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望璇,赶紧醒醒,快到了!”
叶清弋在叶望璇鼻子上捏了一把,她被掐醒了,揉着眼睛,嘴里嘟嘟囔囔。
杜氏无奈地摇摇头,捉着帕子帮叶望璇整理好粘在鬓角的碎发,瞧见她眼下的乌青,头也没回便数落叶瑾:
“都怪你,叫你带俩孩子出城散散心,你倒好,天亮才回,都这幅样子,待会到了廖府叫旁人怎么看?”
叶瑾正挑着车帘往外看,白得这顿数落也不敢顶嘴,瞥见叶清弋在抿嘴偷笑,皱眉道:“你做哥哥的,待会看着点妹妹。”
叶清弋杵了杵叶望璇的胳膊:“听见没,别乱跑。”
叶望璇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又问叶瑾:“爹,今晚还能出城么?”
她还惦记着昨夜军营里的热闹,舅舅堂哥他们都在,都给她看凉州带来的新玩意,还有比武和烟花看,她最喜欢听故事,听小兵给她讲爹在凉州怎么打仗。
杜氏看她这幅样子,也不知昨日的决定是对是错,
城里廖府死了人,不知内情的百姓能乐呵乐呵过元旦,朝官多少都要顾忌着不敢放肆寻乐的,杜氏知道家里两个孩子闲不住,便让叶瑾将他两人一同带去军营看看,解解闷,谁知他们贪玩成这样,第二天开了城门才回来。
杜氏点了点叶望璇的额头:“还想着玩呐?娘跟你说,待会见了人可不能犯困。”
“没事。”叶瑾温和地笑着,“要是困了提前走就是了,回家里睡,不过我跟你娘就不能走了,得留下吃席,弋儿?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叶清弋落了帘子,想着车外刚进府的戚栖桐。
显然戚栖桐也看见他了,不过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叶瑾在催促,不由他多想,拾掇了衣服下了马车。
廖府匾额上挂了白幡,檐下挂着白灯笼,迎客的廖家亲眷都披麻,神情凄然。
叶瑾带着杜氏在前,交了白包,安慰几句,便被请进了灵堂。
叶清弋带着叶望璇,还算省心,在她捂着嘴想咳嗽的时候,叶清弋看了她一眼,她就消停了,乖乖跟着进了灵堂,上香磕头。
跪在火盆边上呜呜苦着的是廖夫人,每哭一下肩膀便矮几分,像是随时都要栽倒在地上,杜氏见了心里也难过,上了香也没马上离开,忍不住上前,拍着她的肩安慰。
面前的叶夫人与她不太熟络,可脸上的伤感是真心的,廖夫人记起她有一双健康的儿女,又是悲从中来,哭倒在杜氏怀中。
听着廖夫人的哭喊声,叶清弋没含糊地磕了三个头,心里还有话:廖原,下辈子好好做人。
因着杜氏没出来,叶清弋他们上完香也没有走,就在灵堂外等着,这会他才发现,廖鸿远就站在团蒲边上。
廖尚书贯来爱挺直腰杆,现在整个人都缩了半截似的,灰扑扑地歪在一边,很难注意到,除非刻意去寻。
叶清弋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伯牵着一个圆头圆脑的孩子去找廖鸿远,让那孩子叫廖鸿远大舅,孩子是叫了,但廖鸿远没怎么搭理,他又领着孩子出来。
刚出来便有人去拽那老伯,“哎呦着什么急啊你!”
那老伯被打了一下不太乐意,瞪眼道:“不着急?老三也带他那个小外孙过来了!我再不带孩子过来露露脸,哪还有让人挑的机会啊?我这弟弟就一个孩子……今后养老送终总不能没人吧?现在就要准备起来啦!”
“再说了,我这弟弟可是尚书!我们早早的来,没准待会还能看见皇上呢!”
叶清弋点点头,上辈子的确有这回事,皇上微服出现在廖原的葬礼上,亲自宽慰廖鸿远,不过这辈子就不确定了。
按照原来的轨迹,廖原在贺寿之后平安出宫,半月后死在去往丹阳县的路上。
没有背黑锅入狱的下属,没有别庄的大火,叶清弋唯一能推断的是,上一世的廖原就是栽在了戚栖桐手里,不过同时,他所犯下的错事也并没有人知道。
如今戚栖桐急着在寿宴上动手,是因为廖原马上要离开上京,比原计划早半个月的行程,大概是源于别庄的丑事败露,回溯更早,最不能忽略泉香馆里的女尸,这是为了抓他叶清弋的把柄。
叶清弋有些傻眼。
自他重生以来,他自认行事低调,为何还是有人盯上他?
“哥——”
“嗯?”
“走啦!”
叶望璇在前面朝他招手,长裙素白也压不住她的乖巧可爱,再往前,叶瑾跟杜氏挨着肩往前走,叶瑾关切地盯着杜氏,手里抓着一块干净的手帕。
差了几步,叶清弋迈步赶上,没有一丝犹豫,即便已经知道前方布满了的暗礁。
过了灵堂便在正厅就座,他们还没落座,便有各部官员迎上来问候。
“大将军!”
