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沉默地思考,也许顾霖没有想得那么长久,年轻人想恋爱,一腔热血只争朝夕。但他不能,躁郁发作起来不仅折磨自己,也折磨周围的人。

  这个病是一枚不定时炸弹,林然不想最后两人分开了,对方想起的只有他反复的病情,时而亢奋躁动,时而抑郁失落,疯疯癫癫,一个精神病患者,一点美好回忆都没有。

  对于他来说,顾霖哪里还需要趁虚而入,他的眼神、拥抱和体贴已经让他甘愿沉沦。

  他享受着从未有过的照顾,依赖这一切,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畏冷的人靠近火苗,黑暗的箱子打开,遇见了光。

  但是浮木有会沉的那天,火苗永远不会代替太阳,箱子可以打开却也能再次被尘封。

  依赖从来不是良药,依赖只是他的病理需求。

  林然想同意,却开不了口,这几秒钟他想了很多,理性却让他拖延时间。

  “我……”林然动动嘴唇,既说不出同意的话,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这一刻的优柔寡断,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爱情骗子。

  顾霖却没有被他的犹豫而影响心情,他知道林然的顾虑,也清楚林然在这难挨的几秒钟是怎样的天人交接。

  “没关系,林然,你不要有负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顾霖顿了顿,真诚地看着他,“但是你先不要往外推开我,能不能也试着……给我一个机会,把我拉进你的世界?”

  林然转过头,看房间里的任何东西,就是不敢看顾霖。顾霖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相当于把自己的一颗真心捧出来,等着他按圆搓扁。

  “好吧。”他听到顾霖叹了口气,“我不逼你,你考虑一下,但是也不许躲我。”

  林然终于点头,促膝相对的他们看了一眼对方。

  “时间还早,你去睡个回笼觉。”顾霖把人带到床上,安顿好了后出了房间。

  林然也觉得累,顺从地在床上趴着闭目,一动不动,呼吸也不像睡着。

  他脑子正在高速运转想东西,一点都不舒坦,他想着顾霖,想着其他事……慢慢地居然也睡了过去。

  顾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发愣,他搓了一把脸,从昨晚到现在他没睡几个钟,但现在竟然也不觉得困,就紧张,神经绷着。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从紧张过渡到冷静一点儿都不含糊。他还是表白了,时机不对,更何况人虽然在自己房里,但精神状况很差。

  有那么一瞬间心慌……他靠在沙发垫上,仰头看自家的天花板和灯,算了,他想,白也表了,心也剖了,林然接不接都无所谓……

  无所谓吗?他闭上眼睛,还是有所谓的,他伸手按在心房,第一次觉得空空如也,风一吹还会凉嗖嗖,这里希望林然也有所回应。

  但一想到人可能被逼着的状态,他又不乐意了。

  真是疯了……

  顾霖用力地闭上眼睛,这种要前不前,不敢轻举妄动的情绪太难受了。

  他拿出手机看时间,已经过了早读,准备要上第一节课了……

  他直接打了个电话给李磊请假,帮林然请,也帮自己,然后他又私聊陈恺让他帮忙写假条。

  -陈恺:事情很严重?

  陈恺秒回他,完全没有作为班长应该在课上充当楷模的样子。

  -顾霖:可控范围内。

  顾霖回了他就不再看手机,他回房看林然。

  男生还在睡着,从门口往里看,只看到鼓起的一团被子和埋在枕头上的脑袋,顾霖居然觉得林然哪哪都可爱,连翘起的呆毛也是可爱的。

  他的难受劲儿在看到人之后息鼓偃旗。

  慢慢来顾霖,他这样告诉自己。

  顾霖退出去,轻轻掩上门,洗漱了一番后下楼买菜买早餐。

  把好几样早餐摆在饭桌上,又把食材码好放冰箱里,他才转身回房间把人喊醒。

  林然被顾霖扶起来,他心里觉得尴尬,第一时间是想要拉开距离,但顾霖一脸如常,他又觉得既然顾霖不尴尬,那自己也不要去想。

  “几点了?”他假装淡定地问。

  “九点多了,我帮你请假了,”顾霖说,“起来吃早餐。”

  “唔……”林然点头,回避顾霖的眼神,他伸脚去够拖鞋没够着,倒是把自己拉扯出一身疼来。

  顾霖弯腰帮人把拖鞋放在面前,动作自然大方,“吃完早餐再给你上药。”

  “好。”

  桌子上摆了好几种早餐,瘦肉粥、豆浆油条、叉烧包、奶黄包、小笼包、虾饺、蒸饺,居然还有肠粉……

  早餐过于丰富了。

  “你这是把摊摆这了吧……”林然惊了,问他。

  顾霖还把温好的牛奶放林然面前,笑了一下,说:“吃吧,吃不完还有我。”

  早餐吃的有点多,他不能躺着,顾霖也不让他趴着,他只好坐沙发上玩手机,一边玩一边看顾霖收拾东西。

  吃完早餐顾霖给他上了一遍药,还没等林然适应顾霖作为追求者的身份,疼痛已经先他一步把脑子挤占,擦药前产生的一些心猿意马飞到了脑后。

  擦个药擦了半个钟。

  “伤口好多了,”顾霖收好医疗物品,“已经和磊哥请假了,要不你再去睡会儿?”

