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深夜，又是在楼梯拐口这个隐蔽的地方，除了一点不知从何处透来的光线，让卫玥可以隐约看清楚眼前人的轮廓，其他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也正是由于视觉的受限，其他的一切感官都将被放大。
不论是肌肤之间所传来的温度与触感，彼此呼吸的气息，亦或是飘浮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熟悉清香，都变得好似浓稠的网，将两人包裹起来。
“……没事的。”
卫玥嘴唇动了动，又说了一遍。
她望向自己身旁的人，却发现两人的距离已经比日常中近了太多。
在朦胧暗淡的环境中，她虽然看不清路愿湫的神情，却知道对方那双翦水秋瞳正看着自己，而随着她的动作，原本近乎松开的手，又稍稍用力握了上来。
也是因为这黑暗的环境，卫玥不必惧怕自己的表情被路愿湫看到，因此没有像往常那样慌张地避开。
更隐秘、更真实地感情涌现出来，她想，原来她比想象的要更喜欢路愿湫的触碰。
“你不问为什么吗？”
路愿湫轻声说着，看似是打破这僵持的氛围，可她说话时又稍稍往前靠了靠，让两人的距离近得不能再近。
与白天在车上因急切与无助而蔓延的依赖不同。
此刻那浓稠的网收紧，又像是汹涌着的暗潮，让人难以挣脱，是更特殊的感情在肆意生长。
这气氛束着卫玥，让她呼吸都有些急促，连带着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震得她鼓膜都有些疼痛。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激烈的心跳声，害怕被眼前的人觉察，卫玥主动退后了一步，吞咽了一下才回复道：“嗯……是房间不太习惯吗？”
其实她知道路愿湫当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有如此反常的表现，但如果路愿湫想说，就不会这么来问了，这可能是情绪波动带来的一时冲动，也可能是某种试探。
不管是哪一种，卫玥选择了一个温和的话题，让两人此时的氛围趋于平和。
果然，路愿湫沉默了片刻，松开了握着她的手，转而笑道：“如果我说有一点，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原样。
“我介意的话现在也没法把你送回宿舍吧。”
方才的暗潮好像彻底退了下去，卫玥得以顺畅呼吸，可紧接着，方才填在她心中隐秘的喜悦褪去，转而横亘在她心间的是难以忽视的空落感。
她想，她是要确认一下，路愿湫不会像前几天一样再莫名疏远她的。
于是，这次是卫玥拉住了路愿湫，带着她朝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掩饰着什么说道：“不过如果真的睡不好的话，喝点温牛奶应该会好点，你就别怕麻烦了。”
不过，卫玥也不敢握得多用力，因为刚刚的一遭，她的手心不知何时冒了点汗，担心会让路愿湫不适，她也只是虚虚圈住了对方的手腕。
可只是这些微的触碰，都让卫玥的心情再度恢复到一个平衡状态。
毕竟前几天别说拉着路愿湫了，她稍微靠近点，对方都会立刻不着痕迹地避开。
所以……今晚又是发生了什么呢？
卫玥从冰箱的保鲜里拿出今天早上取回来的新鲜牛奶，又打开电磁炉放上小锅，将鲜牛奶倒了进去，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她当然不会真的毫不在意路愿湫的言行，尤其是这种十分反常的情况。
白天的时候，她胡乱找了这么个所谓“生理期情绪波动”的理由来暂时说服自己，但短短一周内，路愿湫对她先是疏离，然后今天突然恢复原样，结果晚上又来了这么一个插曲，如此反复，显然不符合路愿湫的脾性。
如果说之前卫玥还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么此刻她的思维瞬间就想到了系统所说的“剧情调整”之上。
难道说，这次的调整影响到了路愿湫？
虽然系统说气运之子因为拥有自我意识，剧情线调整很难波及到他们，但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调整，又是否真的不会有影响呢？
这件事，恐怕系统都没办法打包票。
卫玥越想越觉得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心中的恐慌和害怕卷土重来，同时还有对找出那个高级任务员的急切。
