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鼎沸【完结番外】>第65章 重重轨迹

  “你要单独去找彦歌?”莘蓝再三确认道。

  “你是不是又发病了?”莱兹不住怪叫道。

  两人对视一眼,后者努努嘴,压低声音:“我就说没带向导要出大问题吧。”

  喻沛不理会两人,简单整理过装备,勾过背包就走。

  他在外面寻了一天,才在日暮时分,于某个废弃疗愈中心找着疑似任务地点。

  这里挑顶被拆,三层楼之间被暴力打通了。

  灯管报废,天花板摇摇欲坠,其间垂落着无数缠结络丝,状态粘糊泛稠,颜色或黄或红。

  四周墙壁留有不少打斗的痕迹,而地面自外向内,呈圆环状,密密麻麻,摆满了完整的人类肢体——

  所有失踪、失联、未告阵亡信息的士兵,以哨兵为主,大部分都在这里。

  喻沛扫了一眼,在最外围看见了不知死活的以安和冯莱。

  他蹲身探人鼻息时听见身后有点动静,箭簇随着侧头动作,瞬间拢住了门口的位置:“谁?”

  “还说没有发病?我们都跟了一路了,你现在才发——”莱兹大咧咧从门外转进来,话音跟着视线惊然一变,下意识拔高半秒又硬生生压成气音,“靠!这是什么?乱葬岗吗?!”

  被紧随而至的莘蓝抬手搡开:“这明明是巢。”

  “你见过这么诡异的巢吗?”莱兹咋舌。

  莘蓝近前检查过临近几人的状态——呼吸平稳,外表体征正常,但没有苏醒迹象。

  莱兹在旁搓着胳膊,牙花子直打架,眼神警惕地扫来扫去:“虽然当年我宣过誓也立了约,但我慎得慌,要不我们先退出去叫……”

  “沙沙——”

  三人不由屏息噤声,一齐看向声响处。

  这里像是一架古怪的混音器,任何轻微的动静都能混出毛骨悚然的音效。

  譬如现下,像有无数张嘴在嚼骨头。

  “完了,”莱兹看着人堆最中心,正流体似的,慢慢拔高的不明物体,干笑一声,“来不及找大部队了。”

  雪豹瞬间跃挂于墙壁间,俯低身体。

  喻沛起身挡在两人面前,拧眉唤道:“彦歌?”

  “怎么可能,”莱兹正明目张胆抗炮瞄准,嘀嘀咕咕,“算了,先轰再说。”

  莘蓝气结,把人推去旁边:“轰个鬼,这里连醒着的向导都没有,打起来你让这些人怎么办!”

  话间,那团东西抽出四肢,身体舒展,脖颈至额头的位置,蓦地睁开了十数双眼睛。

  “我见过你。”对方蹲踞在不断流动的柱状物质上,居高临下,盯着喻沛缓声说,“你是那个对我敌意好大的雪豹崽子。”

  后者腮骨动了动。

  “彦歌?”莱兹艰难辨认过那张面目全非的脸,难以置信,“这没救了吧,真的不轰吗?”

  “别紧张,小猩猩,说起来我是你……”它伸手指向莱兹,停顿了几秒,在后者撑不住开始发抖时,又缓缓指过莘蓝,“也是你,”最后停于喻沛身上,“还是你。”

  “是没救了,精神错乱。等会我俩把它给引出去,”莘蓝小声说,“你再轰……”

  彦歌撑脸冲她笑,所有的眼睛都弯起来,正滴溜溜地转,那处单边酒窝里长出两节笋芽似的东西,又被它随意抠掉,再扔回嘴里嚼巴几口,边道:“我听见了哦,小狞猫。”

  莘蓝心下恶寒,精神体的尾巴彻底炸毛。

  彦歌看了他们一阵,稍显遗憾地摇头:“我不杀有伴侣的人,”

  “完了,”莱兹蹭到莘蓝身边,把她挡在身后,“我俩要被噶了。”

  后者又把人排开,没好气道:“你盼点好的吧,前队长诶!”

  “我们来做笔交易吧。”彦歌看向喻沛,自顾自说着,“你有一位向导是吧,只要你能找到他,我就乖乖跟你们回去。”

  “这么简单?”莘蓝孤疑。

  彦歌浅笑点头:“我说过了,我在找我的伴侣,所以我对待有爱人的人总是格外宽容。”

  喻沛冷笑一声,随手挑起脚边那团死珊瑚状的东西:“那是因为它现在不能动。”

  凑过来的莱兹惊叫跳开,被莘蓝抬手斩断的一截珊瑚吧嗒落地,张牙舞爪地动起来,像团盘结的黄鳝。

  彦歌假笑:“年轻人,不要拆穿我嘛。”

  喻沛一针见血:“你要崩散了。”

  彦歌点点脑袋:“那又怎样,路柯的精神链接显示,你家向导快死了呢。”

  喻沛:“……”

  彦歌体内并没有多少向导的精神力,与它精神链接异常痛苦。

  无异于被软性凌迟,被片下摆盘,再被一口一口细细咀嚼掉。

  甚至能听见无数牙齿争相碾磨的动静。

  哨兵被削落的精神力不断碎在脚边,如同热铁呲进凉水时腾起的雾。

  源源不断的雾气打乱了这处时空,莘蓝与莱兹担心非常的脸渐渐消失,演化成繁杂的液态色彩。

  【这叫什么?走马灯?】喻沛勉强站稳,咬牙嗤道,【还是回到过去的火柴?】

  【你俩真的是……】彦歌笑叹了一句,【哨兵的回溯轨迹是乱的,我不确定你会先遇见什么时候的他。】

  喻沛闷哼。

  【但我建议你最好只作旁观。】彦歌笑着眨眨眼,【否则容易被时空法则抹杀。】

  这是哪一年?

