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风

  中微子的探测器深埋在不知道哪颗星球的地表之下,无从寻觅破坏。最好的办法是直接破坏发射器。但它不像武器弹药是一堆机械的结合体,不能被拆卸。发射器中蕴含着高密度高能量的天然物质,需要用更大的外力去挤压它,破坏它的结构。简而言之,一炮轰碎最为妥当。

  老皇帝的遗骨所在之地肯定不能动用火力,一开火整座山都要塌了。更何况皇宫就在不远处,稍有不慎就会波及到政治中心的安全。军部几个人一商量,就得找个人把发射器取出来。带到无人的地方毁灭。

  发射器的位置移动一点就会被探测器监视到,从而引起对方的警觉。这玩意就跟个定时炸弹一样,随时会引来外敌。取的人只有一个,周边布防保护他却要出动大队兵力。不仅如此,为了先发制人,莱巴星附近星空的哨卡都要加强巡逻。大批战舰四处寻找有可能轰炸莱巴星的星舰机甲,重点将黑曼巴的流窜势力当做嫌疑对象。

  黑曼巴已是穷途末路,最近被莱巴星打成了一盘散沙,几乎就要碎成粉。针对卡泽山的攻击普遍被认为是他们走投无路之下的报复行径。

  将老国王的遗骨设为狙击目标等同于向整个家族挑衅。皇帝这边下令加强对黑曼巴最后几位成员的围剿,不惜财力物力要把这伙人剿灭殆尽,一转身就驾驶着一艘战舰和下属一起出动了。

  不料担负着转移重任的人一上山,竟在山上看见一个挺拔的人影。这个人弯腰在草丛边寻找着什么,全然无视身边陆陆续续出现的飞行器。他自己的飞行器就停在老皇帝的遗骨旁边,形单影只,看着十分没有攻击性。

  那人用靴子扫开茂盛的野草,没两下就于草丛之中找出了被哈布斯随手丢弃的原片。小小的发射器被捏在了手心,他才转过身来,与严阵以待的军部众人对视。他看着还年轻,不过四十岁的模样,鬓边却已经有了零星银发。脸部刚毅的线条附带着岁月的痕迹,一丝一缕地刮擦磨砺掉他的朝气。

  飞行器内的诸人能通过战舰的成像装置看到外边的景象。他们将此人的影像调大,随即便有人倒吸一口气:“是大殿下!”

  波德·哈布斯将发射器捏在手里:“果然被人发现了……原本想在父亲忌日那天给你们一个惊喜的。”

  他与空中的众人隔着好几米远,上头的人听不到他说话,底下那个被派遣转移发射器的人却隐约能听到他说的话,登时冒出了一身冷汗。众人皆知皇帝和他的兄弟们每年忌日都回来拜祭。选在这一天轰炸,其中满满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

  波德说完就对他和煦一笑:“麻烦叫一下里奥,我许久不见我这二弟了,有话要与他谈。”他扬了扬手中的发射器,威胁的意味十足。

  别的人能认出来这是波德,里奥当然也可以。他都不用人通知,自觉地出列。等到手下人转达波德的意思并转告了那句“惊喜”,他又看似从容不迫地从驾驶舱内走出。他扫一眼自己六年不见的兄长,眼中全无温情。他的属下紧张地将注视着波德的一举一动,生怕这个政敌把皇帝给手撕了。

  哈布斯也在其中,他的身份摆在那儿,不必像别的人那样对着波德束手束脚。他甚至比里奥还要紧张。他以前越是喜爱这个大哥,对方温厚人设破灭后所生成的忌惮与猜疑就更多。

  “大哥,”他的炮口对准波德,“请背过身去,双手举高。我们的人需要先给你搜个身。”

  波德压根就不怕他,对着出列的飞行器以口型示意:“有种,你——轰——了——我。”曾经亲密的两兄弟时隔六年后第一次见面,谁都没给对方好脸子。哈布斯无奈极了,不放心地陪着里奥一起下去。他隐约能理解一点波德对里奥的敌意,并深以为怵。

  双方离开三米远,哈布斯一把拉住了皇帝:“够近了,别在过去。”

  波德玩味地前进一步,哈布斯不顾里奥的意愿将他推到身后,腕上的光脑连接军部的通讯:“波德要是再前进一步,你们直接攻击,我以莱巴星第三顺位继承人的身份担下一切后果。”

  他对上波德的视线:“保持距离,大哥。我名正言顺地回归,依旧享有继承人的身份和权限,而你只是个潜入的政治犯。”

  “莱特·哈布斯!”波德不可置信地挑眉,对这个亲近皇帝的三弟格外不满,“我和老二的事,轮不到你来管。你那副里奥门下走狗的德行可真刺眼。”

  “你不要靠近他,”哈布斯牢牢盯着波德,“我不为任何人驱驰,我只是在顾全皇帝的安危。”

  里奥这会儿很是沉默,他这边有点小事要处理。他一手按在耳边,季秋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他耳中:“里奥哥哥,你怎么突然让人来学校接我,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你怎么不在书房?你亲自去卡泽山了吗?那边是狙击目标是吗?”