不过现在，她并非刚开始时的一头雾水，经过方才的推测，至少已经知道这个任务员就隐藏在这四个世家之中，同时，主线任务也会给予她提示。
因此，卫玥也很快冷静了下来，她搅动着锅内的牛奶，思绪落在了如今进入第三阶段的主线任务上。
路愿湫……想到这三个字，卫玥下意识地朝着厨房门口望去。
她自告奋勇，认为作为“主人家”应该好好招待客人，于是让路愿湫在门口等一会儿，此时对方正有些慵懒地靠在门边，看着这边。
因为要热牛奶，卫玥还是在厨房开了一盏小灯，暖黄的灯光照亮了这一方小空间，也让靠在门口的路愿湫看起来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而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看过来的时候，好像也带了几分柔情。
在这瞬间，一切杂乱的思绪好似清风吹过般被全部消失，只要她还在这里，那些负面情绪也都将烟消云散。
“怎么了吗？”见卫玥看过来，路愿湫轻声问了句，又走上前来到卫玥身旁，看了眼锅中的牛奶，“只是稍微热一下就好了吧，不用很久？”
“唔……这才没一会儿呢。”卫玥稍稍往旁边站了点，很自然地给路愿湫让出一点位置，让她走到了自己身旁，“多煮一会儿吧，以防万一。”
路愿湫侧过头看着卫玥的侧脸，见她正微微抿着唇，一副专心致志看着锅里的样子，最后目光落脚点，却又不由自主的选择了卫玥的眼睛。
以前她一直都没有发现，这两个人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就算有，也是和许梦宁说的一般，只存在于幼时的记忆中，在那漫长的学生生涯里，她从不觉得卫玥和周悦有任何共通之处。
卫泠对卫玥百般疼爱呵护，除了母爱的因素，还有对亡人的追念，那么如今她对卫玥的情感，又是什么样的呢？
路愿湫原本想着，这次卫泠让自己来，或许是有某些重要的事情要说，她也想趁此机会看能不能把合作从跟卫玥联系转移到直接和卫泠联系，从而减弱和卫玥的那种关联性。
没想到卫泠确实给了她一份大礼，但告知的事实却让她如今对卫玥的感情更为复杂。
方才黑暗之中，卫玥说话时的气息拍打在她脸上，连带着那安慰的话语也一路熨烫至心底，带来些微不同平常的跳动频率。
抛下视觉，在明知道对方是卫玥的情况下，她的心情不平静是真的；但在这光亮之下，她会主动去探寻那双眼睛，也是真的。
路愿湫移开视线，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想到许梦宁前些日子评价她是“没品”，这个没品倒是真的。
不过是指她自己没什么品行道德——她现在这样，和她糟糕的父亲当初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之前，她想要拉近和卫玥的关系是为了得到卫家的支持，但由于她们两人之前的恶劣关系，因此很长一段时间她认为自己都是持着一个不走心的状态来和卫玥日常相处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呢？
是因为卫玥一次又一次毫不犹豫地帮助她，还是因为在这逐渐偏移和诡异的世界里，卫玥是那个坚定在她身边的人？又或者是因为这双眼睛，其实在一开始就令自己潜意识里不断关注对方？
本来因为那份亲缘鉴定，路愿湫放下了一部分纠结，主要令她无法接受的是自己短时间移情这件事。
可现在卫玥重新和周悦纠葛在了一起，她此刻还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唉，现在应该好了。”
这边路愿湫还在心中百转千回，那边卫玥却因为她的存在无比安心，并且真的一心一意热牛奶去了。
她将热好的牛奶倒入杯中，先递给路愿湫，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贤朱敷
喝下去一口，温度刚好，让卫玥满意地眯了眯眼。
看着眼前人一副自在又轻松的模样，而自己的心绪却是一团乱麻，路愿湫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幽怨。
“嗯？怎么了？”卫玥迅速捕捉，以为是牛奶不合路愿湫心意，赶忙问道。
她感觉这视线有点眼熟，却又有些陌生。
因为不知道是光线还是环境的原因，亦或者是她自己的感官差异，她只觉路愿湫好似带着埋怨，可这一眼太轻，原先的柔情也未散去，二者像结合，更像是在嗔怪。
