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鼎沸【完结番外】>第15章 精神诘问

  “下午好啊,小筝汀!”朵尔仑见人进门,登时挥着手从高脚凳上跳下来,心情雀跃得同外面愁云密布的高层们格格不入,“小感冒好了吗?”

  阮筝汀见怪不怪,再一次拿掉飘到头顶的海东青落羽,些许无礼地想:你少同我说几句话,兴许我会好得快一点。

  面上却是慢腾腾地扬起个微笑,活像是脑子终于迟钝地解析完那句问候。

  他小幅度地俯身致礼:“已经好多了,多谢朵向挂心。”

  “嗳,”朵尔仑踮脚想揽阮筝汀的肩膀,却因身高所限,被迫脚跟一转,十分自然地抱住了艾茨的腰,“你怎么和鹤向一般,在学院浸淫得客套又迂腐。”

  鹤佳渐在一旁笑得无奈。

  艾茨把人艰难地扒拉下来,绷着脸道:“监控开着呢,下班再唠。”

  灯光暗下,室内被送入舒缓安神的气体,当中夹杂着轻量的自白剂成分。

  阮筝汀躺上卧椅,半梦半醒间,听得对面的鹤佳渐道:“请再详细叙述一遍当晚经过。”

  那道声音像是某种引子。

  那些颠倒怪诞的画面,再一次在记忆中清晰地显现。

  四面墙壁齐整地往外倒去,天花板上升、延展……顶灯落成高远苍穹下的弯月。

  寒夜寂寂,长风一荡。

  他扫落肩头碎灰,弯腰钻进车厢,伞柄在座椅间磕出声响。

  某位同路的女性哨兵撩过耳发,注意到他,主动寒暄道:“阮向,晚上好呀。”

  她旁边的男人闻声睁眼,冲他点了下头,全当招呼。

  他简短回应后视线一垂,模糊瞥见背椅下支愣出的一小撮刚毛,心下暗忖:这精神体长得真磕碜。

  ……

  与此同时,在阮筝汀的表层领域里,朵尔仑负手站在最高处,俯瞰并记录着向导的情绪波动,而艾茨正在与之共感。

  这段记忆被翻来覆去调看过很多次。

  阮筝汀从最初的抗拒难挨,渐至从容平和,到现在甚至有点麻木。

  这三人的问话偶有反复,但事故成因不在质询组的调查范围内,是以问题大多集中在喻沛出现前后的那段时间里。

  ……

  虚拟屏横展,鹤佳渐删删改改,边做记录边道:“一二问。在遭遇袭击后,你为什么选择停在原地?因为腿伤?”

  阮筝汀无法开口。

  他的络丝与分述仪相连,传送的意识波由机器同步解析成文字,逐个横列在屏幕上。

  ——异种总是五感不全。我当时体力不支,没有办法,只能赌那只异种没有视觉。

  艾茨道:“一三问。在学院时,次级向导不会修习异种相关的作战知识,利用络丝搭建临时藏匿巢这个方法,你是怎么知道的?”

  ——四年前,我作为西约亚学院辅助向导之一参与年度联合演练。当时突发意外,我所在的小队被路过的某支军队所救,番号不详,这是其中一名哨兵教与我的。

  朵尔仑莫名兴奋:“一四问。那名哨兵叫什么?”

  鹤佳渐皱眉:“别问不相关的,作废。”

  两人开始拌嘴。

  艾茨适时接道:“一四问。你呼救时总喊‘喻沛’这个名字,可见你潜意识里比明面上更加信任他,你俩以前有过渊源吗?”

  拌嘴的两人诡异一静。

  鹤佳渐又来打圆场:“契合度会影响彼此观感,人之常情嘛。此问涉及个人隐私,作废作废。”

  艾茨从善如流,换了个问题:“一四问。山道上,喻沛伤过那只异种后,你原本打算说什么?”

  ——我只是感受到轻微的精神力波动残留,想与人证实。

  艾茨犹带追问,阮筝汀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当时精神状态有异,感觉或许会不实。

  三人沉默片刻,鹤佳渐顺而问道:“一五问。你觉得,喻沛当时为什么没能及时做出反应?”

  阮筝汀缄默过几秒,才在意识里回答。

  ——按照你们的猜测,他可能出现了幻听。

  朵尔仑挑眉:“一六问。你有听见其他人声吗?”

