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愿湫和向惊蛰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她16周岁的生日宴之后。
彼时的路愿湫尚且没有多少烦恼，因为她表现出来的过人天赋，即便幼年对她不闻不问甚至有几分厌恶的路鸿，在外装也得装出一副好父亲的样子。
而即便路愿湫再怎么心性沉稳，那时候也多少带了点少年人所有的傲气，被万众瞩目、称赞着，童年时被忽视的记忆似乎也在逐渐远去。
她那时候想，即便不被亲生母亲所爱也无所谓，因为她也不会再爱她，往后，她还会拥有很多很多的东西。
可向惊蛰的出现，好像要将她全部的认知推翻。
“嗯……那个时候，应该是LY创造第一个产品推出的时候？”
卫玥就坐在路愿湫旁边，她们此时一同坐在卧房的床上，继续回顾着数年前的往事。
“是的，那时候，向阿姨说她总算没有辜负我妈妈的嘱托，LY创造有了盈利，并且前景一片光明，她才告诉了我，我妈妈持有LY创造不小的一笔股份，等到我成年之后可以继承，在此之前，这部分遗产都交由遗产管理人保管。”
路愿湫第一反应是傅青云是不是扔给她了一个烂摊子。
但在当时，LY创造已经在科技与游戏行业一炮而红，即便是再普通不过的赛车游戏，却也给她们带来了极高的收益，明眼人都知道，即便只靠着当下的技术，LY创造都可以赚的盆满钵满。
这个时候被告知自己持有LY创造股份，说是彩票中头等大奖也不为过。
卫玥看着路愿湫略显冷淡的侧脸，想到之前在周靖别墅的时候，第一次听路愿湫主动提起傅青云，她也是这个样子。
温柔随和的表象全部褪去，用着近乎淡漠的客观语气去描述已逝的母亲。
可越是这样，越凸显出她的不自然，像是刻意竖起了所有的倒刺，不让任何人看出她对于过去那段记忆的耿耿于怀。
卫玥又想到之前发烧的时候，路愿湫习惯用掌心来测量她额头的温度，这是傅青云曾对她做过的举动，她却一直记到了现在，甚至成为了一个习惯。
半个月前的别墅里，路愿湫尚且能毫无破绽地讲述有关于母亲的部分记忆；然而眼下，或许是因为刚才激烈的情绪起伏，她显然袒露了最为隐秘的情绪之一。
卫玥感觉有些新奇，又为路愿湫在她面前展露内心的欣喜，但更多的是对身旁人的怜惜与珍爱。
“所以，之前你的母亲会那样……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卫玥试探着开了口。
如果这是路愿湫的一个心结所在的话，她也想帮忙解开。
能直接找上向惊蛰，让对方回国创立公司并做出一番事业，傅青云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并最终孤注一掷的，并且将自己的遗产全部留给了路愿湫，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对她有恶意的样子。
“我想也许是吧。”
路愿湫唇角勾起了点弧度，像是嘲讽，又带着几分落寞：“但是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这些也不重要了，更重要的是眼下。”
这话说得洒脱，只是卫玥怎么看都觉得路愿湫这是在故作淡然。
路愿湫这样反复且刻意地说出来，更像是欲盖弥彰。
只是，卫玥稍微琢磨了一下，也觉得其中似乎有蹊跷，如果傅青云想要为路愿湫留下一笔事业，为什么要卡在自己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甚至还找到了早就远赴A国的向惊蛰？
结合她之前做的记录来看，那个高级任务员存在的时间或许比她们的年龄还要长一些，牵扯到上一辈人也是极有可能的，那么傅青云这稍显奇怪的行为，是否也和这个任务员有关？
