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愿湫的表情变化很细微，只是卫玥依然看得仔细，回想自己刚刚说的话，她当即想到，是否是“亡者”这个词触动了路愿湫。
是为早亡的母亲，还是……死去的挚友？
卫玥嘴唇动了动，本想直接问“怎么了”，可担心是刚才的话让路愿湫感到了不快，话到了嘴边却又退了回去。
转而更委婉地说：“你等会儿要不要去试试？”
“不了。”路愿湫果断地拒绝，抬眸没什么感情地看向被众人簇拥着的机械，“通过幻象获得一时的精神慰藉，等到幻象褪去，只会更加痛苦罢了。”
后半句，也回复了卫玥方才的话。
她并不想沉溺在过去的回忆中，也不想活在空虚的幻想世界中。
更何况，她的人生如今也有了新的人和事。
这话落到卫玥耳朵里，又让她的心情再度变化。
她先是有点懊恼，认为自己方才的话果然和路愿湫的想法相反，也不知道会不会引得对方不快；而后，心中泛起的又是细微的疼痛。
虽然路愿湫说的话也没错，可对于人来说，如果能见到不能见的人，哪怕只有片刻，或许也是弥足珍贵的，因此哪怕很多人明知道清醒之后面对现实会更加难受，也依然想要求得那片刻的幻梦。
卫玥并不了解路愿湫和傅青云的具体关系，但她清楚地知道，路愿湫对于周悦是有多么看重。
在少女时期戛然而止的生命，路愿湫也一定有很多话想同对方说吧，可她连这片刻放纵的机会也不愿意去尝试，时刻保持着清醒。
名为“喜欢”的感情所伴生而来的，还有对眼前人更为敏感和珍惜的心情。
等到……等到路家的事情尘埃落定，还有找出那个行事诡异的高级任务员，路愿湫的人生也可以不再这么紧绷着了吧？
那时候……她再向她……
“你呢？等会儿要试试吗？”
卫玥正准备往后思考，路愿湫这个当事人冷不丁反问了句，让她立刻回过神来，带着点心虚说：“啊？我、我也不用吧？”
“我也没谁很想见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有些不自在地理了一下自己额前的碎发，同时，因着“被抓包”，卫玥也能感觉到自己面庞上涨的温度。
“也不用限定在不存在的人身上，既然是通过AI来建构，那么只要你想，无论什么人都可以。”跳开“死亡”的话题，路愿湫已经恢复了最初温和的样子。
带着一点试探，她也想看看卫玥在听到这句话时会有什么反应。
“什么人都可以……”卫玥喃喃说着，原本就还没有彻底收回的心思立刻又蹿了出去。
所以，她也可以通过这台仪器，去试着幻想……一切结束之后，再和路愿湫相处的时光。
沉默了一会儿，卫玥轻轻摇了摇头：“……那也还是算了吧。”
“死去的人是因为真的没办法再见到了，才会用回溯……可还活着的人，又为什么要通过幻象？想见的话，直接去见就好了。”她说完，也笑了起来。
通过机械来幻想以后，那是对身旁人的不尊重。
看着卫玥明媚的笑容，路愿湫先是一愣，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后，一向伶牙俐齿的她却此刻却居然也有了失语的瞬间。
其实她也好奇，也想问，作为一个“外来者”，你又是否会想要见到什么人？
不过两人的对话没有再继续下去了，因为前面人群的声音又高了一个度，再看过去，是向惊蛰和另外两个女人走入了人群之中，应该是主创团队了。
令卫玥感到疑惑的是，她并没有看到昨夜来接向惊蛰的女人。
难道那个人是生活秘书，所以这种场合并不出席吗？
这似乎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卫玥很快就将这点抛之脑后，转而将注意力集中放在了主创团队对于回溯的介绍之上。
“……是的，结合了最新算法的AI接口，只要输入足够多的关键词，或者通过互动不断调整，都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创造出最接近你所想的‘人’。”
向惊蛰身边很快围上了许多人，面对如此大的场面，她也毫不慌张，严肃而稍显冷峻的面庞下，是对现场的绝对掌控力。
“在‘回溯’内，将实现真正的虚拟现实，所感知的与在现实中并无诧异。”
她的话让在场的人眼神更加狂热。
“向总，请问回溯现在是已经可以正式投入使用了吗……能否进行量产？”
“目前技术研发已经进入尾声，进行量产从理论上来说是切实可行的，只不过需要面临较高的成本，并且，还需要考虑应用方向，进行综合调整。”
向惊蛰说得谨慎，潜台词也是说明，如果没有足够的财力，当前对这项技术恐怕只能望尘莫及了。
“向总，那另一台机器是……”
在巨大的“回溯”旁边，则是另一台看起来简单得多的机械，除了一个支撑平台和几个支架，如果不是提前得知了点消息，估计也没人会注意到。
“哦，这个。”向惊蛰都是一副刚刚才想起来的样子，也符合很多人的猜测——比起已经趋于成熟的回溯，恐怕这第二个项目是个尚在研发中，并不确定的。