  阮筝汀与艾茨同时摇头。

  鹤佳渐道:“一七问。你对‘S30307022828’这个编号或者‘米饶’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阮筝汀想过一阵,再次摇头。

  ……

  *

  这次诘问结束得挺快,全程不到半小时。

  阮筝汀委婉拒绝了朵尔仑再唠十分钟的闲聊信号,微微笑着倒退出门,而后抄过门边的长柄伞,低头走得飞快。

  向导离开后,室内净化器开始工作,残留的络丝和精神力被一点一点清理掉。

  三人相围而坐,正中央全息屏上挂着喻沛的评估报告,拟认定意见栏只开了个头,还是模板。

  朵尔仑左看右看,抱着海东青率先开口:“从领域反应来看,这几次阮筝汀都没有说谎。但是次级向导领域荒废度过高,传达的情感波动参考性有所降低。因此,我持保留意见。”

  艾茨沉吟:“记忆也没有隐瞒或者伪造的地方,但是共感无法同步知悉当事人的全部思想和情绪,我也持保留意见。”

  鹤佳渐发愁道:“你俩都持保留意见,报告要怎么办?”

  “反正只有两种情况。幻觉,抑或没有。”朵尔仑不以为然,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精神体的头毛,“前种情况有多年病历为证,作不得伪。况且从阮筝汀的视角来看,喻沛当时的反应的确像是骤然陷入幻觉,同时伴生一定的躯体症状。”

  艾茨点头:“至于后种情况,时贇和阮筝汀都没有听见过这串编号。现场调查传回来的资料显示,那只异种身上别说胸牌,连‘身着病号服’这项叙述都对不上。”

  “勒令喻沛暂时休籍好了,把他弄到物产星区种种土豆什么的。哦,葛圻之前说挖矿也行,只要能填补财政空缺。”朵尔仑打了个哈欠,“不然再这样下去,一旦诱发领域陷落,失控的精神海怕是会累及基地内八成以上的特殊人类。上头说了,平崎事件再在修黎重演的话,咱三都得去前线喂异种。”

  鹤佳渐依旧有些在意:“那要怎么解释编号和名字是能对得上的?”

  艾茨搜索过喻沛的过往诊案,圈出一处扔给他,道:“喻沛接受过米饶的精神疏导,他大概忘了。四年前的一场军事行动里,对方意外抑制了他的首次精神潮,并将之成功延缓一年。就因为这点,两人随后当过半年的固搭。”

  朵尔伦不由笑道:“念念不忘,日有所幻。可惜出了这档子事,小米饶来修黎的报道日得延后了。”

  鹤佳渐瞥她一眼,不赞同道:“收收你的八卦魂吧,朵尔伦向导。他俩交情算不上深厚,米饶在队期间,甚至与时绥有过龃龉。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这么多任搭档,为什么偏偏是米饶?”

  “鹤向,喻沛的精神状况危及自身及队友安全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了。你极力反对他离开前线,到底是因为遵从老友意愿?”艾茨盯着他,眼神锋利,笑容冷淡,“还是因为课题研究?”

  鹤佳渐面色不虞,犹带应话。

  朵尔仑抛飞海东青,在乱飘的羽毛里敷衍充当和事佬:“既然如此,按照原定程序走好了。”

  她按住艾茨手臂,同时轻飘飘地乜了鹤佳渐一眼:“塞路昂纳不是信誓旦旦地说阮筝汀不一样吗?”

  泠泠嗓音在剑拔弩张里敲定:“接下来的月测,如果他俩所有固搭项目都合格的话,喻沛就留下。”

  *

  与此同时,物资所内。

  “阮向?阮向?”

  “啊……”阮筝汀回过神来,讪然一笑,“抱歉,您刚才说多少钱?”

  物资所的工作人员也没在意,以为他这是阿诺加尔症余韵,十分耐心地又报过一遍价格,末了关心道:“您的小感冒还没好呀?这都快一周了。”

  阮筝汀嗯声,接过对方装好的东西,道了声谢,临出门时又被高声叫住了。

  “诶!阮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烦请稍等,我差点忘了,”工作人员说着,矮身从柜面下钻出来,“C303的喻队长给您留了些东西。”

  阮筝汀抱着纸袋,一脸问号地回头。

  对方绕进货架深处,鼓捣过一阵,而后拉着个小型推车出来,上面摞满了整三层的纸箱,外包装莫名眼熟。

  货号N17,价高量少卖得俏,一款在修黎堪称硬通货的气泡水。

  阮筝汀心心念念许久都没抢到,今天好不容易撞大运碰见,结果将一伸手,就被细电流打了个晕头转向。

  他木着脸仰头,见顶上飘着块硕大的温馨提示牌:请注意,该商品已被预订,切勿拿取。

  牌子破破烂烂,还缺了两个角,连带着上面的字都一闪一闪的。

  充分展现出众气泡水爱好者,对此人包圆且炫耀行为的深重不满和强烈谴责。

  工作人员大抵是受够了,现下叉着腰,满面春风道:“喻队说了,这几箱都是您的,他已经结完账了。”

  阮筝汀站在原地,在“可喜可贺,搭档关系终于取得阶段性进展”和“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间反复横跳,半晌心情复杂地说:“请问能送货上门吗?我搬不动。”

  他顿了顿,加上一句:“劳驾,把外包装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