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在大地上,城市的中心却灯火通明。
昼夜不眠的霓虹灯和巨大的全息投影充斥上空,无数个喧闹的夜晚都是这样的度过的,不眠不休。
从白塔实验室回到住处之后,弥赛亚换上一套连帽衫出门夜跑。
这样的住所,每一个白塔实验室的高级人员都配备有一套,但是对于弥赛亚来说,这并不是必要的。
一个房间和家的区别,对于他这样的仿生人是很难分别的,他也从来不拿那里当成可以休整安息的地方,因为凡是属于实验室的地方,就都有实验室的眼睛在全天二十四小时无休地监视着你。
在没那么喧闹的小路上,弥赛亚将卫衣的帽子盖在头上开始夜跑。
事实上,他已经跑了很久,街边等着揽活的女郎反反复复见了他十几次,起初还乐得抛抛媚眼,到后面也意识到这人没那个意思,颇为扫兴地将目标转移到别人的身上。
他跑步的速度很快,不是一般夜跑该有的速度,都是却并不感觉累。
因为他不会累,也没有感觉。
红蓝交织的灯光打在他灰色的连帽卫衣,他大半张脸被掩在阴影下,神情漠然而又不解地望向前方,看见许多身上有改造式义体装置的人在街头搞些什么行为艺术。
他们和冰冷的器械融为一体。
这年头把什么装在身上都已经不稀奇了,当皮囊被剥去之后,对肉体的改造充满了无限可能,当血脉与肌肉之上覆盖着的不再是皮肉,科技赋予人类第二次进化
——肉体羸弱,机械飞升。
跑过那群狂热的改造人,弥赛亚觉得自己比他们更像人类。
这是很奇怪的,人类总是热衷于让仿生人肖像人类,最好像一点,再像一点,以至于毫无分辨,而他们自己却总想着给自己的身体添些“彩头”。
他有时觉得自己太像人类,又或者太不像仿生人,以至于他觉得自己或许是有灵魂的吗?
可是他只不过是一堆金属混合物罢了,怎么会有灵魂呢?
他这样怀疑着,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这个城市经常下雨,是因为太多的生物实验和义体工业化生产导致的城市热岛效应,人口爆炸式增长,以一种世界几乎无法承载的速度在吞噬这个地球。
就像病毒一样,弥赛亚想。
他脚步停滞下来,淅淅沥沥的雨几乎是紧跟在他渐停的脚步落在了大地上,他推开面前的一扇门,暖黄色的灯光连带着一股醇厚的酒香扑面而来,酒吧里播放着一首上一世纪的流行歌,墙壁上的小黑板上写着:改造人不得入内,狗可以。
吧台后面,一个人肩膀一高一低地在方寸大的地方来回鼓捣着调酒,他是个跛子。
酒吧沉重的门在身后合上,弥赛亚兀自走上前挑了一个吧台的位置坐下,老板听见有客人来,转身准备招待
——这才发现他还是半个瞎子,废了一只眼睛。
“欢迎……光临。”,看见弥赛亚,老板正露出一半的笑容僵在脸上,配合着他那只浑浊的眼珠,显得滑稽又可怜:“……少将。”
弥赛亚将帽子抚了下去,外面的夜露深重,就将将要下雨,连带着人的衣服都多了些水汽,他望向老板:“不欢迎?”
老板撇了撇嘴摇摇头:“改造人不得入内,狗可以。”他仍旧将手中的杯子咣当一声摆在吧台上,从身后挑了一瓶好酒倒上,沉声说:“你不是实验室的狗吗?”
琥珀色的酒液在玻璃杯中翻涌一番,冲击着冰块与杯壁碰撞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弥赛亚瞥了一眼,淡淡道:“我不喝。”
老板轻轻哼了一声,将酒瓶摆放回身后的酒架上,一把夺过吧台上的酒杯,狠狠道:“给我自己准备的。”
弥赛亚目视着老板喝完一整杯的威士忌:“崔维斯,你真应该给自己弄一只能看的眼睛和好用的腿。”
叫崔维斯的老板一鼓作气喝下一杯威士忌,心满意足地放下酒杯,用手擦去胡子上残留着的酒液,鄙夷地说道:“我不会把那些狗屎的芯片往我自己脑袋里插的,”他凑近弥赛亚,“用手机打电话是一回事,让别人给自己脑袋开瓢然后再进去乱捣一通就是另一回事了,少将。”
弥赛亚神色不变,不动神色地微微往后退了一点,说:“我今天来不是来找你聊这些的,我要向你打听个人,可能在西诺要塞。”
崔维斯瞥了他一眼,“低科族不和白塔实验室打交道。”
“私事。”弥赛亚凝视着他的眼睛。
崔维斯被盯得受不了,嘟嘟囔囔地挪开视线:“你还是不穿那身皮看上去好一点。”
弥赛亚冷笑:“不要扯开话题,崔维斯。”
“你弄瘸我!少将!”
