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被日记本剧透之后>第39章

  厚植苍郁铺满了山峦,即使站在高处也无法分别是否存在供人通行的小径,更别说大道了。

  也不知道李路达是走的哪条道,他从SUV上搬下来几大袋东西,还让池竹西来搭把手,半点不提池竹西和蔡闫在小屋里的对话。

  “葱、香菜、蒜泥在那个袋子,蔬菜、肉和内脏都带了点,放心,没有海鲜——别拿那个,挺脏,锅给我就行。”

  砖块大小用黑色塑料袋包着的东西外面占满了泥,在算得上干净的后备箱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池竹西不热络也不冷淡地“嗯”了一声,只提着那些蔬菜和肉类站在一边。虎斑犬趴在脚边翘起屁股,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池竹西随便摸出块生肉扔给了它,虎斑犬眼睛一亮,冲上去叼着肉,尾巴摇个不停。

  他说想吃辣的,结果李路达直接把火锅搬上来了。

  架好煤气罐,两个人直接在木屋外的树下点火架锅,开始吃起了火锅。

  李路达和容岐同龄,面相老成很多,将菜下锅的时候挽起袖口,手腕上缠着一条陈旧的红色手编串。火开得大,汤料沸腾之后溅到手上他也只是转了转那条编串,看见上面没溅上油就不管了。

  “给。”李路达挑起一块嫩牛肉片搁池竹西碗里。

  池竹西小猫进食,不怕辣但怕烫,他捧着碗吹了几口才把肉送进嘴里,就算这样还是觉得烫,鼓着嘴进气,没两口就放下碗。

  李路达又给他夹了几筷子:“放碗里凉着。”

  池竹西想了想:“蔡闫晚上吃什么?”

  “她有她的晚饭。”李路达搅着锅。池竹西话很少,能让他主动开口,即使问的是晦气的蔡闫,李路达也有问必答,“讲究的阔太太是这样的……花椰菜好了,吃么?”

  池竹西把碗推了过去:“看起来你们是老相识。”

  李路达点头:“算是朋友。”

  池竹西咬着筷子点头,觉得有些好笑。

  他笑起来一如既往的很乖,眼睛眯起来,睫毛挡不住眼睛里细碎的光,又比平时都要平静。像山林里蹿出来接受人投喂的小动物,不怕生,就算不清楚这份食物背后的意义也无所谓。

  他只是在接受,他已经很习惯只是接受了。

  李路达拿着筷子的手却因为这个笑顿了顿。

  “那挺好的。”池竹西说,“我没有什么朋友,你比我强。”

  李路达:“是吗。”

  “其实我不怎么吃火锅,一个人去吃会很奇怪,和人一起也奇怪。以前池淮左倒是喜欢带我去,他什么都想吃,每次点一大桌子的菜根本吃不完。”

  “你们不是每次都连锅底一起打包吗?”

  池竹西抿着嘴,笑着摇头:“打包回去也没机会吃,池淮左说不能浪费。但是常青市有那么多好吃的,池淮左一天一个想法……等再想涮火锅的时候,之前打包的在冰箱里都坏了。”

  李路达也笑起来,嘴角的两道疤快要扬到耳朵边,很古怪:“我知道你小时候肠胃很不好,因为吃坏过肚子。”

  “那是因为池淮左不信邪,说高温杀菌,没变质多久的东西吃不坏肚子。进医院几次之后被安女士骂了,说他是个猪脑子。”

  “那么小的事你都记得。”

  池竹西吹了吹碗上的热气,终于把那块被咬掉一口的肉全部塞进嘴里,含糊说:“但是我不记得你。”

  李路达继续涮菜,笑容不变:“不记得也挺好,不会晚上做噩梦。容岐大学认识我的时候没少做噩梦,连着看了几晚上的小丑回魂才适应点。”

  池竹西:“容岐和你也算是朋友吧。”

  李路达爽快道:“算。”

  池竹西是真的有点羡慕了,细嚼慢咽把碗里的东西扫荡干净,看见虎斑犬又趴在脚边,但桌上已经没有生肉了,于是只能拍拍它的头。

  “容岐说他也是我的朋友。”少年敛着眼,“心理医生都这样吗?喜欢管东管西,说是朋友但是比老妈子还要唠叨。”

  他重新拿起筷子,“虽然我也不清楚正常的老妈子唠叨起来是什么样。”

  李路达:“我也是心理医生。”

  “那你是老妈子吗?”

