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鼎沸【完结番外】>第3章 当如经纬

  阮筝汀被批了个长假,期间除却日常起居和接受治疗,就是被直属领导冯莱逮着恶补哨向常识,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后勤保障部男性居多,表面性情都算得上友善。

  至于私下性格如何,他也不甚清楚,毕竟他在非工作期间总是躲着人走,处于一种查无此人的状态。

  领域治疗可以作为综合医院科室存在,也能自成诊所或专院,但普遍只对哨兵开放。

  同类互斥,加之向导往往深谙各种疗愈手段,他们极难进入同属领域进行工作。

  为保证治疗效果的同时,确保双方领域稳定,法律规定,医方向导需比患方向导高出两个等级及以上,且需两名观测员在场。

  当然,前线一切都可以特事特办。

  阮筝汀的领域治疗一天一次,疗愈师是位名叫嵇瑾禾的女性向导。

  亚A级,精神体是只白孔雀,同它的主人一样,气质很是温婉静美。

  初次见面时,嵇瑾禾曾赞美过他的名字,并隐晦地询问是否有什么特殊含义。

  阮筝汀当时没接茬,他戴着口罩,礼节性地弯了弯眼睛。

  巢化症早期患者的领域治疗十分棘手,嵇瑾禾和冯莱两人最开始几天如临大敌,但大抵是身为次级的缘故,阮筝汀的治疗过程格外顺利。

  其领域屏障薄弱,环境构成简单,并没有多少可以藏污纳垢或者以供伪装的地方。

  半月以来,嵇瑾禾对他进行着常规的精神安抚、情绪疏导和屏障加固工作,而冯莱会踩着疗愈结束的时间点来逮人,考校他对哨向常识的掌握程度。

  说来好玩,这两人明明差不多年岁,但站在一处时总感觉差着辈份。

  情况向好,病假提前结束,但只有阮筝汀自己知道,这种程度的疗愈治标不治本,而辅助药物对他的作用,大概只是利于睡眠质量提升。

  对外通讯被斩断,联名信不知所踪,曹靳神龙见首不见尾,报告交上去就没了下文。

  阮筝汀就着衣柜门内侧的镜子,将重新分配的精神力阻隔介质戴在工牌上。

  职用终端亮起,他点开一看——请收到短讯的人员,于今天上午十点到1号楼202会议室集合。

  他扣好工作服扣子,面无表情地想着:我讨厌群发消息。

  *

  从2635年开始,各个基建星每季度都会派遣医疗队支援结对防星。

  这其中有句知之甚广的玩笑话:医疗支援只是个幌子,主要目的是补充战时向导力量,队里的向导若是不想被留在前线,可以犯些无伤大雅的小错。

  可战场瞬息万变,谁也不敢保证,这些小错埋下去,会不会在后来酿成致死大祸。

  于是向导们心照不宣,默认医疗队成员是前线军队预备役,有事没事就给自己做思想工作。

  阮筝汀还没熟悉这套自己开解自己的流程,就被冯莱领着登舰起航,稀里糊涂到了次防星之一的塞肯星区。

  舱门打开,医疗队鱼贯而出,他站在铺面而来的炽热气浪中,艰难把自己贫瘠的急救知识以及没捂热的哨向常识扒拉过一遍,没想明白,一个次级能堪何用。

  ——答案是观测员,嵇谨禾的观测员。

  *

  疗愈中心是防星基地核心场所之一,位于基地中核区外围,专供领域治疗,支援队的向导大多会被安排进这里。

  改地处在宿舍区与医疗部之间,顺着山势而建,背靠崖壁,地下两层,地上四层。露出部分呈扇形,远看好似粼粼静泊。

  嵇瑾禾负责的休聆室位于第五层,这层有廊道与医疗部直接相连,常常会接到外勤途中因伤返回的哨向们。

  正统休聆室一般分两个区域,中间由单向玻璃隔断,一侧供诊疗使用,一侧供观测员监测记录。

  但防星向导数量不足,大部分休聆室都被砍去了后者。

  嵇瑾禾的5017号休聆室是个例外。

  阮筝汀白日里监测数据,交班后陪嵇瑾禾复盘病情。

  他从未接触过病案和诊疗日志的录入工作,所幸嵇瑾禾的叙述格外详实,有时出于照顾新人,甚至会停下来细致地同他解释专业术语,或耐心举出相关案例。

  这令阮筝汀时常会产生一种错觉——嵇瑾禾在悉心教导他。

  倘若该假设成立,那么无论对方是出于某种私心还是因为某些不可抗力,这都是一个不妙的征兆。

  他惶惶不安了两周有余,终于在10月12日这天晌午,窥见了一鳞半爪。

  *

  阮筝汀扫了一眼面前人的铭牌——埃文,男性哨兵——语气迟疑:“嵇疗今早接到紧急任务外出了,我只是个观测员,你们可以找找其他疗愈师。”