最大的问题是，她对这些过去的事情一无所知，而路愿湫……
卫玥侧目看着她，对方显然没有继续为傅青云“解释”的意思，有关于这部分的插曲也只能到此为止。
于是她也转换了话题：“那么关于你的计划，你让我妈去表露出对回溯的兴趣，是为了打消周家以及其他参与‘复苏计划’的人的疑虑，让他们暂且盲目地去追求回溯？”
“回溯有什么问题吗，会让你觉得他们一定不会成功？”
“它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回到了正事上，路愿湫身上的情绪色彩淡了下去，“如果周家拿到回溯的技术后，进行充分的技术融合以及临床试验，理论上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即便没有直接说明，卫玥还是立刻心领神会：“周靖看起来不像是急功近利的人，他很享受上位者的位置，不会让自己轻易掉下来。”
不得不说，卫玥虽然平常在一些时刻会突然掉链子，但在这种正式场合，她的判断力和敏锐度都很高。
“急功近利和周靖没什么关系，但他的自视甚高，给他们这个项目带来了最大的问题——路鹏。”
卫玥瞳孔缩了缩，路愿湫说到这个份上，她怎么也该懂了。
作为路家目前掌舵人的路鸿，毫不掩饰地支持自己的私生子路鹏，而为了让路鹏名正言顺、令人服气，势必要让他成功一个“大项目”。
周家的复苏计划就是最好的平台。
如果是一年前，路鸿和路鹏或许都不会急，毕竟那时候路鹏是路家明面上唯一的孩子了；但如今路愿湫醒了，即便她在路家常常表现得无欲无求，可对路家的父子俩来说，她的存在就足以让他们感到焦灼。
目前除了作为主发起人的周家，参与融资数额最大的就是路氏，一旦这个项目出了什么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周、路两家。
从路愿湫的意思来看，她应当是很了解“复苏计划”了，不然不会这么笃定地认为这个项目一旦实施过快，就会出现问题。
但在这之外，更主要的是……
“你这样太激进了！”卫玥思索片刻，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你这完全是依靠你对周靖和路鹏的推测来行事，这其中牵扯了太多资金和合作者，万一他们后来转性了，你的计划不就失败了？”
“而且本来‘复苏计划’就是医疗领域，他们肯定会谨慎行事的！”
卫玥虽然在做决策和选择方面也倾向于激进的那一方，但这关系到路愿湫，她总有些瞻前顾后。
路愿湫则是随意得多，倒不如说，看到卫玥这幅有些急切而又关心的样子，她反而有些许窃喜。
在不知不觉间，那些鲜活的情绪好像又回到了她身上。
“恰恰就是因为牵扯到了太多人，反而放大了他们的盲目。”路愿湫双手抱臂，挑了挑眉，“周青山提出这个计划很久了，虽然没有得到周老太太的认同，但他早些年依然在为这个项目四处奔波，周悦……”
再提到这个名字，路愿湫的心神要平和许多，但到底还是有些回避：
“到目前为止，这个项目融资已经超过四年了，但只是有越来越多的资金投入，却没有见到丝毫的回报，周家是顶着巨大的压力的。哪怕多疑如周靖，在这个关键节点上，恐怕也只想抓住机会尽早完成盈利了，再让他们花几年时间去准备技术融合，那可是难如登天的事，更何况，技术类产品，最怕的也是别人捷足先登。”
“……”
路愿湫所想的这个计划，又有卫泠和向惊蛰辅助，她们必然是经过多番推演才会决定推进，即便有风险，但成功的概率也是极大的。
卫玥呼出一口气，没在这儿过多纠结，转而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除此之外，你怎么笃定‘复苏计划’和回溯的技术融合要那么长时间？周家一直在为这件事做准备……他们的技术储备应该也相当充足了，况且，如果回溯出问题，对LY创造也有不小的影响吧？”