  “你喜欢老妈子么?”

  “不喜欢。”

  “那我就不是。”

  池竹西让虎斑犬一边玩儿去,又开始咬起筷子来。

  李路达说:“嫁给池樊川之前,蔡闫也很唠叨,后来觉得池樊川不会喜欢嘴碎的女人才开始收敛。她很认真的把池樊川当作一份能捞大钱的事业,不是有那么一个说法吗,最赚钱的都写在刑法里了,她当然也不甘示弱。”

  “她和安澜雅在某些方面很像,都是池樊川不喜欢的那一类。”池竹西轻轻叹了口气,“池樊川只喜欢他自己。”

  此时,关着蔡闫的屋子发出一声惨叫,叫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他们在同时停滞了。莫名其妙融洽的气氛被打破,池竹西的平静成了冷漠,李路达的笑只剩下狰狞。

  “池樊川挺喜欢你。”李路达在惨叫声中说。

  池竹西不置可否。

  李路达吹了声口哨,惨叫变响了,和虎斑犬凶狠的吠声融在一起。

  “你吃你的。”李路达站起来,把挽起来的袖口放了下去,看起来倒有几分斯文。

  池竹西一声不吭看着他去处理蔡闫那边的事,谩骂的女声取代了惨叫,最后恢复了寂静。

  李路达过了会儿才重新出现在池竹西面前,虎斑犬没跟在他身边,估计还是被留在蔡闫那儿了。

  “她死了吗?”池竹西抬起头,漆黑的眼瞳比深渊还沉,语气听不出什么感情期待。

  李路达有刹那的失神 。

  就在这愣神的功夫,池竹西已经放下了筷子,手揣进兜里,弓着背,看起来又对蔡闫漠不关心了。

  “我以为你会恨她。”李路达坐了下来,三两下把锅里的菜全部挑进自己碗里,似乎不觉得烫,大口往嘴里塞。

  “可能是吧。”池竹西说,“以前他们都会在我面前规避这个说法,可能觉得没到那个程度。”

  “以前你恨谁?池淮左?”

  池竹西摇头:“我自己。”

  “那现在呢?蔡闫和池樊川?再加上我?”

  池竹西还是摇头。

  吃完火锅,李路达也没让池竹西收拾,他比容岐好说话,在生活上也比容岐更细心。

  应该是和他从小生活在孤儿院有关系吧,按照之前查到的,他还会定期回孤儿院帮忙,应该是很会照顾人的那一类。

  在池竹西这种不专业的人看来,李路达似乎很适合当心理医生,他身上没有容岐那种肉眼可见的温和。敏感的人甚至不会将温和视为友善,那是想要剥开自己的刀,把痛苦和难堪挖出来,然后告诉你,没事的。

  从这个角度看,李路达甚至没有任何身为心理医生的自觉。

  用平常的态度,该说什么说什么,该聊什么聊什么。他能看出来的东西都是你给的,你不想透露的,他就不会过问。

  同样,你想知道什么,那就问。

  看着李路达忙碌的身影,池竹西冷不丁开口:“当初你为什么把我送回去了?”

  “你想知道?”李路达一偏头。

  “想。”

  “好。”

  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堆在车后箱,李路达随手拿了瓶矿泉水递给池竹西,拖了个板凳坐在池竹西身侧。

  “介意吹着冷风听一个冗长的故事吗?”

  池竹西耸肩:“除了挖坑逗狗,我也没有别的事可干了。”

  “好。”李路达说,“我第一次杀人,是在小学。”

  从这里开始?

  池竹西转过头,只看见李路达嘴角上翘的疤,和完全板直的嘴角。

  李路达连眉梢都没挑一下,完全看不出来口中正吐露着多恐怖的话。一边说着,一边用膝盖抵住膝盖,手撑着脸,小拇指恰好在嘴唇边,整个人像蜷缩了起来。

  他轻声道:“那是我妈的嫖客,他和他老婆一起来学习接孩子放学,认出了我。”

  池竹西:“……你杀了他?”

