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帝这场寿宴摆的规模颇大, 除了乾阳宫殿中设了席,宴请四品以上文武官,殿外的广场空地上, 更是大摆流水宴。不光品阶低的官员,连着满京都七十以上的老叟, 全部可来宫中吃席, 一时人潮如织, 好不热闹。

  谢怀宁和叶鸣铮来的晚, 车马入宫时, 殿外的空地已被占了大半,殿中席位也快满了半数。

  叶鸣铮并未有爵位,按照规矩是入不得大殿的,但此番他代替的是晏老夫人, 又有太妃在前传了口谕, 是以也无宫人阻拦, 顺顺利利地便带着谢怀宁入了坐。

  虽然来参加宴席的众人都携了女伴, 但大多都是自己的正妻或嫡女,像叶鸣铮这样年轻未成家的世家公子,带着个身份不明却又明显不是侍女的美人来的却少见。

  众人视线在那即便不露脸,仅从眉眼上看,就已足够摄人心魄的紫衣美人身上探究半天,终究碍于叶鸣铮疯得中所周知的名声不敢上前, 只在私下窃窃了许久。

  谢怀宁也早预料到叶鸣铮身份特殊, 应该并不会有人上前攀谈, 是以虽然在场窥探的目光不少, 但他倒也觉得安之若素。

  他安静地陪着叶鸣铮坐在殿内宴席位置的中后方, 抬起眼往四周扫了一圈。

  晏行舟作为皇子, 自然是坐在最前的几排。他身边并没有带着伴,却依旧有一群官员围着,举着酒杯来来去去之间,几乎没有叫他能闲下来的工夫。

  谢怀宁视线扫过官员身边携着的一群貌美如花的姑娘,心中立刻明悟。

  整个皇宫,除了太子,成年皇子里便是九殿下还未娶妃。虽说传闻中九殿下是个万花丛中过的风流人物,但是他作为太子唯一同宗同源的亲弟弟,日后封王必然贵不可言。哪怕博不到正妃名头,侧妃也可,攀上他便可获得一族的荣耀,风不风流又有什么打紧。

  叶鸣铮本来想同他说话,见他侧头朝着主位的视线往,便也偏过头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你在看什么?”

  “在看那些皇子殿下。”谢怀宁收回视线,笑着道:“看样子不单单是为你,恐怕今上对于自己这些儿子的婚事也是头疼许久,特意借自己的寿宴,好叫全京都算得上的簪缨世家家中的女儿出面,让皇子们相看。”

  叶鸣铮让身后侍候的宫女给两人倒了茶,捧着茶盏抿了一口道:“只是可惜,这些心思恐怕没有几个愿意领情。”说着,朝谢怀宁看了眼,“你没看见九皇子已经不耐烦了吗?”

  谢怀宁下意识又往那边看了一眼,看着晏行舟脸上虽然笑意如常,但的确身体的姿态却并不如平时惬意舒展,不由得道:“你观察的倒是仔细。”

  叶鸣铮视线在谢怀宁的眉眼停留,笑意森森道:“对于阿宁在意的人,我自然是要多观察几眼,看看对方到底是哪里生得好,将我比了下去,让我明明就坐在身边,也分不到你几个眼神。”

  谢怀宁瞥他一眼:“那你比出来了什么?他是哪一点比你好?”

  “没看出来。”叶鸣铮眼睛一眨不眨地道:“虚伪。逢场作戏。笑面虎。哪里都比不上我。”

  谢怀宁拿了颗青提,用指腹压着整个塞进了叶鸣铮的嘴里,似笑非笑:“妄议皇嗣……小公子还是少说两句话罢。”

  *

  晏行舟被一群人围了半天,吵得脑子嗡嗡作响。好不容易将面前带着女儿来与他攀谈的大臣打发走,他招来身后跟着的小太监,问道:“太子还没来?”

  小太监摇头道:“太子说宴席由礼部盯着,出不得什么大错,他待今上动身之前,他再过来。”

  晏行舟咬牙道:“他倒是知道这里不是什么久留的地方,自己在东宫躲清闲。”

  眼见着其他人还想上前,终于忍受不住起了身,说道:“我去外面透透气。”

  说着,便径直穿过大堂朝外走去。

  ——也不知道谢怀宁会不会来。

  他在心中想着,但这个念头一起,转而又散了。

  谢怀宁当初同他说那些话,无论想要成亲是真是假,已是摆明了要与他划清界限,又怎么会过来?