“你应该也听过业内的一些消息了吧，周家最开始计划是在五年内完成‘复苏计划’的第一代产品研发并初步进行市场投放，现在……他们可剩下就不到一年的时间了。一年，即便他们想，也绝对不够去进行多么细致的技术融合研究，所以他们才如此迫切地需要回溯这样的成品技术。”路愿湫显然是经过周密地推演，十分坦然地回应着。
“至于LY创造的名声问题，和医疗安全问题一样，不会进行到那一步，在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之前，这项计划就只能被迫停工。”
听到路愿湫如此肯定的语气，卫玥的瞳孔缩了缩，这一套方案如果由旁人说起，她只会觉得是天方夜谭，毕竟其中的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而涉及的对象体量又太大，真要实施起来，非常有可能出现各种意外情况。
可这个天方夜谭的计划居然已经快要到最关键的地方了，甚至卫玥不用怀疑，在回溯被万众吹捧、多家争抢的情况下，周家绝对会拼尽全力抓住这可以说是“唯一”的机会。
而且卫玥可以肯定，路愿湫构思这个计划，是从昏迷苏醒之后开始的，而这个方法虽然激进，但一旦成功，对周家和路家，都会是极其沉重地打击。
想到这儿，卫玥的眼神又变得有些许复杂：“你说到这儿，我感觉你至少有六成成功的可能，而成功之后……其他参与的公司暂且不考虑，周家和路家是一定会天翻地覆的，你……不想要路家的那份财产吗？”
其实卫玥还想问周家，她知道，一开始促使路愿湫奔走的动力，就是调查周悦的死亡真相，周家这个K市的大家族，也曾短暂的由她的这位至交好友管理。
“在合作达成和他们失败的那一刻，那些财产就已经会落入我的口袋了。”听起来是极为霸气的话，可路愿湫的神色却并不轻松，“我对这个家族并没有什么感情，就算他们真的没有度过这次危机，也是自找的。”
恶语相向、毫不留情的父亲，欲壑难满、步步紧逼的异母弟弟，还有冷眼旁观、摸不作为的爷爷奶奶，在那个所谓的“家”里唯一能牵动路愿湫的人，恐怕也只有早已死去、留下一堆谜题的傅青云了。
“那可真是一大笔钱了……”卫玥抬手摸了摸下巴，一脸严肃，而后双目有神地盯着路愿湫，让她一时之间都没法去伤春悲秋了。
就在她以为卫玥会说什么安慰的话语的时候，卫玥铿锵有力地喊了一声：“路愿湫！苟富贵，勿相忘！”
路愿湫：“……”
最近一直在她脑海里萦绕的许梦宁的表情和话又浮现了——“你怎么看上卫玥的啊？”
“嘿嘿，心情好点了嘛？”见路愿湫险些绷不住表情，卫玥又笑嘻嘻地凑过去蹭蹭她。
“托你的福，不好也不行了。”路愿湫叹息。
“而且这样一来也挺好的，和我家有竞争关系的公司也会受挫，给我们发展时间，而你横竖都是赚了嘛。”卫玥说着，已经从一开始的怀疑和处处找漏洞，到现在认为路愿湫的计划简直完美，“叫那个蓝山归还天天在那儿装模作样，在那儿假装深情给谁看呢！”
虽然后一句卫玥说的声音很小，但此时这个距离，路愿湫自然是听得清楚。
她的神情微微变化，像是想要冷淡下来，但又没舍得：“你之前对蓝山归……不都挺和颜悦色吗？”
“啊？”
饶是思维跳脱如卫玥，此刻也不知道路愿湫怎么突然抓住自己随口的一句吐槽。
见卫玥好像没领会到自己的意思，路愿湫微微咬了一下下唇，斟酌着开口：“你刚刚那样说他，没问题吗？”
卫玥这才反应过来问题。
她的ooc程度提醒其实已经鲜少出现了，唯一有所波动的好像也只有和蓝山归有关，可是今天，她不止一次直接表露出对蓝山归的反感，甚至路愿湫都在场。
而系统……毫无动静。
“系统，这怎么回事？你这是罢工了吗？”卫玥在脑海里呼叫了声。
