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晏凤珣睁开眼的时候, 身旁的位置已经早就空了。

  屋子里的行李被偷偷离开的谢怀宁收拾的利落干净,除了桌上两只冷了的蟹,便只有床头的那枚血玉被留了下来, 在秋日的晨光中透着秾艳的光。

  纵然已经猜到依着谢怀宁的性子,昨夜之事不过是敷衍他, 心底早就打算着脱身, 但等真的见到了这个结果, 却还是忍不住感到低落。

  他将那玉握在手中, 许久, 起身穿戴好衣服,洗漱罢了出了门。

  谢怀宁离开的时候天都还未亮,两人酣战了一夜,本该正是好眠的时候, 他忍着倦意起身, 看着还睡着的晏凤珣又不放心地补吹了一只迷烟, 随后这才迅速地撤离了现场。

  这次没有七夕时的情潮干扰, 谢怀宁却能更清醒地感受到两人的沉迷,因为太过于合拍,导致最后都有些失控,醒来的时候身体仿佛像是被马车碾过,不可明说处存留着的异物感鲜明无比,让他只是坐着都显得难捱。

  谢怀宁在马车上频频更换姿势, 最后无奈, 只能找了块皮草垫在身下

  , 侧躺着小憩:原先他只觉得他人生得过于高大, 没想到那里也是天赋异禀。

  不过男子和男子之间到底不是正常结合, 强行在一起还是有些勉强, 如果能让他切掉一截,那就更好不过了。

  谢怀宁想:或者应该换他在上面一次,他的尺寸虽然可观却也没晏凤珣那样离谱,小心一点不至于叫他吃太多辛苦。

  他想着,又哂然一笑:不过他们之间应该没什么下一次了吧?在腰后又塞了个小靠枕,他合着眼,带着一马车的礼物悠闲地往南苗寨赶去。

  只是寨子里苗灵他们却不在。

  屋子里空荡荡的,他伸手在桌上摸了下,浮着的一层薄灰也能说明这里的确许久未有人居住了。

  谢怀宁微微皱了下眉,又四处找了找,终于是在书桌上的砚台下发现了一封信。

  信上的字迹娟秀,应该是出自苗灵之手,上面留言也简单,寥寥几笔归成一句话,就是寨子里生活沉闷,她呆着觉得难受,便和苗乌一同出门玩去了,等中秋时再回寨子团聚。

  数了数离信中定下的日子还剩两日,谢怀宁将带回来的东西分别放好,闲着也是闲着,便拿了抹布将屋子又打扫了一遍。

  南苗寨的春秋两季格外长,早晚还有些凉意,但到了白日,阳光一照,天气便又热了起来。

  晏凤珣勒住马停下,看着寨子前那块已经被藤蔓缠得看不清字迹的石碑,微微眯了下眼。

  追踪谢怀宁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是好在这次是谢怀宁自己给的他可乘之机。

  他没让随行的暗卫跟进来,看着那已经指引着他飞了一路的追踪蝶,翻身下马,缓步朝着里面走去。

  南苗寨是个小的半盏茶就能走完的小寨子,晏凤珣没走几步,就看见了正坐在贵妃榻上晒太阳的谢怀宁。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粗麻短打,袖子挽起来,露出一截线条纤细流畅的手臂,被强烈的光线笼罩着,隐约能看见下面青色的血管。

  谢怀宁像是累极了正在补眠,但下一刻,却在晏凤珣靠近他五尺以内时突然睁开了眼。

  他眯着眼从刺眼的阳光中认出来人的身份,脸上的神情从戒备变成了一种微妙的情绪:“晏凤珣?”

  如果说,在江南苗乌的地盘上被晏凤珣的手下蹲守到,只是他心存侥幸一时大意,那能不被他察觉一路追到南苗寨,恐怕就不得不承认晏凤珣有些手段了。

  他本应该警惕,但是不知怎么,看着对面那个从几千里外的大夏一路来到此处的人,却又实在生不起什么怀疑警惕的心思,只剩下了淡淡的无奈。

  “你跟踪我”谢怀宁坐起了身,看着对方毫无波动的一张冷脸:“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把你的东西还给你。”晏凤珣走到谢怀宁面前,将手上那绯红色的物件递过去,阳光下,那玉上的凤凰光彩夺目,巧夺天工,“你把它落下了。”

  谢怀宁被那血玉的光彩晃了眼:“这东西太贵重,我实在是受不起。”

  晏凤珣道:“我的心意你不愿受,我的礼物你受不起。谢怀宁,你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胆小了?”

  谢怀宁笑了笑道:“情债难还,我一直如此胆小。”他从榻上站起来,“寒舍简陋,实在无法待客,我这次就不留太子了,太子还是回去吧。”

  晏凤珣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被人拒绝过这么多次,吃过这么多回闭门羹?他忍了又忍,将握着玉的手垂下去,哑声道:“你是要赶我?”