但向惊蛰介绍起来依然详尽：“大家可以发现，回溯在构建场景的时候，只能是最基础的且单一的画面，它的大部分程序主要用于构建人物之上，并且在使用过程中，最多只能保持5个角色的运行，也即，回溯是一种更贴近日常的VR设备。”
“至于她，虽然尚在研发中，但是……”
向惊蛰一步步走到那个机器旁边，随后拿起了挂在支架上的一副头戴式仪器，戴了上去，紧接着另一块展示屏似乎也启动了，只不过，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黑暗。
然而随着向惊蛰抬手挥动的几下，黑暗中突然出现了点点光芒，接着，明月、星河、翻滚着的流水、拔地而起的山脉，都在屏幕中一一出现。
短短几秒，原本的虚无顷刻间俨然变成了一个充满生机的小世界。
现场先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紧接着是起伏不断地交谈，明显许多人都对这一台机械也来了兴趣。
向惊蛰刚才介绍回溯的时候，重点是在“日常”上，而这台机器所展现出来的又是……创造。
“相比起回溯，她更注重于空间的建设，使用者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所思所想来创立一个自己的世界，被命名为‘幻梦’。同时，我们计划将给她超回溯10倍以上的运行空间，这样不但可以保证使用者创造的无限可能性，日后，在投放角色时也将有更充足的内存。”
“不过，较为复杂的场景和多种AI角色的投放并存是对现有技术的又一挑战，还需要一定时间来进行技术的研发和融合。”
另一个黑框戴着眼镜，脸色有些苍白的女人担负起了解说的任务，伴随着她的声音，展示屏上的画面已经彻底变得明亮，满屏的青山绿水，看起来一派祥和的自然风光。
然而下一秒，画面陡然转变，摩天大楼拔地而起，灯光漫天飞舞，又是一副机械朋克的景象。
即使是远远隔着屏幕，卫玥也感觉到了惊诧，她此刻才真切地感受到，原来变革正在她眼前发生，而抓住变革的机会，近在咫尺。
但是，这两个机器的特点也很明确。
卫玥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如果LY创造真的可以将计划中的幻梦制造出来，时代会被真正地改变，相比较而言，回溯则更像是一种过渡技术。
可最大的问题便是，LY创造能否真的做到？看起来，她们也还在实验阶段，这时候将幻梦放出来，目的恐怕就是为了吸引投资，来推进技术研发，可这之中不确定性太多，如果无法成功，那有回溯在先，幻梦这个项目就毫无特点了。
并且，回溯现在就已经接近成熟，在展开深度合作之后，便可以自行进行生产和创造，获利是短期内就可以实现的事。
卫玥眉头拧了拧，如果求稳来看，主要投资放在回溯上当然是最好的，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但就她自己的想法……幻梦或许有更大的诱惑，这个项目一旦获得成功，那将是卫氏将是“风口上的第一只猪”了。
不过这些都还只是浅显地了解，更多详尽的信息，恐怕要等和LY创造的人进一步接触了。
“你觉得如何？”
主创团队介绍完了之后，路愿湫向着卫玥问了声。
“从可以预见的利益来看的话……回溯肯定是更好的选择，但幻梦的潜力明显更大，只是需要的资金成本、研发时间都会是很大的问题。”
卫玥的成长速度非常快，虽然早在之前陪她准备卫泠的“考核”时，路愿湫就觉察出来，可短时间内，从商赛构思到实践的企划案提出，卫玥都完成得十分熟练，眼下，对方足以成为合格的“盟友”。
“这次LY看起来也很有自己的想法，‘回溯’和‘幻梦’这两个名字起的就很有针对性，我们之前的设想方案倒是和新项目更贴切。”路愿湫眉梢扬了扬，想法和卫玥不谋而合。
“LY创造这个时候将完成了连一半都没有的项目放出来，明显是想要吸引投资，可能是这个项目所需要的资金过于庞大，她们自己无法再支撑，而这样的话，或许对于新项目，她们的要求也会低些。”卫玥字里行间，对于幻梦的青睐一览无余。
路愿湫并不意外卫玥会对幻梦有如此大的兴趣。
早在陪对方学习的那段时间，她就发现比起卫泠的谨慎保守，卫玥在决策方面更大胆主动，虽然会承担更大的风险，可机遇也是会与之共存的。
只不过，卫家做决策的还是卫泠……虽然卫泠只给她解开了上一辈的部分面纱，但路愿湫知道，卫泠并不是能轻易从过去中走出来的人。
如何能让对方放下对回溯的渴望，是目前最突出的难题。
路愿湫一边沉思着，注意到一旁有人强势地介入人群，来到了LY主创团队的身边。
“你好，请问可以向您询问一些关于回溯的详细信息吗？”
——是周靖，而他身旁，还跟着明显有些紧张的路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