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漆黑、窒息而又冰冷刺骨的空间，刚从昏迷中醒来的那段时间里，路愿湫经常会做这样的梦，带她回到当时无助又绝望的时刻。
但这次，她的身体并没有下坠，有一股力量在推着她，将她送往明亮温暖的地方。
她被拥抱、被给予温度，疲惫不堪的身体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奋力睁开眼后，路愿湫看到的是故人的面庞。
对于路愿湫而言，其实她和周悦不过是半年没见，对方温润的眉眼依然清晰，背后的光亮透入水中，照亮了她带着明媚笑意的脸，如同过往的十几年一般。
可随着水流涌动，眨眼间，眼前的人已经变成了卫玥。
她眉目依旧，可却离路愿湫越来越远，渐渐向海底深处坠落而去。
卫玥。卫玥！
路愿湫猛然惊醒，视线慢慢聚焦后，首先看到的是被暖黄灯光照亮的天花板，而后，她感知到了身上传来剧烈的酸痛感，就连呼吸之间，胸腔都带着些许刺痛。
“愿湫？你醒了！”同样坐在室内稍作休整的江蕴卷见到她醒来，关切问道，“你感觉怎么样，先躺一……”
“卫玥在哪儿？”
路愿湫忍着身体的不适坐了起来，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她们这会儿好像还是在游艇内部，船舱内只点了一盏小灯，从窗户外的天色来看，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昏黄的灯光下，路愿湫盯着江蕴卷，期望她能告诉自己一个答案，那双平日里澄澈夺目的琥珀眸里此时盈满了破碎的光，再合着路愿湫苍白的脸色，她看起来格外脆弱。
江蕴卷张了张嘴，蹙紧眉头，还是先扶住路愿湫，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愿湫，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太好，原本是应该去医院检查的……”
“江蕴卷，你和卫玥是一样的对吧？”江蕴卷感觉到自己扶住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那你……你可以找到她吗？”
江蕴卷眉头拧得更紧，其实，穿越局对每位任务员都有非常严格的信息保护机制，不然的话她从一开始就可以知道内鬼的身份信息了，而不是一直潜伏搜集线索。
她并不意外路愿湫知晓了自己和卫玥并非“原来的人”，可如果她能知道卫玥的位置，她们也不会还在这里等待了。
路愿湫理应想到这点，可她依然抱有一丝幻想地问了出来。
“愿湫，我们都在尽全力找人，你说的事……我也很希望我可以。”江蕴卷将声音放轻，尝试让路愿湫保持镇静，“你也已经尽力了，现在你的身体状况很糟糕，先休息一会儿吧。”
可是她看到路愿湫的呼吸陡然急促了几分，接着，江蕴卷感觉到了微弱的推阻的力量——是路愿湫想要推开她来起身。
江蕴卷心惊，好在现在路愿湫是真的筋疲力尽，她稍微用点力气，便成功止住了她的动作：“愿湫，愿湫！你冷静点！”
“你现在很虚弱，拜托了，多休息一会儿，路愿湫！”
那时候，她和许梦宁接过路愿湫，本想再把卫玥拉上来，可海浪陡然汹涌起来，等她们稳住身子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卫玥的身影。
而当时就已经十分虚弱的路愿湫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挣脱开她们的搀扶，一下次扑到了船沿边，似乎是想再跳进海里找人。
“愿湫！”许梦宁大惊失色，也立刻冲了过去，死死地抱住路愿湫。
“放开我……放开我！”
那时，什么理性、仪态都统统被路愿湫抛之脑后，她愣愣地看着卫玥消失的地方，尖锐的耳鸣在她的大脑里回荡，胸腔里只能感知到一片冰凉。
她要把她找回来，她不能让她一个人！
“愿湫，你别做什么傻事啊！”许梦宁想不到路愿湫还能有如此大的力气，艰难说着，“你现在就算跳下去了，也很难找到卫玥啊！我们、我们呼叫专业的救援队来！”
