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后,商屿醒来了。

  时温此时瘦得脸上只剩下两个大眼睛,颈椎上的棘突看着就硌手。

  商母这段时间没怎么睡过觉,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两鬓已经冒出了好多白头发。

  “商屿想要见你。”

  商母对时温说,也没说什么责怪的话。

  时温看见她这副模样,心里更是难受,他宁愿被商屿的母亲狠狠地骂一顿。可是她只是温柔地说,商屿想见他。

  时温没有犹豫,推开了那扇门。

  商屿全身依旧插着管子,他还不能起来,他眼睛发亮地看着时温。

  “你醒了,”时温说,眼泪却先一步下来了。

  “时温……”商屿说得很慢,看着时温的眼泪,慌了神,“别哭啊。”他的声音像破风机,嘶哑得不成样子。

  时温擦着眼睛,眼泪却越擦越多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这一个星期下来根本睡不了觉。实在困得不行眯了几眼,总被梦中那浑身是血的商屿惊醒了。好在老天保佑,商屿度过了危险期,醒来了。

  “我不想再让……时温痛了。”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死了!”时温握紧了拳头,突然高昂的声音含着颤抖。

  商屿可能会死。这个念头这几天来一直折磨着时温,令他痛不欲生。

  “我还没……跟时温说对不起……我……我还没追到时温……我可舍不得死。”

  “时温……你不躲着我了……真好……”

  时温听到商屿这话,腮帮子酸得厉害。

  他不想哭的,可是眼泪还是拼命地往下掉……怎么会这么难过呢……

  “不好意思打断了,”一个女医生雷厉风行地站在门口,“伤者现在需要休息。”

  “有什么想说的话下次再说吧。”

  隔断帘被拉上之前,商屿看着时温,目光缱绻又温柔。心神微动,终是问出了一直以来想说的话:

  “时温……能给我次机会吗?”

  隔断帘完全拉上之前,商屿看到哭得惨兮兮的时温点了点头。

  算了,这辈子也是赚来的,他就任性一回,遵从他的心吧。

  他一直都还……爱着商屿啊。

  *

  时温又做噩梦了。

  梦里铺天盖地的血色像是染红了一片天,他看着商屿躺在地上,身下蜿蜒的鲜血流向四面八方。好多血,好多血,好多的血......腥味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鼻腔,他想干呕,却吐不出来。有人尖叫着,周围都是慌乱的脚步,“快,快打120!”

  时温颤抖着爬向商屿,商屿仍在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甚至有内脏的碎片。他看到时温,瞳孔里的晶莹亮了亮,“幸好......”他说,又吐出一口血,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时温的脸上被扬起一片黏腻腻的温热,那是......商屿的血。

  商屿......

  商屿!

  他想大叫,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他挣扎着伸出手,却怎么也摸不到那近到咫尺的脸。

  商屿......

  商屿!

  “他死了。”有人说。

  时温顿时如坠冰窖。他挣扎着,依旧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有灵魂在被业火燃烧,无休无止地发出悲泣。

  商屿......

  商屿!

  路人纷纷转过脸来,看不清的面孔上一道道视线如芒地盯着时温。

  “他是为了推开那个人......”

  “是那个少年……”

  “哥哥害死了哥哥!”有个小孩笑着闹着,他指着时温,“是哥哥害死了哥哥!”如铃般的笑声响荡在这血色之下,逐渐变得森然。

  众人纷纷应和,指着时温,“你害死了他!”

  他害死了商屿......

  是他害死了商屿……

  耳边不知谁人发出一声轻叹,有个声音呼唤他,“时温......时温......”那个声音仿佛穿过了前世今生,走到他的面前来。一道模糊的人影拉着他走向了光处。

  他终于从梦魇中脱出身来。

  ......

  时温大口喘着气,他一身衣衫都被冷汗打湿了。窗外的阳光照了很久,将身上的被子照得发烫。时温盯着桌上喝了一半的水,愣了下。是了,他这几天一直睡不着觉,温小严便将安眠药片磨成了粉,撒在水里。

  多少点了?时温看着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四点一刻。

  睡了三个多小时啊......

  时温擦了擦汗,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时温,我听到你声音了,你起来了吗?我进来了噢!”

  温小严打开门,他看见时温满头是汗,急忙道,“时温,你没事吧,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没什么,做了个噩梦。”

  “你最近做噩梦好像挺多的......要不要让医生开副安神的药。”

  “不用了,缓缓就好。”

  温小严也只是随口提个建议,他看着时温瘦了一大圈,心里难受,也舍不得让他吃那么多药。

  “对了,商屿他....”温小严说,“闹着要见你。”

  自从时温答应了给次机会之后,商屿整个人喜气洋洋的,身体恢复得也突飞猛进,时不时露出的笑意,闹红了好几个前来换药的小护士。

  很快,病房里就换上清一色的老医生了。

  许是在病床上躺得久了,商屿的胆子也越发大了,每天醒来后总是闹着要见时温。

  顾林对他翻了好几个白眼,丢下一句话:“你可真是我祖宗。”便去找时温了。

  时温好不容易才睡着。顾林也不好打扰,只好把话传给了守在门口的温小严。

  ......

  还是恍惚。

  时温走在医院的过道上,踩着冷硬的地板身体如同陷入了云里。

  一切都好像那么不真实。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现在这样和商屿的关系。

  却还是有所顾虑地,云的背后是万丈深渊吗?还是救赎?

  时温推开了门,商屿抬起头来看他。他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彼此的倒影。

  “时温......”商屿开口,和噩梦中那个轻声呼唤,带他离开梦魇的声音重叠。时温微愣。

  “我在。”他说。

  前世今生,从他推开他的那一刻,从他在梦魇中拉起他的那一刻。

  终是有了救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