看得卫玥脊背发麻。
“没什么，看你热牛奶很认真，有些意外。”路愿湫冷淡地垂下眼眸。
“啊，那可是！”卫玥感觉路愿湫有夸赞她的意思，心情雀跃几分，“热牛奶这件事还不简单吗，怎么样，温度是不是把握的很好！”
“……”
路愿湫拿着杯子的手紧了紧，真不知道卫玥是怎么做到时而和她无限同频，时而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的。
想着，她果断转过身去，并丢下一句：“别忘了管电磁炉。”
“唉？”卫玥一愣，才发觉自己根本没有注意到没关火这件事。
在火速关掉电磁炉并确认其他厨房用具没有遗漏后，卫玥冲出厨房，追上了那个才走出去几步远的身影，并小声喊道：“路愿湫！你怎么用完我就丢啊！”
听到这话，路愿湫的身子猛地一僵，本来她还在为感情这方面的事烦恼，卫玥这一句话让她整个人都烧起来了一般，丝毫没有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模样，带着些羞恼地说道：“我明明在等你！”
“谁让你刚刚走的那么果断……”
或许是黑夜，也壮大了人的胆子，卫玥反倒是褪下了平日里容易害羞的反应，笑了一下，和路愿湫并肩走到二楼各自的房间前。
“路愿湫，晚安。”
在关上房门前，卫玥轻声说。
“……晚安。”路愿湫低声回了句，便迅速关上了房门。
进入自己的房间内，卫玥没有开灯，毕竟那满墙的亮粉色可能会在灯亮的瞬间闪瞎她的眼睛。
就着一点窗外的光线，她躺到了自己的床上，心情却和出房门前截然不同。
她的烦躁、恐惧、担忧……仅仅因为路愿湫的存在便可荡然无存，同时也因为路愿湫，她的喜悦也是如此明显。
那么对如今的她而言，路愿湫又是什么呢？
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脑海里又浮现出刚才在厨房里，暖黄的灯光下，靠在门边神色柔和的路愿湫，那是在看着她吗，是因为她吗？
在漫无边际的想法中，睡意渐渐涌了上来，意识彻底模糊前，卫玥想着的是，其实路愿湫喊她“玥玥”的语调和咬字都很好听，如果可以的话，以后她也想听。
与她一墙之隔的路愿湫并不能这么快的入睡，她坐在床上，望着窗外来往的车辆，眼神清明。
一方面是情感上的拉扯，另一方面也是得知的信息太多，她之前最大的愿望是能找出周悦真正的死因，而如今，她向真相迈进了一大步，却也因此牵扯出了更多迷雾。
如果按卫泠所说，恐怕周悦的生母，周青霜的死也并不简单。
因为情况很类似，当时卫泠和周青霜身边的人都认为她们应该另有伴侣，可在这个环境下，她们仍然破除万难，走到了一起。
而她和周悦……路愿湫眉头蹙了蹙，想到了那些硬要将她和蓝山归放到一起的人。
她们都打破了这些莫名其妙的固有印象，也遭遇了生离死别的苦痛。
不同的是，卫泠大受打击，在有了卫玥之后转而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卫玥身上，不再过问感情之事；而她因为不相信周悦会溺死，所以决定自己调查。
并且……她再次对一个人动心。
这样一来的话，那么那个幕后之人是否会再次动手？
路愿湫思索片刻，认为这是极大概率的，或许那个人一开始想杀的就是她和周悦两个人，而她侥幸活了下来，并且再次“出轨”，这势必会引起对方的注意。
如果由此顺藤摸瓜，说不定就可以找到这个人。
然而……
路愿湫抓住被单的手紧了紧，她如今为之心动的人——卫玥，同样也存在着疑点，在双重作用之下，卫玥的处境又会变得相当危险，那么她还能否毫无顾虑地调查下去？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玻璃床上倒影出的是她迷茫的神情。
她想起从昏迷中醒来，得知周悦死讯的崩溃；想起从周令那里拿到尸检报告，发现周悦生前确实有反常举动，确定她的死另有引擎时，她曾在心中发誓一定会不惜一切找出真相。
而如今，周悦死因的线索，探知世界真相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可卫玥、卫玥……
她想到这些时日，自己对卫玥的疏远，但卫玥却丝毫没有在意，甚至责问她都没有，依然是一如往常那样陪伴她……
“你如果见到现在的我，一定很失望吧……”路愿湫呢喃着。
她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自己会如此在意卫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