“等搜救队……那要等多久！”路愿湫焦急万分，每多等一刻，卫玥的境地可能就危险一刻。
刚和工作人员说明情况完的江蕴卷也走了过来：“愿湫，这片海域的状况太奇怪了，以你现在的状况下海，一个不好……到时候救援队就要花费一半的精力去找你了。”
听到这段话，路愿湫一愣，渐渐停下了挣扎的动作，却依旧失魂落魄地盯着那波澜起伏的海面。
“江小姐，我们已经向中心汇报了，他们现在正派遣搜救队前来！”船上的工作人员小跑着过来，递过来了一条毛巾，“你们放心，一定很快就能找到的，这一片海域过去都非常安全，今天真的是一场罕见的意外……”
然而不管工作人员怎么安慰，对于路愿湫而言都不过是空话。
她本来该去休息的，可不论许梦宁怎么劝，路愿湫都没有松口，她强撑着精神，不是站在船沿边观察着水面情况，就是去工作人员那边询问情况。
她的头发零散的披着，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从不曾有过的狼狈姿态出现在路愿湫身上，可她丝毫不在意，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看向已经逐渐平静的海面。
时间长了，身体发出了警告，路愿湫便靠在护栏上稍作休息，而这时候，同样一直在帮忙、稍作修整的许梦宁才发现，她的手腕上有几道触目惊心地血痕。
“愿湫！你、你受伤了？”
许梦宁凑近了一看，发现路愿湫那一块原本白嫩细腻的肌肤已经血肉模糊，伤口上的血肉甚至外翻出来了一些，估计是刚才在水下经历危险的时候撞到哪里了。
“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快，进去给你上药！”许梦宁说着，就要推她进船舱内。
“不用了。”路愿湫开口说着，声音极轻极低，“这伤不算多大事，还是先找卫玥……”
许梦宁看着她正凝望着已经完全平静、恢复美丽景色的海面，眼中满是阴沉，又注意到路愿湫拉着披在自己肩上毛巾的手，正在发着抖。
这一次，流水又将把她所爱之人，带往何处呢？
许梦宁霎时红了眼眶，她抱住了路愿湫此时格外单薄的身子，哽咽道：“愿湫，对不起……刚才，要是我动作再快一点的话……我没帮上什么忙……”
她知道，路愿湫一定想到了一年半之前，她的成人礼上，周悦为了救她同样消失于湖面之上。
如今，往事再度复刻。
路愿湫没有应她的话，只是没什么温度的手搭在了许梦宁的手背上，以作安慰。这当然不是许梦宁的问题，只是她如今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安慰他人。
她是伤员，不被允许参加搜救队的专业活动，只能借着游艇进行一些自发的搜救行为。
从出事的上午，到下午，路愿湫一直都在甲板之上，中午的饭她也没吃上几口，下午的日照又极为强烈，如此即便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最终，路愿湫还是拖着虚弱的身子晕倒了。
许梦宁拜托江蕴卷在船舱内陪护着路愿湫，她知道按对方这幅样子，恐怕醒了之后又会马不停蹄地出来继续守着，但这样对路愿湫的身体也是巨大地消耗。
“我来继续找……我相信那家伙肯定不会有事的。”许梦宁涩声说着，像是给江蕴卷说，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江蕴卷同样非常焦躁，卫玥这边凶多吉少，路愿湫作为世界的气运之子，在小世界的稳定值降至临界点的重要关头，绝对不能再出任何事。
所以，当醒来的路愿湫挣扎着想出去的时候，江蕴卷绝不允许。
“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江蕴卷听到路愿湫的声音里带着怎么也无法掩去的颤抖，面上的神色也带了些许沮丧，只是她绝不能对路愿湫说什么丧气话：“之前接到消息，卫玥的妈妈也赶过来了，然后，许梦宁联系了周令和路卿语，南岛上能派遣的搜救队也基本都出动了，一定很快就有消息了。”
听到卫泠也来了，路愿湫的身子剧烈地颤了一下。
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卫泠。