  “一开始没那么想。但那是冬天,太冷了,孤儿院没暖气只能烧煤,碰上市里开始整顿环境问题,有煤也不让烧。所以我找上他,要钱买烤火炉。他问我这算请求还是勒索。”李路达咀嚼了会儿词汇,“勒索,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勒索。”

  “然后呢?”

  “他付了钱,孤儿院多了几个烤火炉。然后在春天开学的时候,他主动找到我,给了我一大笔钱。至少按我小时候的物价,那算是一大笔了——他要我去捅死他老婆。”

  池竹西:“……”

  “乡下出来的凤凰男,心眼高眼界低,老婆又管着钱,嫖|娼都只能找我妈那种垃圾货。不过我也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缺钱,勒索过他,脸上这道疤是个人看了都觉得恶心」——这是他老婆的原话。”

  池竹西像听睡前故事一样,点头问:“你还认识他老婆?”

  “我把这事告诉他老婆了。那位女士除了眼瞎外没有任何缺点,你可以理解成安澜娅和蔡闫的集合体。”李路达真诚极了,“她更周全,打点好了一切,只需要我简单帮个小忙,我和她都不用再见到那个恶心的男人了。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你看起来很高兴。”

  “有吗?”

  “你在笑。”

  李路达搭在嘴唇上的手移了移,想要挡住什么,但疤痕一是一直向上的,越咧越开:“瞒不过你啊,对,我很高兴。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平等」,我和那位女士之间的平等。”

  呼吸着山间冷冽的寒气,李路达捞了件外套给池竹西披着。

  “那个时候我还是太小了,藏不住心思,警察问话的时候一直笑。不过他们不像你,分辨不出是我在笑还是疤在笑。但他们人很好,给我找来了心理医生。那个丝毫不知道我是罪魁祸首的怜悯眼神我至今都记得,还记得容岐是怎么看你的么?我的心理医生也是那样对我的。”

  他用池竹西之前的说法:“你说容岐像个老妈子,还有很多心理医生懒得当老妈子。他们的工作只有一个:病人在他们的帮助下,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

  “你听起来不是很喜欢那次的心理咨询,但是后来也选择当心理医生。”

  “他在很实用的角度委婉劝我不要,我脸上的疤注定了能接受我的人很少。不被吓到都是心理素质好,怎么可能起到什么心理疏解的作用。”

  池竹西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对了一半。有这道疤,不管我从事什么行业都一样。人们从出生开始被划分阶级,而我在第二批起跑线上被砍掉了腿,到了更次的赛道,去哪儿有什么区别?所以我还是去了,还认识了容岐。”

  “他是一个很好的朋友,让我更清楚地看见了赛道间的差距,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天赋这种东西的存在。你应该知道吧,接手你那天他刚拿到宾夕法尼亚大学PhD,他是真正的天才……容岐在孤儿院帮忙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要在哪里挖坑比较好,那块地得离我的房间近一些,土质好点蚊虫少,毕竟他是我朋友,我也挺喜欢他,得优待点儿。”

  “你羡慕他?”

  “是嫉妒。小小池,没必要在我面前避讳那些不妙的词汇。”

  池竹西拢了拢外套。

  “冷了?”李路达的声音柔和了一些。

  池竹西发现其实根本不可能从李路达的行为或者神态分辨他的情绪。不管是说起杀人、说起自己不幸、说想对容岐下手……这些时候他都是一副讲故事的语气。

  只有在关怀的时候倒是有那么点温度,不多,但让他像个人。

  池竹西:“还好。”

  “行……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你想埋了容岐。”

  “我直接跳到容岐那里了?”李路达笑了一声,“那得讲时间线往回倒,回到我刚遇到蔡闫的时候。蔡闫……我和她是在常青市南郊少管所门口认识的。”

  “她应该没进过少管所。”这种记录池樊川能查到。

  “我也没进过。”