  他边说边迈步绕过哨兵,与之擦肩的瞬间,四周精神力浓度骤然攀高,走廊扭曲的光线中,有兽类自空间波动处一跃而下,悍然落至他面前。

  阮筝汀心下一骇,下意识屏息后撤,猝不及防撞上了哨兵的胸膛,作战服触感冰凉,浸着股血味。

  埃文扶着他手肘,在向导惊颤的呼吸声中,如无其事,推过去一份电子病历。

  患者姓名那栏上写着“喻沛”两个字。

  阮筝汀眼皮一跳,反应颇大地甩开了那人的手。

  一人一精神体封死了前后路,他只能侧身后退,直至紧绷的肩背撞上廊墙。

  “这是我们副队,”埃文一板一眼说着,“患有精神接驳功能障碍……”

  阮筝汀竭力平复着呼吸,莫名之余,不得不出言打断哨兵的病史概述,再次强调自己根本无法担任这项工作。

  “我只是个观测员,虽然一般情况下,观测员是疗愈师的必经之路,但是——”他抬头,看见有血珠从哨兵鬓角淌下来,一时哑然。

  “但是什么?”埃文抬手,顺着眼眉往外抹了一把。

  阮筝汀深吸过一口气,语气缓下来,企图同关心则乱的年轻哨兵讲道理:“但我是次级。您知道什么是次级吗?就是那种……可以在不进修任何专业课的情况下,从特殊人类学院顺利毕业的精神力残废。”

  埃文侧耳耐心听着。

  他的精神体自顾自踱步,不知道被什么吸引,眨眼功夫,微翘着尾巴跑没了影。

  阮筝汀见状拂开病历,疾步往大门方向走去。

  走廊光线柔和,温度适中,他后背淌着冷汗,同紧随其后的哨兵继续解释着:“不论是专业能力还是精神力等级,我都是最劣选项。您明白了吗?”

  埃文点点头。

  不待阮筝汀松口气,对方旋即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逻辑说:“可是,现在基地里只剩您一位外来向导了,不用做里层干预,简单的表层疏导就可以。”

  阮筝汀刚压下去的火又窜上来,深觉此人油盐不进。

  他们沉默着并排经过一大段走廊,感应灯亮起又熄灭。

  拐过转角的当口,阮筝汀叹着气问:“为什么非得要外来向导?”

  埃文正欲开口,有声音迎面而来,温和回答道:“因为精神接驳功能障碍患者,对相同精神力会产生疗愈惰性。”

  前方走廊有不少人,或坐或站,望向阮筝汀的眼神里带着令他头皮发麻的期盼。

  他不得不停下步子,看向出声者。

  云豹挨着那人小腿,正伏在地上假寐,尾巴在吸音毯上来回扫着。

  “回来。”埃文冲精神体轻呵。

  云豹不理,他心念一动,附近空间泛起水纹,无视云豹不满地低吼,把它收回了领域。

  那人噙着笑对上阮筝汀的视线,眸光疲惫却温柔,年岁看上去比埃文小许多:“您好,我是随队疗辅,时绥。抱歉,我们队长可能不太了解情况,让您为难了。”

  阮筝汀以为这是个讲道理的,长出一口气,面上总算扬起几分真切的笑来:“没关系,能理解,你们别着急,我马上就去找别的疗愈师。”

  时绥不为所动,只看着他温声道:“疗愈惰性的意思是,患者对为他疏导的精神力产生抵抗性。俗称,神经性耐药。”

  阮筝汀的笑容僵住了,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

  “换句话来说,现在基地驻军里,已经没有向导可以安抚他了。”时绥大抵是肺部受过伤,说话气音很重,断句费力,间或一声咳。

  阮筝汀心里烦躁,又不好对着一群伤患甩脸色,言语苍白地挣扎道:“我只是个次级……”

  “哨兵向导的能力都是天生的,学院所教,不过是锦上添花,”时绥敛了笑容,郑重地向他鞠躬,态度恳切,“我们副队,真的只能拜托您了。”

  阮筝汀赶忙伸手去拦:“你别……”

  埃文站过去,有样学样,跟着一鞠躬:“拜托您了。”

  他俩身后,那些队员纷纷效仿,声音此起彼伏,幻化成某种山谷回音,带着蛊惑人心的特质。

  等阮筝汀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身处某间疗愈室内。

  他深呼吸一口气,不免觉得这一队队风不正。

  从队长到兵士,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蛮不讲理,又爱自说自话,还喜欢赶鸭子上架。

  他用尽平生涵养,好悬才没有骂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