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

  天色大亮,日光透过爬山虎斑驳的叶子缝隙投进屋内,感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他才睡了一晚已经很习惯枕边有人了,眼睛还睁不开就下意识的睁眼睛往旁边捞。哈布斯原本在一旁轻手轻脚收拾行李,见他捞那么费劲,只好放下手中的活给他递了一只手过去。

  手被摊平放在枕头上,然后,一颗脑袋妥妥地安放在掌心里,蹭了蹭。

  石头更了。

  感世昨晚一直叽叽歪歪“你一定是受我体质影响”,“你看坎泽尔以前那么凶都能被驯化成忠犬,你的情况跟他差不多”,“嗷嗷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在知道你的身份后还赖着不走”。哈布斯被他说得方方的,连个睡前的亲亲都不给。

  一时图个畅快后患可是无穷的,他们下半辈子的谈资一定会多一条:你当初第一次亲我,就是受我体质影响。

  这么大一口锅,哈布斯自觉受不起。下半夜他肩膀上靠着一个热乎乎的男朋友,指尖玩弄人柔软的头发时就想着不能这么下去,糊涂过下去自己一辈子都有污点。保不成以后睡都睡了,这家伙还坚信是自己那讨人喜欢的体质在作祟。

  哈布斯没理会自己身上那不安分的部件,还收回了自己伸出去的那只手。感世凌乱的短碎发被蹭成鸡窝,哼哼唧唧表达了不满,下一秒就小猪一样陷进枕头里睡得人事不知。

  他收拾完自己屋,又怀着隐秘的成就感去隔壁屋收拾行李。

  这头恐龙是只沙文龙,坚定的认为既然人都躺一张床上了,那就该水乳交融不分你我。他在踏进房间之始就已经初步把这间屋子的后路定好了:人睡隔壁就行,这屋子闲置起来,哪天惹怒了他被赶出来睡书房时还可以充当落脚点。

  哈布斯猥琐兮兮地把耳朵贴在墙上:不知道在这里能不能听到隔壁的动静?能听到就好了,等他睡下了我还可以偷偷摸回去。

  沉迷婚后日常不可自拔的恐龙兴致很高地巡逻一遍自己的新领地,兴冲冲地跑到窗口窥伺了一会儿自己的房间。他打开衣柜收拾了几件衣服,羞答答卷起了两条底裤,鬼鬼祟祟在床上滚了两圈,幸福地滚落在地发出“咚”的一声,最后裹挟着战利品回了自己房间。

  在门口遇上一只无语的感世。

  他被“咚”醒了,没能达成“和我男人一块儿起床”的成就让他有点小懊恼,和昨晚上没能讨到晚安吻一样懊恼。被男友冷落的野草脸上冰冻三尺:“你在隔壁搬家吗?”

  哈布斯欲盖弥彰地把卷成团的底裤戳进一堆上衣中,正经脸回复:“我在隔壁替你收拾行李,你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今天回一趟莱巴星。”

  感世以前严防死守不愿让哈布斯进屋,那是为了约束自身。现在他那微薄的良心早就被自己左一句“不要把我丢出去”右一句“别让别的人取代我”给抛弃了。他丝毫不介意私人房间被闯入,还一扫大清早积聚的不满:“今天就见家长?!”

  哈布斯看他表情就知道没有异议,动作麻溜地把人和行李一起带走:“嗯,我路上再替你和武校长请几天假。我带你去看点东西,可能要在那里过夜。”他把人扛进副驾驶座,又把大清早爬起来做好的饭团塞他手里,“路上先垫垫,大概中午之前能到。”

  “你不是在流放?”

  哈布斯调出星图导航,对母星的流放制度嗤之以鼻:“不过是个维稳的死规矩而已,我带你祭拜我爸,他们还能拦着我不成。”飞行器穿破大气层进入漫天星空之冢,星图代表着飞行器的红点离地球越来越远,向着同样标红的目的地缓缓靠近。

  感世缩在椅子里偷偷地笑了。

  老皇帝的忌日就在近几天。这头恐龙生前忙到飞起,政务缠身,钱权全数攥在手里,死后也要盘踞一方领土。他天葬在了在皇宫附近的卡泽山上,哪怕枯骨日渐风化,肉身填饱了山上一干走兽飞禽的肚子,残骨也要牢牢地占住脚下的山头。

  早逝的皇后化成一捧骨灰,安稳地装在瓮中埋在丈夫的残骸之下,风吹雨打一切摧残都落不到她的骨灰上。

  两人穿越银河系之际,哈布斯脖子上的项链开始震动,一震噪音过后,项链强行在舱内制造了光屏。身着米白色长袍的老头子霍然出现:“三王子,请问你达到终止流放的条件了吗?”