  李路达似乎对池竹西没有把自己和少管所拆开耿耿于怀,反复强调之后才接着说:

  “蔡闫在少管所门口卖烟。两块五的大前门,那几年更便宜。她长得漂亮又会装可怜,没什么人管她。蔡闫知道谁才是这种便宜货的受众,但她不敢进去,我敢。我的学费就是在那里赚的。”

  “挺励志的。”池竹西应和着。

  “但蔡闫不是没胆子,她不敢进少管所只是因为那里能让他赚得还不够多,要是价格谈好,她什么都做。她十七岁的时候跑去找我妈,想和她一起「做生意」。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蔡闫觉得自己快成年了,未成年出来卖赚的多,她还能额外再讹一笔,被抓了也没那么严重。”

  这次池竹西没有能应和的话了。

  见他耷拉下眼,李路达也不卖关子:“被我拦下来了。那个时候蔡闫哭得稀里哗啦,说辜负了我这个朋友。我也感动坏了,决定帮她一把,就把那位女士的联系方式给她了——就是我之前提到,成功摆脱凤凰男的那位。她把蔡闫介绍给了池樊川。”

  “……”

  山林还是那么安稳,看不见浩万千灯海,繁华全部消隐于沉寂,甚至有几分阴森沉郁。

  池竹西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他被冷风裹挟着,背后却开始冒汗,太阳穴“突突”地跳。而这些都没影响他牢牢盯着含笑说出这些话的绑匪。

  如今的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池竹西还记得在小时候,他和池淮左一起被安澜娅带着去圣厄斯塔什大教堂。安澜娅没有信仰,她带着两个小孩一起特意去到巴黎的教堂只有一个原因,那里有世界上最大的管风琴之一。

  莫扎特曾称管风琴为“乐器之王”,它至今都是规模最庞大的乐器,能发出几乎所有管乐和弦乐的音色。

  乐曲响起,整个教堂变成乐器,窗户在颤抖,令人浑身发麻的原始冲击就像被剥开皮肉,有危险的存在即将炸开。

  在那时候,池淮左死死捂住池竹西的嘴,不让他哭出声以防被赶出教堂。池竹西拿他哥的衬衣袖口当手帕,眼泪鼻涕直接往上擦。

  池淮左破天荒地没骂人,池竹西正纳闷,一抬头看见自己哥哥瞪着眼睛,眼泪也在莫名其妙地往下掉。

  兄弟俩,被音乐笼罩着哭泣。

  安澜娅没有批评他们的失态,她单纯感叹着自己儿子完全没有继承到她半点艺术细胞。

  教堂演奏的女士解释说,管风琴是由冰冷的铜管、音栓、琴键组成的庞大「机械」,气流推进带动音管震动,声音是由共鸣产生的——这也让它的发声方式像极了人类:吸入,震颤,吐息。

  它是会呼吸的庞然大物,又并非认知中的生命,所以人们才会为此感到畏惧。

  池竹西现在也能听见呼吸,庞大又无法描述的东西从天而降时发出的震颤,命运如衔尾蛇般相连般可怖。心跳、脉搏、还有不知名的响动在身躯里传来回响。最后化为呼吸般的音符,响应着李路达说的每一个字。

  “什么时候?”许久后池竹西才低低问,“池樊川是什么时候开始……”

  “那个时候你还没出生,池淮左也就丁大点儿。”李路达比划了一下,横竖也就到小腿的位置,他停了一两秒,“如果你问的是池樊川和蔡闫什么时候好上的,在你出生前一年。”

  “池源就是在那个时候……”

  “池源?”李路达挑眉,“是,就是在那个时候……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池源和你应该一样大。蔡闫在那个时候就卯足了劲想要坐上的池太太位置,她想自己儿子上学的时候就能拥有池家小儿子的身份,所以在给池源上户口的时候把他的年龄改小了,拖延上学时间。加上你是早产儿,你们的「年龄」就是这样拉开的。”

  “如果不是池淮左帮忙,安澜娅不可能和池樊川成功离婚。蔡闫……怎么能肯定她能成功?”

  “嗯。”李路达点头,“所以蔡闫才来找我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