  谢怀宁觉得他这话问的奇怪,明明是他自己使了手段偷偷跟来,这会儿撞了南墙,反而又是他自己先委屈了起来。

  他思索了会儿措辞,正准备说话,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嬉笑喧闹声。谢怀宁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伸手拉过晏凤珣的手腕道:“快走。”

  晏凤珣没有谢怀宁那样好的耳力,只模模糊糊地听到了点动静,皱眉道:“怎么?你有仇家?”

  谢怀宁:“不,事情有些复杂。你先离开,之后我们再说。”

  晏凤珣本来就不打算这么离开,听见谢怀宁的话,眼皮微微一抬,更是站得如同木桩:“为什么我要走?我见不得人?”

  谢怀宁心不在焉地敷衍:“不是你,是我,我见不得人。”

  晏凤珣皱了皱眉头,随着谢怀宁往回走了几步,却见寨子深处突然冲出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怀宁哥哥,回来也不来找我!这次我的礼物呢?这次的礼物总记得带了吧?——咦?这个哥哥是谁?”

  苗奇一直飞奔到人前了,才发现谢怀宁身边还站着一人。

  那男人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六,他生得格外高大,比谢怀宁还要高上小半头。一张过分英俊的脸上因为缺少表情而显得冷硬,明明只穿着一身普通的黑色长衫,但看上去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贵气,叫人不敢直视。

  苗奇有些怕生地躲到谢怀宁身后,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地探出了个脑袋。

  视线探究一般地在对方身上巡视,但又不敢与晏凤珣对视,只能在他身上来回打量,正看着,对方握在手中若隐若现地藏匿在袖口的血玉忽地映入眼帘,他皱了皱鼻子,不满地嘀咕道:“怀宁哥哥好偏的心,这玉我之前见着的时候,你不是说是重要的东西不能与人吗,怎么就出去一趟,这会就能给别人了?”

  谢怀宁心下暗道一声不妙,但是想要阻止却也来不及,他下意识地看向对面,一抬眼就对上了晏凤珣的视线。

  晏凤珣看着他:“是吗?”

  谢怀宁只能勉强道:“我只是觉得这玉太珍贵,平白给人太糟蹋了。”

  苗奇闻言,气鼓鼓地仰头瞪谢怀宁,正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却听外面一道清脆的女声带着惊喜的语气传了过来。

  “阿宁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晏凤珣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见从马车上走出来一个穿了一袭粉色裙装的年轻姑娘。

  一张娇俏的芙蓉面上唇红齿白,娇媚可人,尤其是一双灵动的眼生得格外出众,顾盼生辉,看着谢怀宁的时候笑意几乎满的快要溢出来。

  她像是林中雀一样从马车上跳下来跃到谢怀宁面前,伸手捧着他的脸,左右看看,心疼道:“瘦了,黑了。”又亲昵笑道,“不过阿宁怎样都好看。”

  晏凤珣石化在原地,看着面前的年轻女人视若无睹地公然与谢怀宁亲密,握着的手指尖掐入掌心,几乎印出血来。

  他把目光移到谢怀宁脸上,期望他说些什么,但偏偏平日总是高高在上睥睨众人,平等地将所有爱慕者拒于千里之外的人这会儿倒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了。

  对于女人的上下其手,谢怀宁面上却有些无奈,却还是温和包容着的,那双总是冷漠的深灰色眼里甚至隐约地还闪烁着些他不曾见过的纵容笑意。

  刚刚因为谢怀宁不愿意将他的玉转送给别人就不知天高地厚地欢喜起来的心,像是瞬间被摔回了地狱,晏凤珣感觉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的心脏攥起来,刹那间迸发的酸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再也维持不了自己的教养,伸手将谢怀宁从那个女人手中扯过来,声音因为咬牙过度的克制反而带上了些沙哑的血腥气:“谢怀宁,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有个所谓与你定下婚约的女人。”

  谢怀宁看着感情经验丰富、眼珠子一转便瞬间明白了眼前状况的苗灵脸上浮起惊异之色,只感觉头疼欲裂。

  虽然按道理来说,他既然想要与晏凤珣断开,就这样顺水推舟地应下他的误会当然是最好的,可当他一抬眼皮,看见对方那双冷静不再,微微泛红的眼中碎裂的冰层和底下涌动着的真切的难过与伤心,他自己胸口竟莫名抽动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感叹自己实在是良心未泯,从晏凤珣手中将自己手挣脱开来,轻叱了声说道:“胡说什么呢?”

  将苗灵拉到身边,替她理了理被风吹的有些乱的头发,将她与自己足有六分相似的眼睛露了出来。

  谢怀宁扫了眼听着动静从马车上先后赶过来,脸上写满“等着看戏”四个大字的苗乌和苗岚,叹了口气,出声介绍:“这是我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