  感世紧张地看着哈布斯,以他对这头恐龙的了解,他绝对不愿向自己的二哥表示驯服。舱内的空间并不宽广,他一动,元老的视线就移到了他身上。

  老头子目露惊喜地瞧着副驾驶位置的陌生男人:“这位先生体内孕育着皇室血脉吗?那三王子可是比陛下那老光棍出息得多!下一代皇位继承人要出世了吗?种族是恐龙还是跟这位先生……”

  感世默默别过脸去:这位大爷您真是为皇室子息的繁荣操碎了心。带个继承人回去就能免除流放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哈布斯拍手把元老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这边来:“别看了没孩子……让我跟里奥谈谈。”

  老头子略带惋惜地砸吧嘴:“愿意臣服皇帝陛下也可以,我这就去通知他。”哈布斯关闭了视频,余音还回荡在舱内:“三王子要是早点想通,也不用在外边流浪这么久……”

  事实证明哈布斯依旧是只中二龙,里奥皇帝隔着光屏都能嗅到自己三弟身上经年不衰的中二气息。那一瞬间阴影爬满里奥心头,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扯出他的脑干,并声嘶力竭地对着他脆弱的神经系统吼叫:“你的童年少年兼青年阴影又回来了!”

  脑壳疼。

  别低头,皇冠会掉。里奥端坐在视频那头,华丽的冠服将他衬得无比华贵雍容,他暗暗挺胸,胸前的几十枚勋章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皇帝不动声色地企图在见到弟弟的第一眼就在气势上压过他,达到打击敌对势力的目标。不仅如此,他还要在语言上打压手下败将:“你愿意臣服于我了?”

  正经规矩的皮囊下包裹着一颗争强好胜的心。

  哈布斯理都不理自己二哥的挑衅,只指了指感世:“这是我男人。”

  三十多岁的老光棍遭受会心一击,但依旧要坚强大方遵守礼节。他友好和善地颔首:“三弟你好。”感世这样的绩优生在某些方面和里奥还是很合拍的,优等生之间有种根正苗红教育制度下的天然默契,于是他也很友善:“二哥你好。”

  哈布斯:……

  里奥老怀欣慰,对着哈布斯的便秘脸几乎要稳不住他端方的皇帝形象。要不是糟心弟弟在一边搅局,他都能笑出声来。

  “我不会臣服于你,我只是需要用你欠我的人情换取一次短暂回归的机会。”自动开启中二病模式的恐龙以指碰唇示意皇帝先不要急着反驳。他看了感世一眼,不避着他直言道:“你以为贿选丑闻是谁压下来的,该不会以为是大哥良心发现放你一马吧。”

  皇帝笑不出来了。

  “那些人是我帮你处理掉的,现在轮到你给我行个方便了。”哈布斯拉过感世的手摇了摇,“我们要回去拜祭一下父亲和母亲,还要去一趟百泽故宫,事情办完后会自行离开。你在元老院那边配合一下,别让他们又把我流放了。”

  三王子离乡六年,人还没到莱巴星,消息已经传遍了这个恐龙遍地走的星球。飞行器降落在皇宫外的草坪上时,披着人皮的恐龙里三层外三层围成一个圈。要不是哈布斯早年暴名在外,两口子能被人海活活给淹了。

  皇帝呆在书房里和大臣们议事,宁愿沉迷工作也不愿意见自己的糟心弟弟。米勒和勒庞倒是早早地等在门口,一看见人就急吼吼把人带进去。

  勒庞上次见哈布斯时才十五岁,现在已经长成个大小伙子,而且是个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大小伙子。他小猴子一样挂在哈布斯胳膊上被他提进大殿,嘴上就没停过:“三哥你这回不走了吧,千万不要走啊ballballyou,二哥和四哥都是装逼犯都没有人陪我玩……”

  米勒落后一步和感世并排走,偶尔用脚尖踢一下老五,不解地和感世咬耳朵:“三哥怎么突然回来了,他连句软话都不跟二哥说,怎么会默认驯服……”哈布斯单手举高挂着一只勒庞,闻言便满怀期待地回头看感世,目光灼灼,大有“我就要亲眼就看着你回答”的意味。

  感世被他狂盯,臊得慌,垂眸道:“我们来祭奠……叔叔。”

  哈布斯一秒炸,他委屈巴巴地甩掉勒庞牌树袋熊,气咻咻地拉过感世摆在自己身边。他沮丧地太过明显,就差在额头上写上“始乱终弃”,“睡过了竟然还不认账”,“什么叔叔明明是爸爸”几行字。

  感世拿这只大龄幼稚龙没有办法,逃难一样挎着他大步往前走。边走边好言安抚:“咱们的房间在哪儿呢,多年不住该积灰了吧。我们还是早点回去清扫一番,等晚上人聚齐了给我个机会,我再重新说一遍……”

  “到时候要说爸爸!”

  感世脸颊爆红,差点就要甩脱这个猴急的幼稚鬼,奈何胳膊被钳得牢牢的。他只得认栽地预习了两遍:“爸爸,爸爸……”两人推推搡搡,跟个连体婴一样晃晃悠悠往里头走。

  此时的里奥正好透过窗户看见了底下的一对。议事正处于中场休息的时间,皇帝只想在书房的小隔间里靠着窗发发呆,未料到会被塞一嘴狗粮。

  他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叮嘱侍从:“等会儿把百泽故宫的钥匙给老三一份,再从皇宫调一队卫兵过去守卫故宫。”

  他掐着时间要回归议事大臣中间去,开门之前复又郑重其事地嘱咐了一遍:“故宫里的文物都是孤本,老三和他男人随便进。但是别的牛鬼蛇神敢放进去一只,你们就准备卸下军装回家种田吧。”

  侍从郑重地行礼领旨,双脚相贴发出铿锵的声响,看向皇帝的眼中满是忠诚:“遵命,我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