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太黑,我看不清,错把黎楚川当成了烈酒。
我轻呷一口,便醉倒在褥间。
我睁着迷蒙的眼,看着窗外那轮摇晃的圆月,脑子都成了一团浆糊。
想不出这场旖旎是因何而起,也不知何时能结束。
我觉着自己变成了一枚果子,被裹在唇齿之间戏弄,直等流出了汁水,才堪堪被放过。
他又化成雨,将我从头至尾灌溉,蛮横地侵占我每一寸肌肤,让我染上他的气味。
明明没做什么,却比做了还要累人。
这等事上,我向来不害臊,服软低头也是极快,轻而易举的扬起了白旗。
黎楚川受了我的降,笑吟吟地吃了一会儿我的嘴,便不再闹我了。
他打来了温水,仔细地给我擦洗了身子,换好了干净寝衣后,便上了榻,搂着我说起了话。
我看不上他这蹬鼻子上脸的行径,却因为浑身都软绵绵的,也懒得再踹他下去。
“真没想到还能……就像是做梦一样。”黎楚川从背后抱着我,说话时,吐息都喷洒在我的耳廓,惹起一阵痒。
我轻嗤,在他拥着我的手臂上掐了一把,听见他抽气后才撒开,“怎么样,是做梦么?”
黎楚川轻笑,在我后颈上落下一吻,“真的,比珍珠还真。”
我缩了缩脖子,偏头瞪他,又被他抓着下巴,一口啃在了嘴上。
他像个登徒子一般,逮着个机会就要亲我一口,我不胜其烦,啐道:“再不安生就给我滚出去。”
“别赶我,待会儿便走了。”他将头埋在我颈窝,像狗似的闻,声音闷闷的,“此一别,又不知何日再见了,怎么着也得够本了才成。”
我蹙眉,问:“你又要去哪儿?”
黎楚川答:“去涿州。”
涿州。
玄天殿的地盘。
我凉凉地嗤笑:“怎么,还对你那小主子余情未了?”
黎楚川轻啧了一声,又来掐我的下巴。
他伏在我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月光散在那双黑黝黝的眸子里,好看得紧。
我被他凝着,生了几分心虚,却仍是强撑着道:“怎么,我说错了?”
“错的离谱了。”他恨恨地说着,低头在我唇上咬了一口。
我吃痛地嘶了一声,他便又松了力道,轻轻舔他留下的牙痕。
细碎粘稠的声音响在殿中,平白显得旖旎。
我拍开他仍捏着我下巴的手,“你去涿州做什么?”
“救人。”
“救谁?”
“温喻之。”
我一愣,转瞬又笑开:“你与他,不是至死不休的仇敌吗,怎么——”
“为了找解蛊的药,他被傀九抓了。”黎楚川紧盯着我,等待着我的反应。
如他所愿,我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他的话未说全,我却明白他的意思。
温喻之为了给我找解蛊的药,被傀九抓住了,现下就关在涿州。
我的掌心冒出蹭冷汗,被我尽数抹在被子上,我扣着手心,想靠那点细微的疼痛让自己保持平静,可出口的话仍是克制不住的颤抖:“他疯了吗。”
闻言,黎楚川又扯起唇笑,却带着苦涩的意味,“何止是他,还有我,还有我们,哪一个不是疯魔的。”
“从前疯,伤了知心人。”
“如今再疯一遭,得个垂怜,也算死而无憾。”
我如堕冰窖,像是从云端摔进泥泞中,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只是未语泪先流。
“莫哭。”黎楚川擦掉我的眼泪,又亲了亲我的唇角,“你一哭,我心都要碎了。”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说:“萧祁已经先行一步了,我也该走了。”
我攥着他的衣襟,深喘了几口气,才挤出几个字,“我与你同去。”
黎楚川问:“你如何去?”
“连曲轩医术高绝,定会有法子,有法子医好我的腿,我要与你们一同去——”
话还没说完,黎楚川便已捂住了我的嘴巴。
他垂眸看着我,声音温柔,却不容置喙:“别逞强,乖乖等我们回来。”
我咬牙,额角暴起两三条青筋,“我是逞强,那你们呢?你们就不是逞强?”