可接下来，是更深的绝望，从上午到现在，数个小时过去了，这么多人参与搜救，居然还没有找到卫玥的下落。
她会去了哪里呢？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明明她们昨天才……
回忆起昨晚的甜蜜，路愿湫心如刀绞。
卫玥本来可以自己获救的，可她选择了来到她身边，为她渡了那一口气，带着她回到了游艇上，如果没有她……
就连当初的周悦也不会死。
“江蕴卷……你知道一些事情的对吧。”江蕴卷看着路愿湫眼中已经全是悔恨与痛苦，“你可以告诉我吗，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因为我？”
她要怎么做，她身边的人才能不再受到伤害呢？
“当然不是！”江蕴卷果断开口，不是出于安慰的避重就轻，也不是为了任务的假话，“你只是，走在你真正的道路上，而有狂妄自大的人，妄图来控制你的。”
“路愿湫，我和许梦宁都相信卫玥不会有事的。当时，是她主动选择去到你身边的吧？”江蕴卷蹲下身子，看着这个实际上比自己小了数百岁、年轻的气运之子，“她那么想找到你……也一定会拼尽全力，再回到你身边的。”
“所以，别担心，等卫玥回来，我们就一起商量一下，到底要怎么去结束这一切。”
路愿湫怔怔地看着江蕴卷，过去她一直觉得，江蕴卷和她们始终有着一层隔阂，那是一种旁观者的眼神。
可此刻，江蕴卷那还有一点婴儿肥、稍显稚气的面庞上却带着异常坚毅的神情，她镜片后的眼中闪着前所未有的光亮，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她也融入了这个小世界。
“嗯。”路愿湫点了点头，原本寂然的心境得到了些许的安慰。
突然，船舱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许梦宁冲了进来，见到已经起来的路愿湫，她脸上的喜悦更甚：
“卫玥找到了！”
……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医院内依然灯火通明且人来人往。
在驱车赶到医院后，路愿湫是一路小跑着来到急诊科的，明明她的身体此时应该已经濒临极限，可反倒是许梦宁和江蕴卷为了跟上她，狠狠费了一番功夫。
可来到急诊室的门外，看到走廊里伫立的那个人影时，路愿湫陡然停下了急促的脚步。
那是一个高挑而又雍容华贵的女人，她顺着声音看过来，脸色是同样的憔悴，一双虽然带有些许岁月痕迹却丝毫不减美丽的眼眸中布满了血丝，显然是经历奔波赶来的。
“卫阿姨……”
路愿湫嘴唇动了动，喊了一声，不敢再上前。
她要怎么去见卫泠？
许梦宁不知道这其中的是非曲折，跟上来后向卫泠问好一声：“卫阿姨，卫玥她……卫玥她怎么样？”
“玥玥刚被找到，医生虽然没说，但情况应该不是十分棘手。”卫泠的话让人总算放下了心，她迈着步子来到了这群女孩面前，视线最终落在了路愿湫身上。
感受到卫泠审视的视线，路愿湫脸色更苍白。
看着她，卫泠的眼神几经变化。
她的两个女儿……都因为路愿湫而出事，今天，如果不是卫玥运气好，恐怕也要像周悦一样……亡于溺水。
即便是再开明、再明事理的母亲，想要丝毫不迁怒，卫泠觉得这不可能。
可路愿湫看起来实在太狼狈了，脸色一片惨白不说，她应该只是匆忙换了一套衣服过来，连衣领都没翻好，更别提她这幅失魂落魄、担惊受怕的表情了。
卫泠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大致的事情经过，知道路愿湫也同样遭遇了危机。
这次的事件对卫泠来说是往事重演，那对路愿湫而言，更是如此。
卫泠垂眸，看到了路愿湫垂在身旁两侧的手，正在微微发抖，她又想起来过去见到的路愿湫，对方那优雅得体的谈吐和身姿，和眼前彻底的判若两人。
她应该……也很害怕。
眼中的情绪几经变幻，最终都化为了卫泠的一声叹息。
她又走上前几步，给了路愿湫一个轻轻的拥抱：“愿湫，已经没事了，你和玥玥都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