“我弄瘸你一条腿,救了你一条贱命,崔维斯。”弥赛亚冷冷地望着他,一把拽住他的胡子,眼神冷漠得吓人,“你告诉我人在哪儿,我们两清了。”
崔维斯一点都不会怀疑如果自己摇头,弥赛亚会当场就让他脑袋开花,况且弥赛亚真救过他一条小命,低科族虽然从来不和任何帮派势力打交道,但是却最讲究义气。
可他怎么偏偏欠仿生人一个人情?
崔维斯哼哼唧唧半天,秃噜出三个字:“重要吗?”
前没头后没尾,弥赛亚一下愣住了,“什么?”
“我说!”崔维斯挣脱弥赛亚的手,胡子被他拽得生疼,捂着下巴道:“你要找的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他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弥赛亚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正中眉心一般呆愣在原地,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好像在他心口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口子,底下藏着一颗血肉真心。
毫无由来的,又好像刻入他源代码中的那样,他知道GZ20771105号实验对象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他是一切奇怪现象的阐释,他是所有未知量的最终解,他是答案。
不,远不止这样……
崔维斯在大呼小叫些什么,可是弥赛亚全然听不到,只有此刻,似乎只有真正地远离实验室,当他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去面对那些本不该属于程序运行内的情愫
——他爱他。
难道真是对实验室的衷心让他这样近乎偏执地去寻找这个实现对象吗?
不……不是这样的。
是爱。
隔着培养舱望着他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这就是那个人
——他的爱人。
弥赛亚被这石破惊天的想法骇得一愣,几乎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好,这份只有人类才会诞生的情感,就这样赤裸、热烈而不加掩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却比一切程序错误都要命——是错误。
他不该有这样的感情的。
崔维斯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使劲挥了挥,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愣神究竟是为何,只是痛下决心般地说道:“听着,少将,我只能帮你这一次,然后我们两清。”他又灌下一杯威士忌,感受到喉头火辣辣的,趁着酒劲儿说了出来:“你要知道……低科族从来不和实验室打交道,但是今天为你,我破一次例,就当报答你就我的命了——你听好,你要找的那个人……那辆车,就在莱茵大荒原的废弃公路上,目的地八成是西诺要塞。”
弥赛亚沉声反问:“这么准?”
崔维斯嗤笑一声,挑挑眉:“方舟眼睛看不到的地方,都归我们管。况且你要知道,那样一辆重型卡车,敢在没有国立桩点的荒路上开,那可是很扎眼的。”
他嘭的一声放下玻璃酒杯 此时的冰块已经消融大半,“他们大约还有一天半到西诺要塞,等他们进了那地方,就谁也帮不了你了。”
弥赛亚垂眸思索着什么。
崔维斯接着说:“实验室的人进不了西诺要塞,更别说你一个仿生人了——甭管你是几代高级货,那里都能是你的坟墓。”
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弥赛亚,擦了擦嘴角的酒渍,酒吧里的音乐还在悠悠地播放着,深沉悠扬的男低音回荡在小小的酒吧里,弥赛亚侧眸望了望屋外将停的骤雨。
“但是上路吧,少将。”崔维斯的声音像一个老水手一样幽幽响起,和背景音乐混杂不清,“如果那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弥赛亚没再答他,一种迫切想要找到那个长发男人的心情此刻战胜了一切,几乎要主宰其他一切的思绪。
如果这份爱竟确实为真,那么他想问问那人,究竟是什么,是什么那样深刻而难忘地镌刻在他的代码里,又是什么,曾被他遗忘了吗?
他竟跌跌撞撞地从吧台边站起,一手撑着吧台,转身就要离开。
忽然崔维斯一声口哨声传来,紧接着一个什么东西从弥赛亚的身后向他飞来,他下意识伸手一接:是一串钥匙。
“Kawasaki Ninjia H800 CARBO 最新款的摩托,跑车系列,速度快到飞起。”崔维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弥赛亚回头去看他,却只见到他在水槽中清洗水杯的一个背影,他的声音掺杂在水声中,又在悠长的音乐中漾开:“后座还能坐一个人呢。”
弥赛亚握紧钥匙串的手攥了攥,崔维斯没有回头,只是默然地面对流水,没有再说什么了。
他的“谢谢”也被淹没在其他嘈杂的声音中,伴随着推门而出时铃铛发出的“叮铃”声,一同湮灭在夜色昏暗中。
一辆摩托车停在酒吧不远处的巷子深处,车身因为先前的小雨还残留有水滴,把手上挂着头盔。
现在雨停了,地面湿漉漉的,反射着街道五光十色的霓虹灯。
有引擎轰鸣声。
“我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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