  林然其实也是碎片化休息,现在吃饱喝足,又被揉搓了一遍更是不想动弹,他打了个呵欠,摇头:“等会儿回家要带点东西过来。”

  “不急,等下午吧,你爷爷经常在下午去找人下棋。”

  “你怎么比我还了解?”

  “你爷爷在我们市很有名的,不少人去拜访,我从小就在这片区长大,听别人八卦都知道你爷爷的行程了……”

  “这么说我爷爷还是社区明星啊……”林然笑了一声,“我小的时候犯错了会被送过来,不过一般都被关在二楼里,阿爷会趁我爸不在就把我往博物馆带,给我玩一些他那个年代的玩具,不过那时候只知道伤心,根本没留意那么多。我看你之前和柯……那个谁,一起去博物馆拍照来的,你对文物感兴趣?”

  “是挺喜欢的,我爸妈从事考古相关工作,从小就耳濡目染,说起来我还没带你参观我家,我爸妈的书房也有一些八九十年代的‘老古董’,我带你过去看看……”

  林然跟着顾霖去看那些老旧物什,书房后排都是橱窗和书,排了一整个墙壁,大多数是工具资料书和研究巨著,非常壮观。

  墙壁上有一幅书法,“人间正道是沧桑”,笔法刚劲有力。橱窗内有一些瓷器和物什,瓷做的中国娃娃抱着寿桃,十二生肖按顺序摆成一列。

  林然看到桌上有一家三口的合照,走过去看,照片里小只的顾霖被抱在一个温柔漂亮的女人怀里,一旁的男人开怀大笑地搂着妻子,其乐融融。

  “这我3岁那时候拍的。”顾霖说。

  “很可爱嘛……”林然由衷地说。

  顾霖翻出一个相册,翻开一页给他看,上面的照片一部分是记录一家三口,一部分是记录每个项目的经历。

  顾霖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里面拍的是洛阳某个汉墓刚刚出土的一系列彩陶,对应着手动制作的卡片,“他们组历时最长的一次项目,野外挖完拍照画图,晚上赶着对图拼拼补补,小半年没有回来,他们回来一次我要认很久才能认出他们……”他笑了下继续,“因为晒得太黑了。”

  恰巧林然翻到一页备注:

  「这几天跟着民工跑了几块地,晒得太黑,媳妇儿差点认不出我,估计回到家之后儿子也认不出我。不过想想,自从‘面朝黄土背朝天’之后,也没白过,心里稍微安慰了些……

  心雅也晒伤了,给她买的防晒霜已经用完,下午正好跟村支书去镇上办事,顺便给她买几瓶防晒……

  ——顾长霆」

  林然看着觉得有意思,但也不方便一直看下去,他盖上书,顾霖便带他出去看他的练习室。

  “这里原本是一间卧室,被我改造成音乐室,那边鼓是哑鼓,平常练手用的,虽然装了隔音板,但为了不扰民还是哑鼓方便一点。”顾霖经过小沙发,朝着乐器摆放的位置走去,顺便拉开窗帘,让光透进来。

  架子鼓靠边的墙面挂了一些摆设用的唱片,黑白色系惹眼酷炫。

  “你坐那个沙发,我给你用鼓刷敲一段。”顾霖从旁边拿出一副鼓刷,冲他扬了扬,“这边是真鼓,嘘,我们尽量安静地进行……”

  林然看着好奇,挪近身体看他动作。

  顾霖拿着鼓刷分别放在鼓面的上下两块三角区域,心里打着拍子开始动作起来,先是摩擦鼓面发出“沙沙”的声音,才用传统的R-L手法击打鼓面,配合一个加花敲了一段完成度较高的旋律。

  鼓刷的声音比鼓槌多了摩挲的质感,听起来缠绵又带劲,顾霖没敲多久就停了下来,看向他,说:“才练不久,没太稳,你觉得怎么样?”

  “好听,”林然真诚的点头,又补充:“确实有两把刷子。”

  顾霖被他逗笑,林然站在他身边,把脑袋凑过去看,不仅看,还上手去摸。

  “来?”顾霖问。

  “只有左手能用……”林然无奈。

  顾霖突然起身把林然按在凳子上,“教你用左手。”

  顾霖右手拿另一个鼓刷,说了一些基础知识,让林然跟着他的节拍走。

  两把鼓刷的声音合为一体,倒也很融洽。

  “好了,”他其实也没打算让林然真学会用鼓刷,不过让人过一把瘾而已,“学习进步神速,奖励一颗软糖。”

