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鼎沸【完结番外】>第28章 海沽平崎

  当晚十点多,模拟场全域崩溃,月测首批首轮考核被迫宣告中止。

  现场工作人员脸上倒没多少意外神色,他们似乎做过相关预案,哪怕出现了数十起因为触发精神潮前兆反应、而强制断开模拟舱链接的情况都能面不改色,堪称游刃有余,除却——

  时贇上半身刚探出舱体就开始吐,吐过几口又攥着无事牌哭,来来去去,反反复复,那架势说是肝肠寸断也不为过。

  医疗组横竖拉不开他抓着舱门的手指,最后还是从隔壁埃文怀里,好说歹说,借来了头昏脑胀的时绥,连哄带骂把人弄进救护车,“咕哩——咕哩——”地拉回了311医院。

  此刻,疗愈中心灯火通明,人满为患。

  冯莱边脱白大褂边叹气:“我年纪大了,真经不住这么熬……”

  房门被呼啦闯开,小护士哭丧着脸:“冯主任,又来两车!”

  冯主任闭着眼,在磕保健药。

  次日,军方报道称,这是场联合塞路昂纳编织的特殊测试,分哨兵和向导两轮。

  三名特级向导坐镇,针对性播种梦魇,目的是为了具现化每位参考人员内心最深处的恐惧,直面崩溃源,以综合评估其领域状况是否适合继续驻留前线。

  消息一出,病房里骂声不断,连飞过的机械鸟都能被乱七八糟的络丝薅进窗来,咔咔咔叨秃。

  奇怪的是,模拟场最后近半小时的数据尽数丢失,连同实时监控画面,而所观测到的异常点,离喻沛一行人十分接近。

  “根据相关规定,该情况下特级无权启用诘问。况且,”猜到点原因的时绥扬扬手里的保温桶,“我得去给我家哨兵们送饭。”

  不顾来人一脸菜色,这人拉过阮筝汀就走,离得远了,他突然没什么情绪地道:“我看见了,阮向。”

  阮筝汀却是无甚反应,揉眼打过哈欠,恹恹地回:“什么?”

  抛却僵直指令和五感屏蔽,光是那道华丽非常的显色屏障,都足以令人肯定,这不该是次级向导所具备的水准。

  纵然存在时间过短。

  时绥笑笑:“你的精神体,很漂亮的鸟类。”

  平白无故得句赞美,阮筝汀不明所以。

  恰逢时贇的通讯接进来,哭嚎声把行道树都吓得一哆嗦,哗啦啦往下掉鸟果子:“我要饿死了,阿绥——”

  阿绥把砸到头顶的机械鸟用力抡远:“住口!他俩需要静养!”

  喻沛还没有醒,相比之下,埃文的情况正常得多,虽然只认时绥不认旁人,近身两米可获云豹绕脖成就。

  而后第四天,基地为1209事件亡故人员举行了集体葬礼,可是调查结果至今仍未公布。

  来吊唁的人有些少,毕竟这天赶上月测次批首轮考核。

  至于首批哨兵们,近半还在311疗愈中心当病友,唯一的消遣娱乐方式大抵是半夜激情辱骂管理层,再被查房的小护士强制闭麦。

  修黎要搞大动作,或者说,前线因不明原因要大换血,估计同最近越传越盛的某防星沦陷有关系。

  但这跟阮筝汀没关系了。

  喻沛的考核彻底不合格,加上他俩搭档关系没有解除,这意味着两人将打包滚蛋。

  葛圻本着人道主义原则,让醒着的向导选星区打白工,后者点开屏幕,一眼相中了迦洱弥纳星。

  手续走得很快,喻沛转醒次日,封境后便从311医院特殊通道直接去了星港。

  这批转业人员还挺多,港口闹哄哄的。

  埃文还在医院蹲着,时家兄弟亦步亦趋,跟来告别。

  时贇这几天跟到了汛期似的,动不动就哭,院方诊断说是阿诺加尔症引发的短暂性泪失禁。

  最恐怖的一次,当属抱着埃文的精神体嚎得死去活来,当事人午夜梦回,恶心得不行。

  喻沛噙着点笑,依次拍过两人脑袋,在时贇抽抽搭搭的“喻哥再见”里,率先挥手登上星舰。

  时绥被吵得头疼,勉强扒拉出几分耐心,问道:“你又怎么了?又不是见不到了,快闭嘴。”

  “真好,喻哥终于远离前线了。”时贇大抵经历过感染变异的梦魇,如今心有余悸,“战场太恐怖了,我特么死了却像活着,还要吸食自己人……”

  时绥当他胡言乱语,摸着那头卷毛安慰:“乖啊,有我在,你不会上战场的。”

  时贇就着他的衣袖擤鼻涕。

  声音响亮,几乎盖过了一旁朵尔仑对阮筝汀的轻声叮嘱,后者恍惚以为自己听岔了。

  “路途平安,小筝汀,”向导推着他肩膀,轻轻往前一送,“代我向瑞秋问好。”

