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鼎沸【完结番外】>第23章 何为彦歌

  “所以,我们要等着你朋友过来吗?”彦歌叼着草茎问。

  他们已经从腐味漫生的仓库里挪出来了,现下盘腿坐在草坪上。

  时近日落,如果忽略纷然飘灰的话,周围景致还算不错,开阔安静,可惜人不和。

  阮筝汀离之五米远,态度相当冷淡,语气分外冷漠:“嗯,刚才谢谢你,有事的话,你可以先走。”

  “怎么能在战场上对一位落单向导弃之不顾呢,这不符合哨向契约精神。”彦歌撑睑冲他笑,棕红发尾间光斑跳动,跟那处单边酒窝一样,盛满了蜜。

  可惜阮筝汀眼疼,又没读完什么狗屁契约精神。

  这人不喜生人——何况是一上来就忽视文化差异、企图同他行贴面礼的NPC型生人——如今仗着在模拟场内,连装都不愿多装,脸色十分冻人:“彦先生,我想我们应该不同路。”

  人工智障大抵无法正确解析人类的弦外之音——彦歌笑得异常灿烂:“没关系,能护送向导是我的荣幸。”

  阮筝汀用力擦着刀,心道好烦。

  许久没动静的喻沛突然出声:【你先去最近的防空塔待着,我这边情况有变,附近有红方人员求救。】

  【已经投放了?】阮筝汀拄刀站起来,粗略算过时间,有些疑惑,【比计划早了半个多小时。】

  那边的彦歌看过日头,笑眯眯道:“可是天快黑了,你那位朋友……或许我们应该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他目光逡巡过一圈,冲某处方位抬抬下巴:“那座防空塔怎么样?”

  愈发像个催进度的剧情NPC了,还能推测人物动向那种。阮筝汀稍一点头,盘算着路上甩掉对方的可能性。

  喻沛似乎处于战斗状态,心音总是断断续续的:【异变体邀请你跳贴面舞的时候,星舰坠毁了。】

  阮筝汀脚步一顿:【你怎么知道?】

  喻沛哂然:【因为有块机体残骸从我发顶旋过去,差点削掉我的顶骨。】

  喻沛的初始点离仓库的直线距离接近11公里,相隔二十多个街区,地点状态极差——

  系某医学院某教学楼,整栋楼里没一个活人,受本能驱使的异变体们正在互相吞噬。

  干瘪皮囊画报似的撒落一地,还是碎趴趴的,红黄绿蓝,四原色凑了个全。

  然后哨兵被绑着手脚刷新进解剖室——也不知道这地方哪儿来的手脚铐——“哐嚓”砸翻了样本架。

  他像份刚出炉的淋面甜点,肉质喷香鲜嫩,顷刻吸引了四面八方的异变体。

  那些玩意儿丢开口感发柴的彼此,寻着人味全来了,桀声嘶叫着从任何有口子的地方挤进来,争先恐后,急不可耐,以至于在甚为狭窄处,自行掰断了螯足。

  场面看上去有种莫名滑稽的喜感,前提是当事人并非自己。

  天崩开局,百次难遇。

  所幸喻队长多年前线没白混,相当出色地完成了从自救到反杀再到整层清零的高难度系列操作,干脆利落,赏心悦目,足以入选近五年大小考核集锦。

  接着不待这人松口气,机体残骸从天而降,伴随着尖锐炙热的呼啸声,迎头飞来。

  就在阮筝汀如有神助的那个瞬间,喻队长潇洒帅气的落幕动作惨遭滑铁卢——

  他单手撑跨过窗时,精神力连带着肢体力量,像是被看不见的漩涡狠力一抽,整个人骤然失去平衡,被铝框所绊,擦着热流毫无形象地栽了出去。

  残骸轰然切进楼体,裂纹迅速延展崩塌。

  他在巨大的爆裂声浪里被狠狠掀远,伴风疾坠,落地前又被蓦然展翅的屏障妥帖护住了。

  喻沛在操场草坪上滚过几遭,仰面躺着,足足愣了五六秒,才想起来有人在等他回话。

  综合型领域虹吸。

  很奇怪,这是以往浅链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这种时有时无的抽吸感在他穿越城区,逐渐靠近阮筝汀时,自行达到了一个诡异的平衡——足够让向导自保,又不会影响哨兵本身。