  他自嘲地垂眸笑了笑,一抬眼,却见余光忽地闯入了一抹绚烂的紫色。晏行舟下意识侧过头,却见那是个穿着紫色罗裙蒙了面的姑娘。

  大夏民风开放,并没有闺阁女子不许抛头露面的说法,除了极偶尔面容有损的姑娘为了遮丑用一用面纱,从未在这样的正式的宴席上看见谁用过的。

  更何况,有那样惑人的眉眼,便是面容有损,那也不过是美玉微瑕,哪用这面纱画蛇添足呢?

  他奇怪地朝她身侧的男人看去,见那男人未着官服,只穿着一身与身旁人相呼应的浅紫锦衣,长相却是俊美出众。

  男人明明身形高大,看着早已及冠,神情动作却看着有些违和。他此刻像是正在与身旁的那名蒙着面的姑娘撒娇,想要让她再做些什么。

  姑娘微微摇了摇头,下一刻却像是感受到了来自这边的视线,略抬了头,朝晏行舟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俯身轻轻说了句什么。男人听见了,也止了撒娇的动作,倏然眯着眼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明明刚才还犹如孩童一般稚拙的气息这一刻全数收敛了,晏行舟被那双棕黄色的眼瞳盯着,仿佛像是与一头刚刚开智的野兽进行对视,那种带有森冷危险的敌意,叫他暗自皱了下眉。

  是叶家的那个小疯子。

  晏行舟终于想起他的身份。

  若不是因为谢怀宁被晏老夫人选中,强行要去为叶鸣铮看病,他倒也不会刻意去调查他。但是虽然调查了许多,可真正见面的次数却少,

  若不是这张与老夫人颇有几分相似的脸和这身异常的气质太过于鲜明,他倒还不能这么快认出他的身份。

  可他带着的这人又是谁?

  晏行舟心中纳闷,难道是这小少爷又新从哪里得来了个解闷的“玩具”?

  他又瞥了那姑娘一眼。

  不过也好,若是有了其他新鲜的人,想来晏老夫人也不至于再紧紧抓着谢怀宁不放了。

  晏行舟想着,也不打算再生事,收回视线便离开了。

  谢怀宁看着晏行舟离开大殿,略略提起的心才放了下来。

  叶鸣铮笑嘻嘻看着他道:“我就说,春柳乔装的手法很好,况且你又遮着面,能有谁能看出来?”

  谢怀宁见他难得高兴的如此纯粹的样子,觉得这样的小孩心性麻烦虽麻烦,倒也不真叫人讨厌,叹了口气道:“若真是被看出来,我倒无甚,就怕小公子就说不清了。”

  “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我们两个成亲,这些就只是闺中情.趣。”叶鸣铮见谢怀宁不再愿意喂他,只能自己拿了颗青提在手中揉捻,说道,“你情我愿的事情,有什么说不清?”

  谢怀宁看着他理直气壮的表情,无奈道:“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同以后真心爱慕上的女子、男子说去吧。”

  叶鸣铮见他哄小孩似的语气,不满道:“我就喜欢你,说与你听不行么?”

  谢怀宁知道他现在被蛊虫控制,还不算是一个正常心智的成年人,也不与他争辩,只是笑:“小公子知道什么是喜欢?”

  “知道。”叶鸣铮直勾勾地看着他,不假思索地说,“喜欢就是想同一人在一起。即便是死了,也想要就这样一起埋在一个坟墓里,直到化成两具白骨,也生生世世彼此纠缠。不对吗?”

  “我想和阿宁在一起。”

  谢怀宁:“不,喜欢是就算是自己死了,也希望对方活着。”

  “忘了自己也没关系,只要他能好好活着。”

  叶鸣铮并不满意他说的话,皱着眉头问道:“我不明白。我都死了,对方怎么还能独活?”

  谢怀宁也不指望他明白,他连自己都只是一知半解,又何谈为别人答疑解惑?

  伸手弹了下他的额心,淡淡笑了:“所以,还是吃水果吧小公子。现在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对你来说实在是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