  舱门闭合之际,他总算知道迦洱弥纳为何会出现在备选名单里了。

  修黎没有直接去往生活星区的航线,他们要到海沽星平崎港转舰,飞行时间27个宇宙时。

  上头很贴心地给几十组搭档安排了双人胶囊房,虽然有人显然不是很领情。

  阮筝汀找到位置时,喻沛早已安置好随身行李,正半靠着床头闭眼假寐。

  哨兵偶尔会泄出点精神力,在向导身边转个来回,再被头顶净化器吸收。

  虽然两人浅链已断,但大抵是契合度过高的缘故,阮筝汀依旧能根据络丝模糊感知到对方的心情,跟修黎今日的天气一般,沉郁又阴晦。

  胶囊房里安静少顷,哨兵阖着眼,忽然淡声道:“我没事,收起你那副表情,不然显得我很可怜。”

  向导背靠舱壁,盘腿坐着,闻言视线倏而一垂,埋进跃迁须知手册里,闷声说:“我只是在看星星。”

  前线星区早前开辟的观赏航线已然全部关闭,现下舷窗外黑黢黢一片,有个鬼的星星。

  喻沛眼皮一抬,从那头直接翻过身来,在阮筝汀的惊呼声里,掐着他的腰同人调了个位置:“好,你慢慢看,看个够。”

  “……”阮筝汀忍住想拿手册糊他一脸的冲动,犹豫半晌才问,“你知道要去哪里吧?”

  “嗯,葛老同我说了。”喻沛声音懒洋洋的,也不知道是在逗人,还是真的不满,“去迦洱弥纳给农场主打白工,不包吃不包住,还得寄人篱下,借住在某位阮姓向导家里。”

  某位阮姓向导拧着眉小声辩白:“那你想去挖矿还是种土豆?去迦洱弥纳起码还不用租房呢。”

  喻沛撩他一眼,忽而笑了:“是的,得多谢阮向。”

  这人在前线待得久了,肤色接近小麦色,面颊靠近下眼睑的那线位置有些偏深,落着长期佩戴战术目镜留下的浅淡痕迹。

  抬眼看人时,竟然也显出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笑容总是带着点挑衅。

  野、傲慢、爱嘲讽、时常又很漠然。

  阮筝汀突然就有点牙痒,索性转过身不再理他。

  第一次跃迁脱离修黎引力范围后,向导开始频繁地看个人终端。

  全息屏被唤醒,无操作一分钟后自动缩回尾戒,再被唤醒,再次消失……

  喻沛戴上睡眠眼罩前提醒道:“等进了平崎,对外通讯和网络才会恢复。”

  阮筝汀五指一拢,头歪向舷窗,闭着眼道:“我知道。”

  结果这人就这样睡了一路,差点落枕。

  落地时是当地时间晚十点多。

  阮筝汀还没醒透,是被喻沛领着下星舰的,出闸口前才想起来拉住人问:“要浅链调整五感吗?”

  “不用。”喻沛边说边从随身背包里翻出管向导素,十分熟练地给自己补过一针,“我习惯了。”

  通道内外完全是两个世界,没有了隔音材料,各类声浪如有实质,几乎是迎面扑到两人身前的。

  哨兵和向导的出站口在不同的位置,暂时分别前喻沛拉上兜帽,确认道:“6号门?”

  阮筝汀眼睛不离终端屏,手指敲得飞快:“嗯。”

  二十分钟后,阮筝汀扫过身份ID卡出站,寻了个人少的地方贴墙站着。

  未几,见有只耳廓狐自扶梯口探出头来,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他稍一伸手,那精神体就撒丫子跑过来,眯着眼,大耳朵微微往后撇着。

  “瑞秋。”阮筝汀弯腰,探指点了点它的脑袋。

  “没大没小,”那位转过扶梯口的女性向导鬈发浓黑及臀,额间缀着剔透玉饰,气质妩媚,瞳色苍翠,姿若海妖,“叫妈咪。”

  “杰瑞德女士,”阮筝汀弯弯眼睛,俯身同她行过贴面礼,轻声说,“你与我的临时收养关系,在我成年时就自动取消了。”

  瑞切尔翻白眼,塞过去一瓶药,没好气道:“行了快走吧,和你家哨兵去迦洱弥纳养老。”

  阮筝汀闻言动作一僵,表情复杂,一时不知道先反驳哪个说辞。

  “我说错了吗?”瑞切尔把耳廓狐从他裤腿间扒拉下来,抱进怀里,揉着耳朵,“朵朵短讯里说,你都快把人家裹成毛线球啦。”

  “……”阮筝汀干笑一声,硬着头皮转移话题,“您同朵向是忘年交啊?”

  “她年纪跟我差不多大,”瑞切尔促狭地乜他一眼,“正儿八经算起来,你要叫她姨。”

  阮筝汀讶异。

  “她喜欢和小年轻待在一起。”瑞切尔看过时间,又拍拍他肩膀,“行了,我真要登舰了。”

  “原来您不是专程来接我的啊。”阮筝汀半垂着眼睫说。

  “阮先生,主治医师并不负责为患者接机。”瑞切尔不吃他这套,拿话涮完人,抚过耳发,施施然走了,“我得去塞肯,没事别给我发消息,收不到。”

  阮筝汀视线跟着她,敏感地问:“前线到底出什么问题了?”

  “照顾好自己,”瑞切尔回眸盈盈而笑,一副“大人的事小孩子别问”的表情,举着耳廓狐爪子冲他挥了挥,“再见啦,小筝汀。”

  实话实说,自打月测过后,阮筝汀对告别语有点阴影。

  “再见。”他轻轻回道,“一路平安,瑞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