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鼎沸【完结番外】>第1章 迁徙出错

  卡偌历2636年6月17日,科洛时间上午十点整,约塔星系最高星防网发布了一则针对向导群体的强制征兵令。

  距离各星系成功接收洛希亚星系“遭受不明星系种族入侵”的求救信号,并着手筹备军队援助沦陷区伊始,已过二十三年。

  二十三年间,异种潮自洛希亚苦尔挞星区开始,缓慢渗透至周边星系。

  驰援战兜兜转转,讽刺又荒唐地变成了各自星系的防御战。

  就约塔而言,自2614年起,派出的驰援队伍指不胜屈,折损的人员物资难以计数。

  2631年3月底,联邦不堪舆论压力,意图撕毁星系联盟责权条约之际,被喀颂星区突发的重大异种入侵事件打得措手不及。

  在各地出现零星伤人案和目击事件后,约塔彻底自顾不暇。

  研发进度迟缓,疫苗和血清改进艰难,情况在2633年恶化。

  大面积感染现象凭空而生,民众异化度出现各式孤例,症状不可测性加深,加之星系整体防线呈后缩态势,社会不安化情绪扩大,各种言论甚嚣尘上。

  防御战期间,特殊人类因身体机能优势,逐渐成为战场主力,连年伤亡数居高不下。

  军内哨向比持续失调,在役向导数量难以为继,哨兵精神领域定期疗愈进度滞后。

  军部不得不郑重宣布,自2636年7月起,全星域进入1B级战时状态,并对所有适龄向导采取强制征纳。

  *

  阮筝汀知晓征兵令时,其所在星区已经闹过好几轮游行了。

  规模不大,镇压迅速,风声没传多远就散了。

  主流媒体忙着引导视听,特殊人类学院忙着疏导安抚,相关部门机构忙着拟订文件和填补福利政策的空白,企业忙着辞退补偿再招聘。

  星网上,一概禁止讨论负面话题,相关词条出一个炸一个,过激言论一律被打成反动处理。

  一时之间,线上岁月静好,线下摩擦不断,以至于阮筝汀——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术型人才、每天按部就班无法容忍任何计划外事情发生的生活九级残废、过着公寓食堂教室图书馆四点一线的社交废物——被官方群发的强制招募令和确认书打了个措手不及,不知今夕何夕。

  他在自动弹出的短讯界面怔愣许久,僵着手指切回星网私聊后,看着昨晚自己因某个即将到来的公开演讲而焦躁烦闷、向树洞轰炸的各种发癫表情包,都不足以表达现下复杂心情的万分之一。

  事实证明,在事态远远超出能力范围时,你甚至会在得知的那一瞬间,彻底无所谓下来。

  ——当然不是,只是懵掉了而已。

  由于消息知晓得太晚,等阮筝汀安排好自家猫狗,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拿着主治医师和导师的联名信,磕磕绊绊赶到最近的招募点时,系统群发的催促信息已过三轮。

  时值盛夏,这人却裹得只露出双眼睛。

  他在工作人员戒备的眼神中过完安检,迅速办好手续,而后被送至临时宿舍区。

  “星舰一周后出发。”哨兵语气严肃,眼神透过护目镜半垂下来,半轻不重地睨了他一眼,“不要乱跑。”

  阮筝汀下意识错开目光,讷讷点头。

  门板吱吱嘎嘎,在他面前合上了。

  次日他才得知,接下来的一周是强制执行周。

  第一天还只是零星几个人,灰头土脸磨磨蹭蹭地往里走,士兵们维持着几分客气,不过催促的语气些许不耐而已。

  后面几天便是陆续抓回来的企图逃避兵役的向导们。

  一车一车的,塞得满满当当,有的甚至穿上了束缚带,或者注射过镇定剂。

  同他一样踩着死线报道的向导们时常会站在远处看热闹,起冲突时,甚至会窃语着涌向隔离栏附近。

  巡逻士兵通常不会驱赶他们——哭闹和咒骂时有时无,要是不幸见了点血,那便是一场成本极低的威慑。

  在这里,不,应该是从征兵令下达的那一刻起,军令就高于一切了。

  阮筝汀连续几天都没有睡好。

  总有向导在悲戚哭喊,在嘶声颂读人权条例,在诅咒联邦政府和军部高层,在谩骂招募点的军士们。

  逃跑也时有发生,震慑的枪口冲着天空和残月遥相呼应,有时枪声断续,一夜都不会停。

  搞得他恍惚间以为自己不是去参军,而是深陷某个可怕窝点,麻木地等待着被生割器官。

  登舰那天万里无云,所有新募向导都被注射过特制药剂,以防跃迁途中产生严重不良反应。

  这一舰少有心甘情愿者,舰内气氛沉闷又压抑。

  阮筝汀被分到舷窗边的位置,他本来打算好好见识一番宇宙浩瀚,结果在跃迁途中疼晕了过去。

  加上连日思虑,睡眠不足,被随行军医安抚疗愈后,这人索性一路昏睡到了目的地。

  *

  2636年7月26日,修黎星区2区,地方时下午六点整,黄昏,空中飘着细碎的灰。

  “311……战时医院?”

