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时候, 南夷和大夏分别发生了一件大事。

  南夷的大皇子姬钺发动政变逼迫皇帝姬赫南立储并禅位,只是却不想计划提前走漏风声,被早就有所防备的姬赫南在宫中抓个正着。

  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大皇子及皇后母族在这一场不见血的争权之战中落败, 大皇子被贬为庶人,同时皇后也被打入冷宫, 皇后母族上下参与此事者全部处死。至此, 蛰伏数年的南夷国君强势回归众人视野, 重新将皇权全数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而与此同时, 大夏景仁帝身体却每况愈下, 因太子晏凤珣侍疾时言语之间有所忤逆,景仁帝大怒,剥夺了他代替天子批阅奏折的权利,将他禁足在东宫, 转而重用起了九皇子晏行舟和继后所出的十一皇子。

  即便今上没有废除太子之位, 但明眼人却都明白圣心有变, 一时朝堂各方势力重新站队洗牌, 朝中竟也隐约有了三足鼎立之势。

  但这一切都与远在南苗寨的谢怀宁没有了干系。

  谢怀宁离开大夏的时候,原本想的是在寨子里暂且避一避风头,待休息够了,便随着苗乌留在江南的商队,出海到其他地方再去看看。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出行,苗岚将苗灵的讯息带来, 打断了他的计划, 一来二去, 所有的行程便也就被搁浅了下来。

  一直等到次年开春, 苗灵的身体也被养的好了许多, 随着风暖花开, 那被按捺下的心思又开始复苏。

  苗灵知道他想出门,也不拘着他,笑眯眯地道:“若不是我选择不方便,倒想随着你一起去海国看看。听说那边四面环海,国内到处都是我们这次看不到的新鲜物件,若是你真去了,见了什么好的,记得给我捎带一件回来。”

  谢怀宁自然应允,收拾了行囊,同几人道别后便要往江南去。

  苗乌作为江南产业实际上的东家,自然是亲自送他去了码头,分别的时候,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了句道:“听说,晏凤珣与景仁帝彻底闹僵了,皇帝将他禁足在宫里,似乎是正计划着废太子呢。”

  谢怀宁侧头看了他一眼,他的面上表情很淡,仿佛只是听见他在说早上要吃些什么一眼稀松平常:“怎么,晏凤珣若是被废,你京中的似云来便开不下去了?”

  苗乌下意识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谢怀宁将视线回正:“那与我就更没有关系了。”

  苗乌:“诶,可是……”

  “船来了。”谢怀宁打断他的话,笑着说道,“照顾好我阿娘,我会记得给小舅舅你带礼物的。”

  苗乌摆手:“这商船都是我的,我还稀罕你带什么礼物?阿姐你就不用担心了,你只要照顾好自己便罢了。”

  谢怀宁笑着应了声,挥手作别,便随着其他人一起登了船。苗乌站在原地等着那船开远了,这才收回视线,摇摇头转身走了。

  回到寨子里,苗奇正搬了个小马扎坐在苗灵身边听她讲故事,苗乌走过去在他头上一按:“族长不是要你跟他去学蛊术?你不去那边,尽会躲在这里偷懒。”

  苗奇不高兴地抱着头道:“你们都不让我和怀宁哥哥出去玩了,在这里歇一歇还不行吗?”

  “你这蛊不成,武不就的,带你出去不是带个小累赘?”苗乌笑眯眯地逗他,“而且你怀宁哥哥不是答应给你带礼物了?”

  苗奇听到这,更不高兴了,说道:“上次怀宁哥哥去大夏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结果什么也没带给我。”他愤愤不平道,“好不容易我见他手边有一块红色的玉挺好看的,结果还没开口呢,他就收回去了,说什么也不肯再给我看一眼!”

  苗乌一怔,不动声色追问:“什么样的红玉?”

  苗奇比划了下:“这么大,上面雕了些花纹,看着……好像是只凤凰。”

  苗乌想起七夕的次日,他去找谢怀宁,对方匆忙藏起来的那一闪而过的绯红物件,心里有了点数。

  “啧,还说一点都不在意呢……”

  苗灵看着他在一旁嘀嘀咕咕,有些好奇地问:“你在说什么?”

  苗乌看着自家阿姐那张过分年轻的脸,笑嘻嘻地坐过去,插科打诨道:“在想,怀宁也二十多岁了,该是要娶妻的年纪了,说不定他这次出去,再回来就能给你领个媳妇回来呢?”

  虽然苗灵知道实际上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是她对于自己马上要晋升成婆婆一事还是觉得有些惊奇:“阿宁那样的一个人,也不知道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苗乌心里想,可不一定会是女孩。

  只是眼珠子转了转,也没敢将话说满,笑着同她说起了别的事来。

  *

  大夏,东宫。

  晏行舟皱着眉头看着守着宫门的汪寅,神色不虞:“不见?三哥说的,连我都不见?”

  汪寅脸上堆着笑,轻声细语哄着道:“不是太子殿下不愿意见九殿下,实在是圣上有令在前,除东宫的宫人之外,不许其他任何人踏进东宫一步,太子也是为了您好,怕到时候圣上知道怪罪啊。”

  晏行舟素来不喜欢参与政事,但这重担猝不及防地压下来,叫他想躲也躲不开。

  但他自然也知道,当下是多事之秋,如果连他也失去了帝心,恐怕就真的叫十一皇子笑到最后了。

  叹了口气:“还请公公多开导三哥,不用争一时之气,来日方长。”

  汪寅点头道:“太子是什么人,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呢,殿下放心就是。

  太子也让奴才和九殿下说,让您在政事上多上些心。往日您总不愿意沾染这些,如今也正是与您历练的机会……太子说,您总不能叫十一皇子殿下比下去吧?”

  晏行舟无奈道:“我知道了。”

  汪寅见他离开,回屋向晏凤珣复命。书房里,晏凤珣正站在书桌前,摊了一幅宣纸作画,几尺长的纸上寥寥勾勒了几笔线条,看起来像是个男人。

  汪寅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了视线,低头说道:“奴才已将太子的话带到,九殿下已经回去了。”

  晏凤珣没有抬头,低声应了一声,手中继续勾画着。

  自从当上太子以来,这么长时间,他已经许久没享受这么闲散的时光了。

  汪寅过去替他研墨,许久,忍不住道:“奴才有一事不明,虽然奴才明白太子不想娶妃,但是何以用那样过激的言辞,平白惹得圣上大怒呢?”

  晏凤珣呵笑了声道:“你以为父皇是因为我的话,才将我禁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只是病痛缠身,日夜忧思,加之谣言四起,所以愈发害怕我作为储君夺了他的权柄,找个借口让我下来罢了。”

  他说着,又微微一顿:“当然,国有天灾,还这样大肆举办选秀本就是劳民伤财之举,若有心人在煽风点火,只怕碑文上有心人的提字只会成为预言,这本是实话,又有什么过激?”

  这话说的虽是有理有据,但是汪寅却觉得这并不是晏凤珣的作风。他想着,视线不小心瞥过晏凤珣手中逐渐成型的熟悉人影,心中一骇,手上研墨的动作却是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这是……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晏凤珣的侧脸,又赶紧将自己的神情收拾起来,尽量不露出端倪。

  这是谢吏目?

  可他不是去岁的时候便已经逝世于那场大火了么?汪寅心中暗自震惊:原来自己主子从前的那些不在意竟都是强撑出来的,太子是真的心悦于他!

  他咽了咽,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终究没敢作声,只能继续研起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