  他从兜里拿出一颗草莓牛奶糖放林然手里。包装粉白相交,粉色是草莓图案。

  林然正低头单手解包装,指尖一松,奶糖就落到了身后那人手上。

  顾霖轻松剥了,就着包装袋和糖果送到他嘴边。

  林然极力忽视顾霖修长的手,就着包装袋,他淡定张唇咬住糖果卷入舌中,太甜了,甜得腻歪。

  之前给他的草莓硬糖是不是也这个味儿?他把糖果推到右边,舌头顶着糖,好奇地想。

  下午阳光刺眼,是S市即将进入夏天的前奏。林然收了换洗的衣服塞进袋子里,顾霖倚着门口看他。

  “我陪你过去?”他问。

  林然快速看了他一眼:“大老爷们的又不是小姑娘,不用陪,只是回家拿衣服,你也知道你家离我家有多近。”

  顾霖点头表示明白,这边不属于昌候天的活动范围,这么短的距离,倒也不担心发生什么问题。

  林然回来时还带了吉他,把它放进顾霖的音乐室里。

  “最近总想写点什么。”林然说,顺便抬起右手看消了肿的手掌,试着抓握。

  顾霖示意他,“过来给你上药。”

  处理完前面的伤口,到后背的淤青时,林然躲了一下,心里觉得别扭。

  顾霖笑了一声,“放心,你没答应前我不会做什么。”

  他把林然推得转过去,衣服卷上让林然拿着。

  光洁白皙的背部淤青不少,中间明显的脊柱因林然弯腰而更加明显,形成好看的线条。

  顾霖看了一眼收回视线,眼睛盯着旁边花花绿绿的伤,滴了药油搓上去。

  林然明显的抖了好几下,刚才被顾霖盯着脊背而产生的一点旖旎心思瞬间没了。他咬着牙,差点爆粗:“嘶……你手劲够大啊。”

  “就得这么搓才有用,不然这淤难消。”顾霖淡淡道。

  “啊!”林然痛得呻吟出声,身子缩了回去,衣服掉下来盖住顾霖的双手,带着痛意转头看顾霖,“……真特么要命,快完了吗?”

  手掌下的身体灼热光滑,衣服还掉下来欲盖弥彰……顾霖闭上眼睛,感受到某个部位要硬了,深呼吸了一口气压着,这他妈的是要我的命……

  顾霖把手拿出来,撩上衣服,声音微哑:“拿着,还有另一边。”

  林然老实拿着,还是刚才的姿势,被顾霖搓过的地方一片热辣,就算再疼也没出口。

  终于结束这场对两人忍耐力的折磨,顾霖进了浴室洗手,洗了起码有十多分钟。

  他坐在马桶上等那个地方安静,才又洗了把脸出去。

  林然坐沙发上看了他一眼,继续玩手机,他在想接下来的几天住顾霖家是否是个正确的决定……

  “寸头?”顾霖接起电话,进了客厅外带的阳台,吹风,“怎么样?”

  “差不多了,昌候天惹你了?”寸头在那边问。

  “嗯,”顾霖应了一声,没说林然的事,“他和大狗也走得近,做一下备案,以防万一。”

  “行吧,其实我左眼最近一直跳,感觉会有事发生。”寸头担忧地说,“我今晚回家再给你传资料,查绿毛时才发现,大狗真的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后悔……”

  “别操心这些,从闻钰那事之后他就更不对劲,何况还染上叶子,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选择。”顾霖看远处浓绿的爬墙虎树叶,“他人品怎么样大家都知道,早就不抱期望了。”

  “你说得对,希望最后他和我们好聚好散。”

  “没什么事先挂了,你不是还上着班啊?”顾霖转身,看客厅里玩手机的林然。

  “在厕所摸鱼顺便给你打电话,就这样吧……挂了。”

  顾霖收好手机,打开冰箱,问林然:“晚餐想吃什么?”

  “你会做饭?”林然问。

  “一些家常菜,你要想吃满汉全席那我可做不出。”顾霖笑着说。

  “哦,”林然换个姿势趴在沙发椅上看他,“你会什么就做什么吧。”

  看顾霖拿了好几样食材出来,他也好奇地跟了上去,围观他怎么做菜。

  在A市时钟秋凝并不做饭,因为家里有阿姨,如果阿姨有事请假了,她就带他出去吃,其实林然知道她会做,因为在他还没出生时,钟秋凝会做一桌子的菜,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那是他从一些旧照片里看到的,钟秋凝一边炒菜一边笑眯眯地通过镜头看林海。

  “我爸妈经常不在家,有时候外面的东西吃腻了就自己做,久而久之就会了。”顾霖洗好玉米和胡萝卜,把它们切块放进砂锅里准备熬汤。

  “我其实也会……”林然说。

  “会什么?”

  “煎蛋……”

  “哦——”顾霖处理手中的排骨放进去,这声哦得有点长,直到盖好锅盖。

  林然自己也乐得不行:“还有泡泡面。”

  “亏你说得出口,”顾霖笑得不停,把他推出厨房,“你去沙发上坐着,等会炒菜油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