“傀九手下私兵有多少,玄天殿又有多少人与他一条心,这些你们都知道吗?”
“像我这样心思叵测的人,不摸清楚底细,一定不会贸然出手的,你是知道的呀,小玄。”
我一时没了反驳的话,只能执拗又无力地流着泪。
黎楚川再一次将我的泪吻干净,在我耳边呢喃了几个字,便一手刀劈晕了我,扬长而去。
等我醒来,流了许久的泪,才想起他说的是什么。
“等我来下聘时,你再哭不迟。”
我笑,笑过之后又忍不住落泪。
不安与气闷占满了我的心,几乎掠夺了我的呼吸。
我变得迟钝,连脚步声都没听出来,只等人到了我床前,才惊觉殿中多了个人。
“哎呀呀,碰见什么事儿了,叫我们小玄之哭得这般苦啊。”
他笑着,将我抱进怀里,哄孩子似的拍我的肩膀。
我呜咽着叫了声秦兄,在他怀里哭得更凶,眼泪流出来,将他烟青色的衣衫洇湿了一片。
秦长欢不在意,仍是安抚着我,“我在呢,什么苦闷的,不如都与我说说。”
我抹了一把泪,将昨夜里黎楚川对我说的话都对他说了一遍。
他听完了话,仍是笑眯眯的。
“又不是塌天的大事,也值得你掉一场金豆子。”
他理着我手腕上的流苏穗子,慢条斯理地道:“你既身体抱恙去不得,只派人去便罢了,何苦为这等事伤神。”
“我想去。”我瓮声瓮气地道,“我想亲自过去。”
派人去自是轻巧,可若是我不亲眼看见他们全身而退,如何都放不下心来。
秦长欢看了我的腿一眼,说:“可你如今行动都不便,更别提到那龙潭虎穴中去闯一趟了。”
我看向我那条裹了好几层药布的腿,也犯了难。
秦兄说的不错,我现在这个样子,不给他们拖后腿都是万幸,更别提帮忙了。
可我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那虎狼窝子吗?
我做不出那种事。
秦长欢瞧出了我的为难,又道:“情郎固然重要,可你别忘了,你还有旁的事在身上。”
“修罗门,云峰,都在等着你去料理。”
“你若是真遭遇了什么不测,大局由谁来主持,难不成你要靠我与你哥哥?”
是啊,如今摆在我面前的不光有情情爱爱,还有我苦心筹谋的一盘棋。
那棋已到了决胜的时刻,我不能冒着满盘皆输的风险意气用事。
可……
我咬了口舌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时候,我不能乱。
我将脸埋进掌心,狠狠搓了一把,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对着秦长欢露出一个散漫的笑。
这是我惯有的表情。
用许怡安的话来说,这个表情很欠揍,此刻拿出来撑场面最好。
秦长欢看得透,却不点破,只拿来了几坛烈酒,说要与我一醉方休。
不过这酒没喝上。
因为连曲轩来了,他不许我空着肚子喝酒,不光拎走了坛子,还给我和秦长欢一人一个暴栗。
“麻烦,老妈子似的。”
秦长欢这般抱怨着,唇边却噙着笑。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我牙花子泛酸,不愿再看,寻了个由头叫秦长欢出去,自己又一头扎进了被子里。
我睡不着,烙饼似的在榻上翻身。
秦长欢说的在理,可黎楚川的话仍在我耳边回荡,像是条锁链,拉扯着我的神魂,叫我心绪不宁。
这点不安,在钦北归来时达到了顶峰。
不到一日,他们便已从儋州回来了,还带来了温玉成和他小娘,就安置在京华城中的摄政王府。
我即刻便与九阙下了山赶往王府。
一路上,我都烦躁不已,恨不得长出对翅膀,直接乘风飞过去。
九阙不知我为何如此之急,忍了一路,还是开口问了出来:“主子为何这般急着见温玉成?”