  于是在第三次看到求救信号时,这人决定摸过去看看情况。

  是所医院,外科大楼顶层天台困着一对女性哨向,星舰坠毁时跳舰下来的,好巧不巧落在这儿,其中的向导伤了腿。

  喻沛以络丝打完回应,攀外墙攀到一半,才想起来道:【战地守则第一条——】

  阮筝汀怼他:【能不能直接说,每次来个前摇烦不烦,你是法师吗,出招必须先吟唱?】

  喻沛很是新奇,顿过半秒,不由戏谑:【我发现你有点表里不一啊阮筝汀。】

  表里不一的某人想把模拟场夷为平地。

  介于城区地面情况最为复杂危险,哨向在钢铁森林行进时,一般会选择高空路线,装备欠佳下会类似跑酷。

  虽然动作没那么花里胡哨,但架不住有人无意识炫技,譬如彦歌。

  阮筝汀此前没有接触过这项运动,现下跟得格外吃力,还得近距离感受旁人演绎战地版位移的艺术,以及散发出来的不要钱的魅力,冷脸之下深藏着一颗炸模拟场的心:【说正事。】

  事实证明,喻队长纵然时常讨嫌,但始终没被人套过麻袋,除却战力外,大抵得益于惯会卖些分寸恰好的乖。

  【麻烦阮向调整我的情感阀值,系数0.85,谢谢。】

  系数0.6及以上属于高阀值范畴,能够降低情绪感知、肃清思维杂质、剔除负面情感影响、保持长效冷静。

  这种高封闭状态可以让哨兵在任何情况下最大程度保持领域稳定,包括但不限战友及亲眷死亡,甚至他们感染异变后被自己亲手斩杀。

  该状态维持时间虽然存在个体差异,但按1/24的时间频次为最佳,否则易诱发多种心理及精神疾病。

  因此,联邦律法规定,高阀值只允许战时使用。

  阮筝汀没学没听没见过这东西,闻言只觉得当空又砸下来一个高架子:【什么?】

  喻沛耐着性子给他解释了一路,直到与红方两人汇合、搜刮完防护剂、转移至安全区域,都没达到理想效果,还发展出了颇为戏剧性的一幕——

  “他,他哭了……”那位红方向导小幅度拉了拉自家搭档的袖子,语气难掩震惊。

  其搭档瞟去一眼,义正言辞:“大惊小怪,这年头男性哨兵哭一哭怎么了,收起你的刻板印象!”

  “关键他是昨天那位……”向导慌中带急,尾音发抖,“那位单枪匹马会鹤向的喻队啊!”

  哨兵顿时跟着她抖。

  向导单脚蹦远一步:“情绪紊乱似乎是精神潮前兆反应之一诶。”

  “你觉得我打得过他吗?”哨兵挠头,有些跃跃欲试,“他一没带向导,二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你清醒一点,他可是亚特级!”

  “两位。”喻沛冷不丁开口,把凑在一起咬耳朵的两人吓得够呛。

  “诶!”她们像被教官考校功课的学生一般,瞬间站直,语气恭敬,态度端正,就差敬礼了,“喻队您说!”

  喻沛问:“星舰为什么坠毁了?”

  哨兵摇头。

  向导思索片刻,回道:“说是突发情况模拟,随机负面buff吧。”

  “这样啊。”喻沛转眼笑得相当友好,极尽温和,“那能分给我一把枪吗?我得去接我的向导。”

  哨兵被其等级所慑,诚惶诚恐,双手捧递过去一把微冲,并拉着向导,哆哆嗦嗦表达了整五分钟的感谢。

  少顷,喻沛同那两人分开后,些许无奈地问:【你怎么了?】

  阮筝汀以一个高难度姿势挂在阳台护栏上,脑子发懵:【没事,就摔了一跤。】

  喻沛索性在房檐坐下,捂着右眼叹气:【调高情感阀值,不是让你把感官上的生理反应共享给我。】

  对于向导而言,浅域结合下,两人的情绪、感官、生理反应等等原先抽象的一切,如今就像调音台一般分门别类,清晰明了。

  调整系数、控制类别什么的,更是信手拈来。

  对于阮筝汀而言,别说拈,他现在连台子都没找到。

  【算了,先这样也行。】喻沛深觉哨向有壁,这玩意儿或许得等时绥来才能教明白,【你还没到防空塔吗?】

  【情况有些复杂。】阮筝汀翻进阳台,瘫在地砖上,盯着吸顶灯缓神,【简单来说,就是……防空塔沦陷了。】

  【靠近了才发现的?】喻沛直觉哪里不对劲,但他在高度噪杂的医院环境下走过一遭,现在脑子格外发沉,【那个谁谁呢?】

  【里面有只成熟期异种,他自言断后。】阮筝汀以精神力唤醒耳信——一枚贴于左耳耳屏处的微型通信设备——虚拟屏在眼前展开,电子地图弹出来,【我在去图书馆的路上,这段时间闭馆,那里应该是安全的。】

  【你在哪儿?】

  阮筝汀报了个坐标。

  【这种情况一般会哭多久?】喻沛也不指望能听到回答,他抹了把脸,站起身来,活动过手脚关节,【我感受到埃文的精神力了,就在你附近。你修整一下,原地待着别动。】

  阮筝汀抬手捂住右眼,轻轻点头。

  八分钟后,喻沛找到埃文时,对方正在揍人,或者说,揍挑事NPC。

  埃文在审讯部待过一年,对于这种不伤骨头内脏的揍人方式以及力道可谓轻车熟路。

  “你们运气真好,”喻沛一个纵跃,落在时绥身边,“一来就遇见这么多不听安排的拟救援对象,到时候死一个扣一分。”

  “队长,你能不能盼点好的。”时绥很郁闷,“不知道感没感染呢,闹着不让检查。所以我真的好讨厌做筛查工作,不管扮不扮红白脸,到最后都里外不是人……”

  喻沛安抚性地揉揉他的头毛,问:“星舰怎么没的?”