  喻沛抹开被汗浸透的视线,刺痛的双眼勉强聚焦。

  他先是看见一扇窗,窗台边摆着一盆青嫩的山野草,当中缀着些零星小花。

  窗下有人伏案写字,黑发柔软,露出一截苍白的耳廓。

  那人写得专注而缓慢,墨水在纸间流畅地延展、定格——不是接触笔与模拟纸,是被时代所抛弃的钢笔与纸张。

  喻沛拧眉,不确定地眨了眨眼,唤道:“阮筝汀?”

  而后视线焦距似地被拉远,那扇窗户转成泛灰的毛玻璃,那人似乎是抬头看了外面一眼,念叨着“怎么又下雨了”,遂探身拉上了窗帘。

  那块窗户彻底暗下,持续拉远的视野里,开始跳进一块又一块同规格的窗口,像是一个又一个灰扑扑的像素格子。

  直至它们齐整地码成一栋柱形楼体,形态庞大,上下望不见尽头。

  每一层,都按照不同的速度或顺或逆地旋转着,而每间毛玻璃后,都有一个阮筝汀。

  不同年岁,不同造型,做着不一样的事情,像是一柜子会动的等比手办。

  【找到他。】彦歌冷不防说。

  喻沛哑声道:【什么?】

  【在无数或真或假的轨迹里,无数过去与未来里,找到唯一的那个人。】彦歌的声音轻飘飘的,【或者说,找到与‘你’完全处于同一时间线的那个‘他’。】

  有扇窗户啪嗒亮起,像是被双无形的手突兀按亮的,窗帘自动往两边打开些许,翻卷的料子间泻出点谈话声——

  “你喜欢雪豹吗?”有男人自空间胶囊里找出一个崭新的手作玩偶,俯身递给病床上的少年,“我这里刚好有一个哦,送给你。”

  “第一次见自己成功跑出来的实验体……”另一个身着警署制服的人在旁边记录边说,“塞路昂纳那边说,会有人来接收他。”

  “宝贝,你想去喀颂吗?那里很漂亮哦。”

  对方回了句什么,男人帮他掖好被角,直身压低声音,说:“我会提交报告,塞路昂纳根本不适合未成年生活。”

  两人说着话出去时,正赶上某个及臀鬈发的女人携包进来。

  后者对他们客气地点了点头,但男人对她敌意有些大,并没有回礼。

  喻沛愣然认出,那是瑞切尔和喻诵春。

  他又往房间里看了两眼,年幼的阮筝汀正抱着雪豹公仔熟睡。

  这是2622年平崎港事件后不久,阮筝汀刚从休曼活着出来,而喻诵春还没有死在里面。

  “父亲?”喻沛惊疑不定,忍不住跟着那道模糊的身影飘,从一扇窗户追到另一扇窗户,“父亲!”

  可这栋楼里的路似乎没有规律,对方明明上一秒还在眼前,走个拐角就能跳到天边。

  【切记,海濒拉只能小幅影响伴侣的过去。】彦歌怜悯地看着他,【可人类妄图窃取并类推它的实现机制,导致时空难以完全自洽,记忆干扰和抹除并不能完全消除这些影响。】

  喻诵春越走越远,喻沛心急之下击碎了走廊窗户翻进去,瞬间被四面八方早已混乱的时空法则压跪在地上。

  他耳中杂音忽长忽短,勉力抬头后,瞥见左手边的门框底写着,2607年3月25日,阮筝汀出生;右手边的门框底写着,2622年3月25日,8-27死亡。

  彦歌还在他脑子里说。

  【所以,自2631年开始,每场星区的覆灭其实都是偶然与必然相互作用的结果。】

  【一部分是顶门石计划,一部分是所谓虫卵寄生与被唤醒,还有一部分是……时空难以自洽,个体状态出现强制覆写。】

  它带着哨兵站起来,又往前用力一推:【找回他,稳定我们,不能再失败了。】

  来来往往,无数个阮筝汀从喻沛身侧走过。

  有的正值壮年,身着灰白的研究院最高规格制服,神态冰冷。

  有的垂垂老矣,垂首坐在轮椅上,手里盘着一颗青色的发珠。

  ……

  无法使用络丝,无法引用誓契。

  精神力波动下,这里全是共鸣,像是超级鲸群赴死前的悲吟,此起彼伏。

  喻沛抵拳穿过廊道,上下楼梯,顺着喻诵春走过的路,少顷,重新推开了那扇门。

  “咔哒——”

  不再是病房。

  浓郁的绿色从门隙漫出来,洇上他的靴帮。

  门后知了合奏,夏风滚烫,电子屏上滚动着鲜亮醒目的考场信息——23级军校联合演练,综合场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