我不是急着见温玉成,我是想从他口中听着些温喻之的消息。
我想听他说,这是温喻之想出来的博我同情的把戏,他人仍在儋州与他斗法,从不曾离开过,未曾身陷囹圄。
怀揣着这一点可笑的侥幸,我到了摄政王府。
钦北和雪蛟几个就等在门口,见我来了,便都迎了过来。
他们像是一夜未睡,脸上都透着疲惫,眼下泛着乌青,瞧着十分憔悴。
“辛苦了。”我对他们道,转头便安排了他们去府中歇息。
泠鸢和雪蛟皆动了,只有钦北还在这。
他不是守着我,是在等着九阙。
眼瞧着这俩人眉来眼去,情意绵绵,我无奈地叹了一声,叫他们将我推进去,再自个儿寻地方缠绵去。
钦北淡淡应下,耳廓稍红,九阙是个沉不住气的,嘴角顷刻便扬了起来。
这世间最折磨的,莫过于自己为情所困之时,身边有两个情投意合的,看着就头疼。
我在轮椅扶手上拍了一把,怨气都要冒出来了。
九阙惊觉自己忽视了我,讪笑了声,飞快推我进了前厅。
温玉成五花大绑塞着嘴,坐在太师椅上,挣扎时手肘撞到扶手,磕出一阵响声。
我扫了他一眼,问:“柳小娘呢?”
钦北道:“雪蛟迷烟使多了,小娘还没醒,现下正在厢房里睡着。”
我点了点头,朝着温玉成扬了扬下巴,“给温大公子松绑。”
九阙应声,抬步上前,麻利地解了他身上的绳索,拿下了他嘴里的布。
“主子,办得了。”九阙将绳子和塞口布一并扔在地上,便急急开口。
我横他一眼,摆手屏退了俩人。
虽是伤了腿,但对付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抬眸看向他:“温大公子,可还认识本尊?”
温玉成是个儒雅的人,却被我逼得像个市井无赖似的,摔了我的茶盏,指着我的鼻子骂我。
他说我昏庸愚昧。
我认。
他说我滥杀无辜。
我认。
他说我眼瞎心瞎。
我也认。
他说我活该如此。
我恼了,掷出一枚柳叶刀,擦着他的脸颊插进了太师椅的靠背上,吓白了他的脸,也止住了他的话。
我轻轻扯唇:“可骂够了?”
温玉成看了眼闪着寒光的刀子,愣愣地点起了头。
果然,遇见这酸溜溜的书生,还是拳头更好用些。
“骂够了便好,骂够了便可谈些正经事了。”
我支着头睨他,状似随意地问:“不知温喻之如今怎么样了?”
话音落下,温玉成便皱起了眉头。
他警惕地瞧着我,搭在桌上的手都攥起了拳头,一副气急了的样子,“二弟如今已是大权在握,与家主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你还想做什么?”
“他对你那般,难不成你还想为他铺路?”
瞧瞧,谁都知道我这事做的不值,可我偏偏还要这么做。
贱。
我自嘲地笑笑,只当没听到温玉成后面的话,“若本尊说,那家主的位子要换个人坐坐呢?”
闻言,温玉成面露惊诧。
他盯着我瞧了半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环臂抱胸,往椅子里头缩了缩。
“你歇了心思,我便是死了,也万万不可能委身于你。”
“……”
他这思考能力,与许怡安有一拼。
我嗤笑,“温大公子放心,本尊虽是好色,却也是个挑事儿的,必然不会什么都要尝一尝。”
我是好色,但眼光还是很挑剔的
要么是黎楚川那种,成熟俊朗,像珍藏多年的美酒一样,稍加摇晃,就能荡出醇香来的。
要么就是像温喻之那样,年轻漂亮,眼角眉梢都透着锋芒的。
再者,就是跟萧祁一样,平日里瞧着冷得吓人,私下里,却是什么都能玩上一番的。
眼前的温玉成,不如温喻之漂亮,也没有黎楚川有韵味,也不是像萧祁那样惹人采撷的高岭之花,我是眼瞎到什么份儿上,才会看上他?
被我羞辱了一番,温玉成也顾不得什么惊惧诧异,脸色霎时沉下来,黑得像锅底似的,任我再如何问都不肯开口。
我怒极反笑,伸手遥遥点他:“既如此有气性,你便把嘴闭严实了,本尊等温钊来就是了。”
“来人。”
“绑起来,丢进厢房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