  他担心季秋被余孽拿来做文章,这等关头就派人把他接回了皇宫看护。确定了下属已经把人安置好,当下就要掐断通信。

  不料季秋却很是急切:“里奥哥哥你快下山,我光脑里黑曼巴的通讯名单已经灰得只剩下四个了,可是有一个人的头像还亮着。那个人一直针对你,盯着你……别的人应该不是那么容易混进莱巴星装发射器,可是他不一样……”

  里奥皱眉。不知道该感叹自己家这个小祖宗一直隐瞒和黑曼巴尚有联系的事,还是该懊悔过于尊重小孩子的隐私,让他一直处于能和轻易和匪徒亲密接触的状态。

  他满怀愤懑地看着自己大哥,等着他能说出一朵花来。知道他用亡父的残骸和兄弟们的性命当惊喜后,皇帝的心中密密麻麻升起藤蔓,没一棵刺每一张叶片都是对兄长的恨意。

  季秋的声音还在传来。

  “爸……波德·哈布斯想让你死!”

  “大哥,你对皇帝的敌意太过深刻了。”

  两人的声线一齐在里奥耳中会合。里奥心想: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少年时期的大哥没有比莱特高明多少,还不太会掩藏自己的情绪。我只是不能对他染指父亲遗骨的事保持冷静,我太想亲手撕碎我这位大哥,太想了……

  波德只听到了自己三弟的话,沉默了片刻,忽而狡黠一笑:“还是你了解我。”他对里奥做了个射击的动作,眼角的纹路随着他闭眼的动作加深,他抬手的一瞬间,火光铺满了这个狭窄的空间。

  哈布斯惊愕地抬眸,只见火光从波德身后炸开,恍若妖狐开尾,孔雀展屏,咄咄之势席卷波德,冲向他们三人。波德毫不躲避地站在火光的中心,嘴角笑容诡异。

  他下意识地朝波德伸出了手,伸到一半就被里奥钳制住扑倒在地。一个滚圆的防护罩以他两为中心展开,流动的罩面将所有能量导流,开出倒扣的曼珠沙华一般的光之花。一架纯白色带着一点红色花纹的战舰缓缓从半空中显形,它飞向前方,防护罩将扑倒在地的波德也笼罩其中。

  猛然袭来的光热将周遭的草木焚毁,也将暴露在外的三人所有的意思尽数掏空。哈布斯视线中最后一抹残影就是波德无力趴伏在地上的身影。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是明确地觉察得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偶尔能听到护士的窃窃私语。

  “自杀式的,炸弹藏在飞行器里,故意停在先王骨骸的边上。应该是三殿下一移动发射器就被观测到了,算准了陛下会气急败坏去卡泽山……一开始就不准备多说话,也不准备离开……”

  “还好四殿下一直开隐形机偷偷跟着,三殿下又一直让陛下不要太靠近,没被波及地厉害。没想到陛下这样沉稳有度的也会跟愣头青一样招招手就走过去……”

  “陛下是先王最宠爱的儿子,他最是敬爱先王,容不得别人半点亵渎。亵渎的人又是大殿下,他难免冲动一些。”

  “先王的骨骸只有一半了……四殿下说要修建新的皇陵,王后的骨灰也要挖出来,趁此机会合葬了。”

  “嘘……三殿下的丈夫等会就回来了,看见你们吵吵闹闹要呵斥你们吵着殿下了……”

  护士们格外多嘴,活泼极了,感世过来了才会作鹌鹑状老实工作。感世绕着病床转一圈,对各种仪器显示的生命体征都了如指掌,他眯着眼盯了一会儿,小心地避开哈布斯肩膀上的烫伤伏在他耳边。

  “有意识了?听到我说话了吗?”

  哈布斯挣扎着想睁开眼,奈何实在乏力地很。一只温暖的手掌随即抚上他的眉心,盖住了他滚动的眼球:“再休息一会儿,我在这边呢。”未几,身边的人叹了口气:“你倒是做了那‘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的本分良臣,我却差点就成了鳏夫。”

  哈布斯用他有限的文化素养听懂了这句酸话,气地翻白眼:我也不想啊,谁知道波德那么疯,死也要拉里奥下水!我下地只是想让这两位一见面就开撕的大兄弟保持安全距离!

  我不是里奥的西南风,我明明只是你的西南风而已。

  哈布斯委屈巴巴地晕了过去。

  西南主坤位,为臣,为妻。

  这句诗是曹植写给曹丕的,引申意是“哥哥我服你了,你当皇帝,我会乖乖当一个和柔巽顺的臣子”。

  然而我们老师讲解这句诗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