叶清弋这会是沾了父亲的大光了,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招人待见的,叶瑾不愿意上座,差点是他被推上去。
杜氏和叶望璇也没躲过,叶望璇还未出阁,都快被夸成嫦娥了,小姑娘脸皮薄,不禁夸,面庞一下就红了,逗得那些个夫人好一通怜爱。
叶清弋在应付间隙,瞥见隔壁孤坐的戚栖桐,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戚栖桐最先移开目光,那目光很冷,墨瞳空洞地映着所有的人,叶清弋也在其中,与旁人没什么区别。
两间敞开的厢房中间隔着几盆柏枝,枝头空落落,缺了什么似的。
叶清弋回过头,脑中满是戚栖桐的侧脸——像枝头的霜花般,冷而透。
他很快意识到身边坐着叶瑾,下意识往他边上靠了靠。
恰在此时,正厅外一阵嘈杂,所有人屏息以待,很快便有宫人来报,是宫里那位太后来了。
太后身份尊贵?怎会来这里就座?叶清弋所站的位置正好对着回廊,他看见太后压在鼻子上的手帕就没下来过,一抽一抽的,大半个身子都压在身旁的嬷嬷身上了。
再看廖鸿远在前头引路,指着的方向不是待客的正厅,是后院,叶清弋猜测太后这是伤心过度,所以要在廖府歇下了。
为何这一世是太后,而不是皇上来廖府?
叶清弋又看到了原先被廊柱挡住的二皇子,他也跟着嬷嬷搀扶太后,但他反常地低着头,甚至可以说是垂着头了,像是在躲什么人。
在躲廖鸿远,他确定。
叶清弋亲眼看见,二皇子在经过廖鸿远的时候,露出了十分不自然的神情,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眼神闪躲,而廖鸿远全程把二皇子当空气。
两人之间的氛围这般怪异,像是二皇子亏欠了廖鸿远了什么。
“听说了么?廖大人已经向皇上提请辞官了。”
“因为太过伤心?廖大人德高望重,皇上岂肯放人?”
叶清弋听着旁人的嘀咕,越听越糊涂,怎么突然就要辞官了?
再回想廖鸿远与二皇子之间的气氛,好似两人闹过不愉快,叶清弋想起戚栖桐一定要达成的目标,这样看来,目标快达成了。
他出神着,没注意隔壁厢房的戚栖桐悄无声息地被人推走了。
此时宾客都在前厅和正堂,后院又有太后在歇息,有侍卫守着,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走动,想要在密林间找一处地方说话再容易不过了。
季亭看着任由旁人推来的戚栖桐,嘲道:“我真是小看你了,杀了人,还敢大摇大摆地来上香,你是真不怕他气活过来啊——”
戚栖桐坐在轮椅上比季亭矮一截,但他倨傲地抬着下巴:“怎么?季大人要为廖公子报仇?”
“报仇?”季亭扣住了戚栖桐的下巴,像是初次认识似的端详起来,末了,又扮做包容心极强的兄长,无可奈何地低语,
“是我该感谢你,太子失势,禁足东宫,是你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废了廖家,斩断二皇子一条臂膀,这下我不用再顾虑二殿下一家独大了,桐儿啊,你做得真是好啊!”
戚栖桐吃痛,甩开了季亭的手,再转过头来,下巴处已经被捏红了,肿痛着,但他没说什么,摇着轮椅轮椅后退。
季亭哼了一声:“怕了?你还知道怕?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你的目的达到了,上京容不下你,我已经吩咐下去,你出了廖府会被立刻送回凉州,此事由不得你说不!过关文书已经拟好,你安心上路。”
戚栖桐自是不甘,但跟季亭顶撞也改变不了什么,他转着轮椅想要离开,恰好听见林子外的脚步声,又停了下来。
“叶小姐请,莫要让太后等急了。”
戚栖桐透过叶片缝隙,看见叶清弋那妹妹正跟在一名太监身后,一步步往后院走去。
太后请她?戚栖桐多看了几眼那领路的太监,觉得有些怪异,此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不是在太后宫里的。
看着那太监一高一矮的肩膀,戚栖桐瞳孔微缩,他想起来了,此人在文贵妃身边当差!他绝对不是要带那姑娘去见太后,文贵妃没来,是戚祚!
“你想做什么?”
季亭双手抓住他轮椅的握把,使他不能前进半分,他警告着:“在上京城中最忌讳多管闲事。”
戚栖桐拧着脖子回头瞪他:“关你什么事?放手。”
季亭不为所动,“你想救将军府?能救几次?将军府什么情况你最清楚,不然你不会连将军府也算计进去,怎么?想恕罪?”
“来不及了,你使计逼得戚祚不得不放弃廖家,那他当然会去找新的助力,叶瑾手握兵权,是块谁都想啃的肥肉,戚祚不会放过将军府的,与其让将军府夭折,或许让它成为戚祚手中的利刃还能存在得更久一些,你说是么?”
“是?”季亭的坦诚让戚栖桐恶心,“欺负一个姑娘竟也能让你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季亭重新抓住了握把,用力地将他推出去,与叶家小妹离开的方向相反,他面无表情地说:“到此为止,我不会再出手帮你,戚祚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若是你坏了他的好事,让他与将军府对立起来,他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也不想凉州府上的诸位过不上好年,对吧?”
看着戚栖桐松下去的肩,季亭笑了笑。
除了他,这世上没人比他更了解戚栖桐。
以及他的软肋。
【作者有话说】
叶妹妹有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