  阮筝汀下舰后,转过几班悬浮公车,起起落落颠得头昏脑涨之余,又被联络员引着,徒步在空气质量堪忧的地界走了两个多小时,现下仰首盯着面前的高大建筑,眼前止不住发黑。

  艰难辨认过字牌后,他惊疑不定道:“联名信,我交过信的,为什么会被分到这里?”

  负责对接的士兵以为他找了些关系,想进个安全又清闲的岗位,眼里嫌恶藏不住,嘴上倒是客客气气的。

  “这是组织分配的。你有什么想法或是生活上的困难,可以在三个月之后申请调岗。”

  阮筝汀一阵胸闷气短,忍不住半拉下口罩,不抱希望地问:“我能见见院方或者驻军负责人吗?”

  联络员觉得这人逾矩又不逊,耷拉着眼皮,语焉不详:“暂时不行,前线告急,得等一段时间。”

  一队巡逻兵停在不远处,视线隐约扫过来。

  阮筝汀不再多说,从联络员手中接过自己的行李,顶着满头细灰,有气无力地颔首,道了声谢。

  自动门开阖发出轻微的声响,脚步声四下散去,巡逻兵重新开始移动,晚霞向极目处缓慢褪去,天色终是暗下来。

  行人廖廖,街道寂静,雪粉似的灰簌簌落着。

  *

  阮筝汀并非最后一位到岗的新人。

  每年的六七八月,是军校毕业生和新募兵士报道的日子。

  他被安排进某间生活用品相对齐全的单人宿舍里,并获得了短暂的两日修整期。

  两天内,他摸清了宿舍到各个生活必需区域,包括但不限于食堂、公共盥洗室、物资所等地点的最优路线,以及人员最为冷清的时间段。

  中途,还因为行踪过于鬼祟,眼神过于飘忽,被某位正值休假的哨兵客气请到了调度室细细盘问一番。

  并以此为契机,被迫提早走完了一系列入职流程。

  大抵是照顾哨兵五感敏锐的缘故,基地宿舍区的隔音极好。

  从巴掌大的窗户望出去,向下是灰暗空旷的街道,路灯摆设似的,只有在灰蒙蒙的清晨会稀稀拉拉地亮上半小时。向上是深远苍穹,除巡逻无人机或偶尔的飞行哨之外,见不着半颗星子。

  阮筝汀自首都星而来,那里晚间繁华不减,灯火惶惶,远眺成片。

  喧沸声攘攘,甚至能顺着夜风,模糊传进位于近郊的校职工公寓来扰他清梦,现下着实不太习惯。

  他半靠在狭小的单人床上,研究了一会新领回来的职用终端——简约手环样式,里面预支了一个月的信用点,与他以往的月薪相比少得可怜——而后百无聊赖,打开了功能阉割的个人终端。

  到达招募点伊始,向导的对外通讯权限就被禁止了,单向接收的外界信息也会被剔除各种不良消息。

  阮筝汀虽是个好奇心匮乏,且对外倾诉欲望极低的人,但对这种半封闭式管理表示理解的同时,依然会生出几分隐晦的不满,和难以抵制的不安来。

  全息屏加载良久才弹出来,画质下降得厉害,还因区域限电的缘故时不时闪断一下。

  他上星网翻了翻近期的新闻,发现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思绪一转,又不可控地想起招募点歇斯底里的哭喊和偶尔迸溅的血花,手一抖,退了出去。

  他缩进被窝里,打算睡个早觉。

  常言道,人若是惊逢突变,情绪和思维,总有一样东西的反应时间会相对滞后。

  阮筝汀睡得极不安稳,梦里纷杂无序,梦外翻身频繁。

  络丝自他双腕经脉处浮现,抽长,往下绕住他的手掌和指节,又在数分钟后骤然碎去。

  以此往复,直至他被刺耳的起床铃惊醒。

  这里的每间宿舍都配有可移动虚拟时钟,这玩意儿同内网相连,除却计时和警报功能之外,还能根据居住者的工作排班,灵活触发各种铃声以兹提醒。

  包括但不限于工作日起床铃,节假日用餐铃以及每日洗漱铃。

  智能化有余,人性化不足,还不支持自主关闭,甚至无法更换铃声。

  阮筝汀刚来那天,由于没有细读星区生活手册,被突如其来的“温馨提示”吓得够呛。

  他磨磨蹭蹭从被褥里探出上身,一脸委顿地按停大号闹钟,脑袋昏沉地想:脱轨的生活,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