  “不知道,你俩消失没多久,驾驶室就出问题了。还好是撑到安全高度才解体的,否则红方直接玩完。有几组打算摸去港口弄飞船,希望这座城区有合适的承载量级。”

  喻沛不以为意:“没事,大不了到时候多开几艘跑。我记得参考人员里面,会驾驶飞船的还挺多。”

  “可是,要是港口被……”时绥说着随意看他一眼,几秒钟后复侧过身来,仔细打量一番,目光停在其右眼处,迟疑不定,“队长,你今天看上去格外……奇怪。”

  “没见过是吧,阮向调的高阀值。”阮筝汀不知怎么炸毛了,其心音又开始念烦,喻沛看一眼地图,抬手拍拍时绥肩膀,示意他跟上,“等会见着他,你们可以交流一下。”

  “高阀值不该是这个状态啊,你现在怎么,呃……怎么气场怪温柔的。”时绥摸着下巴想过一番,骤然惊色,“阮向不会调成拟通感模式了吧!?”

  “拟通感模式?”喻沛轻笑,“你的意思是,这是阮筝汀平时给人的感觉?”

  时绥点头:“时贇声称,阮向大部分时间都是温和可欺的。”

  两点钟方向,150米处,某高档居民楼,有人自二十多楼被人一脚踹飞。

  “受害者”转头发现他们,在抛物线运动期间,高举双手以示清白,并高呼:“我没有动手!没有违反哨兵准则第九大项第87条!!!”

  “施暴者”于阳台愤然大喊:“闭嘴!!!”

  喻沛看向时绥,后者平静强调:“大部分。”

  阮筝汀撑着护栏,余怒未消,眉目间居然烧出了一种不堪言的艳。

  他转眼扫到正攀墙上来的某人,神色未变,语气却是平和的:“喻沛,我跳不下去。”

  尾音发黏,听得哨兵的精神体卷了卷尾巴,落在空调外机上时差点爪子打滑。

  彦歌栽在灌木丛里,闻言有些委屈:“所以说我抱着你跳下来嘛,你怎么这样啊,你的精神体是变色龙吗?”

  时绥往那边走了两步,皱眉道:“你是?”

  彦歌辨别过他周身浮散的轻微精神力,冲他眨眨眼:“诶,你也是向导吗?这只精神体是你的?”

  云豹绕着时绥转过个圈,喉间闷闷吼了两声。

  彤云密布,喻沛略去寒暄,一把抱住阮筝汀,再次从高楼一跃而下。

  这里没有星星没有月光,没有死气沉沉的爬藤月季,以及诡异循环的走廊。

  虚假又真实里,风声厉厉,他们跳下去。

  与梦境中的体感反应迥乎不同,强烈失重感下,阮筝汀本能想叫,但是风从口鼻间倒灌进去,像一记重捶,不由分说地将那些叫喊压回去,堵得他胸口郁胀不堪。

  外骨骼护持下,两人平稳落地。

  喻沛探手碰了碰羽翅般的屏障,瞥去一眼:“想吐?”

  阮筝汀蹙眉嘴硬道:“没。”

  那头,彦歌捂着胸口从灌木丛间爬起来,嘴里哎呦哎呦,十足夸张地喊了几声。

  时绥下意识想去扶人,被疾步而来的埃文一把拽住,往回走:“别过去。”

  喻沛看也没看那边,转而拉住阮筝汀折身离开:“离那个哨兵远点。”

  阮筝汀略为诧异地投去一眼:“因为他是花孔雀吗?”

  彦歌在他们身后喊,语气带着点笑:“哎呀,都不管我啦?”

  时绥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惊疑道:“我为什么想靠近他,这人难道是——”

  埃文唇角压成一线。

  “不,”喻沛声音里有种坚冰的质感,“因为他是特级。”

  阮筝汀揉按着胸口,思绪没转过弯来:“那他的向导……”

  “特级一般不会配属固定搭档。”

  阮筝汀看过去,喻沛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敌意和戒备。

  “他们不管外表看上去多么正常,内里都是疯子。其精神力对异属而言,如同诱食剂,效果因人而异。”

  “特级向导能够自控,特级哨兵不行。研究称为假性契合,系被动攻击手段之一,带有捕食意味。引诱异属假意发生精神结合,索取,进而令其领域自溶。”

  阮筝汀想起来了,他在学院时听过,起因是他一位室友要结婚。

  那人是罕见的攻击型向导,与一名特级哨兵极不对付。两人对着干了八年,临毕业时递交了全域结合申请。

  这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阮筝汀作为当事向导的社会关系之一,还被校方以“了解情况”为由请去喝过茶。

  “等等,”他总算回过味来,“他也是参考人员?这里不是双人考核场吗?”

  “模拟场有问题,我之前所救搭档身边有时贇的精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