【什么啊，我是很爱岗敬业的！但是你的ooc程度判定确实……已经取消了。】系统的机械音里都带着点郁闷。
它隐隐觉得自己应该是参与到了一个大事件里，搞不好这就是升职加薪的好机会，但现在它只剩下一个任务公布的工作了，经常没有什么存在感。
“取消了？”
【嗯，我的程序给出的判定是你已经让周围人接受了你就是“卫玥”，你成功融入了这个世界和身份，那么ooc程度也就不再需要了。】
卫玥沉默着没有答复，路愿湫的心又提起来了些，她放轻了声音：“怎么了？”
“不……你提醒我发现了件好事，我以后就可以随便说他。”卫玥回过神来，先是笑着耸了耸肩，而后身子朝路愿湫那边倾了点，“不过，这你都发现了啊，我不是真心夸赞蓝山归的。”
“夸赞？你可没说过他什么好，如果你说过的话，我可能也不会那么快发现疑点。”路愿湫也笑了声，“你每次看到蓝山归，眼睛里的嫌弃都快溢出来了。”
“那么明显？”
“嗯。”
卫玥完全不会怀疑路愿湫的话，还在脑海里和系统吐槽它们检测系统不严谨。
【要是那么严苛的话你早就ooc程度爆表被送走了！】系统气急败坏，【而且你和女主现在这……这个状态，如果按你的标准来，也要算你暴露了身份的！】
这个宿主怎么一点都不知好歹！程序放水了她居然还来吐槽！
“那么之后，那些恶心的称呼和对他刻意的顺从，你也不用了吧？”路愿湫也凑近了点，直直地凝视过来，不错过卫玥一丝一毫的细微反应。
“当然不会有了！我每次都是要进行心理铺垫才能说出口的！”卫玥为自己辩驳，“而且什么叫顺从，我没有做这种事吧！”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总之，既然你本来就讨厌他，那也可以减少那些不必要的交流的。”路愿湫笑着安抚她。
其实哪怕卫玥想要伪装成“过去”的样子，她也从未真的像过去那个卫玥那样，表现出对蓝山归的唯命是从。
可随着感情的逐渐清晰与日渐增加，路愿湫发现她身上不单是情感的复苏，一些“问题”也在卷土重来。
就比如她明明知道哪怕之前在被“某个未知事物”压迫的情况下，卫玥都不太想作出对蓝山归感兴趣的样子，但她却带了点恶劣的心思，想要听卫玥亲口说出。
就像之前即便她撞见路卿语对周悦的刻意撩拨，周悦明明严词拒绝了，她却依然耿耿于怀，甚至十分少有地和周悦闹别扭了很长一段时间。
“而且关我什么事啦，蓝山归明显是……每次都是冲着你来的啊！”一提到蓝山归，卫玥心里就忍不住泛酸，“你看看，你生日宴的时候，迎新会的时候，他可是费尽心思想和你跳舞呢！”
“跳舞”两个字被她说得抑扬顿挫，格外清晰。
“我也没怎么理他啊，你看每次看到他，我都是尽快结束话题的。”
“那，还有你那好堂姐呢，你说你们关系不好，她这还冒着巨大风险给你通风报信啊？就刚才在科技展的时候，她可是还专门来替你‘解围’啊！”
提到路卿语，卫玥心中的一点疑虑又泛了上来，如果说傅青云带着浓重的谜团的话，那么路卿语，同样是那谜团的一环。
她好像和路愿湫关系确实不怎么样，可日常的一些关心，又不像作假。
可哪知道卫玥本来是带着醋意想要控诉路愿湫“沾花惹草”的，结果听到她说出“路卿语”这三个字后，本来还带着轻松笑意的路愿湫眯了眯眼，就连嘴角的弧度都带上了点危险的意味。
“你还挺关注路卿语啊？你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你之前喊她堂姐也喊得很顺口嘛。”
看着原本一直给人柔和印象的面庞骤然染上了些强势，卫玥本能将身体往后靠了点，可又心跳如雷鼓，连带着有些口干舌燥、身子发软。
她一直都知道路愿湫好看，但眼下却是移不开眼了。
等一下，她提路卿语不是说的是路愿湫的好堂姐吗？为什么她反而变成了气势不足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