他愣怔看着纪方酌——
他好像,正在拼了命地救回怀中那个生命。哪怕已经被放弃。在熹微的天光下,他额角一滴汗水垂坠而下,沿着下颌落在地面。
他不厌其烦重复动作,又把孩子放在腿上,再度去用力按压胸口,直直盯着孩子的面孔,企盼发生奇迹。
——只是须臾功夫,那婴儿忽然呛咳一声,睁开了双眼!
纪方酌立刻俯下身体,右耳贴在婴儿身上停了片刻,最终抬起头。
“好了。”
纪方酌垂下手臂,把婴儿裹在地上的衣裳里。
“心跳已经平稳,现在能够自主呼吸。暂时不要进食,保暖即可。”
他神情疲惫,忘了自己身在古朝,懒得斟酌措辞。
重重叹了口气。
他闭眼喃喃道:“水课……心肺复苏急救法,大一差点挂科。还好没忘。”
何树嘴张成圆状,慌慌张张手忙脚乱去探孩子脉搏,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纪方酌累得要死,挥手让那妇人不必道谢,去看孩子。
然后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想要闭目养神,结果还没歇上一刻,耳畔嘈杂无比,他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已被团团围住。
“纪庄主,您精通医术,也救救我家小孩吧!孩子后背覆疮,现下根本无法入睡……”
“大夫,我也是,我……”
“纪庄主,您那还有药酒吗?”
“纪庄主……”
“大夫,我……”
“我真不是大夫。”纪方酌哭笑不得,“大夫在那。”他指向何树,“不过我也没有药酒。雄黄难得,上别处也不一定采买得了。”
“那我们怎么办啊?”
“是啊……”
“县令不管,侯府不管,”一人愤声说道,几乎落下眼泪,“究竟谁来管管我们?”
“纪庄主。”
耳边响起何树的声音,纪方酌抬起头,便见他怀里抱着半沓书卷,弱弱道:“孩子无大恙了。我方才去翻书,想寻复苏术来看看,结果……找到了这个。”
他抽出只手,翻开最上一篇泛黄纸页,说道:“还有一种药材,入酒可解毒祛风。似乎就近便能采摘……在蓼乡背后的无名山上。”
纪方酌一顿,迅速直起身子:“什么药材?”
“天南星。”
“什么?救命药就在无名山上?”一人瞪大双眼,喊道,“我们有救了?”
“真的吗?”
众人纷纷道。
“什么药材?我怎么从未听过。”
“大夫说有呐。”
“可是,不是还得入酒吗?”
“谁来管管我们……”
纪方酌闭了闭眼,片刻后站起身,环视人群。
最终平静道,“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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