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宁久违地感觉到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头疼。

  对于晏行舟和晏凤珣, 他能狠下心,是因为他知道作为皇家子嗣,从来婚姻不由己。

  便是当下执意想要与他在一起, 经过时间消磨,最初的十分真心, 最后落下也不过其中一二。这些所谓的真情即便没有成真, 也伤害不到根本, 至多只会成为记忆中的一缕白月光, 缅怀惦念罢了。

  可沈戎明显不一样。

  沈家不算是什么天潢贵胄, 几代为官至高不过正三品,但家风却是一等一,出过不少痴情种子。别说是纳妾,若妻子早逝, 连续弦都少见。

  而出自这样的沈家, 沈戎身上同样烙印也明显。

  明明在战场上也是能以一当十的悍将, 脱下甲胄, 却还是至真至纯的少年心性,恋慕着一个人的时候,笨拙而又热情,连眼神都不会掩饰。

  没有人会讨厌这样的少年郎,就连冷漠如他,也不舍得轻易开口去伤这样一颗玲珑心。

  但是终究应该到此为止了。

  他怎么样也不可能是沈戎携手的另一半,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凝望着沈戎, 直到将对面那一双含着忐忑和满满的爱慕几乎要溢出的眼瞳渐渐变得不安, 这才将他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拿了开来。

  “将军。”谢怀宁说, “今日将军生辰, 怀宁本想留些开心的回忆, 但是有些事情,如伤口上长了腐肉,若不忍得一时疼痛将腐肉挖去,这伤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好的。”

  沈戎意识到谢怀宁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他被拿开的手垂落下去,在袖中握成了拳,往后退了一步强笑道:“怎么这样严肃?我刚刚只是喝酒喝醉了,一时说了胡话,若你不喜欢,我给你赔不是好不好?不然我自罚三杯,你别生气了。”

  说着,拿起酒壶将酒倒满了整碗,伸手就要去拿。

  只是这回却是谢怀宁按住了他。

  沈戎怔然对上谢怀宁的双眼,突然又想起晏行舟曾对他说过的,谢怀宁这个人,别瞧着长得一副天真多情容貌,不笑时却总带着丝寡恩的神性。

  以前他总觉得这话说的太过于神神叨叨,叫他听不明白:长得好看就好看,不好看便不好看,哪还扯得上什么“神性”,可这一刻他却忽然懂了,继而不得不佩服晏行舟识人的厉害之处。

  “承蒙将军错爱,只是怀宁无德无能,将军的心意实在叫我承受不起。”谢怀宁将他手中的酒碗拿了过来,仰头一饮而尽,“这酒,该是由我来罚给将军。”

  寡恩的神性。

  真的再没有比这个词更适合他的了。

  沈戎看着谢怀宁,他听着他的话,却没有觉得愤怒或是悲伤,只是整个人呆在原地,觉得心口空落落的有些难受。

  明明是正热的天,却感觉不到丁点儿热意,只有晚风从两人之间穿过,仿佛带走了所有的温度。

  “是……我太唐突了……”沈戎问道,“让你没有准备好是吗?还是因为你不能接受男人?”

  谢怀宁摇头:“与将军并无半分关系,是我的问题。我为人自私随性,不会是谁的良人,所以直觉也就不要再耽误别人。”

  他直视着沈戎,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再选择骗他,“况且您该明白,感情一事无法勉强。这些年,我对将军虽敬重亲近,但从未有过儿女私情。”

  如果谢怀宁用其他理由来拒绝,沈戎都能再豁出脸皮再纠缠一会儿,但是对方这样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只是不喜欢他,那他还能怎么办呢?

  沈戎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下,沉默许久,轻声问道:“就没有一丝可能吗?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我可以试着去改,只要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真的一点都不可以吗?”

  谢怀宁看着沈戎眼中的光一点点地在他无声的拒绝中而渐渐暗淡,心中也是百味杂陈,许久,他道:“将军就是将军,您什么都不用改变。您的未来是在万里沙场,是手下万千军士的信仰,不该为了情爱而囿于我这方寸之地。”

  他从腰封处拿出了那柄乌黑的三.棱.军刺,双手递还给了沈戎:“将军心意怀宁受之有愧,如今也应当完璧归赵。”

  沈戎看着他手里那不知废了他多少个日夜才打磨出来的兵器,自嘲地笑了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说着,却又不想听谢怀宁的回答。无论此刻他说什么,都不过是叫自己愈发难堪罢了。“既然是送人的礼物,哪有求爱不成就恼羞成怒要将东西要回来的道理?你就收着吧,不然我更无地自容了。”

  他弯腰又开了一坛子酒,给两人的碗满上了,笑了笑道:“今日是我生辰,就当再给我这个寿星一个面子。之前不是说过要不醉不归?酒才喝了一半,不把这些全部解决了,怎么好提前离场?”

  谢怀宁深深望他,知道他能忍着这样的委屈留下来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抿了下唇,终于没说什么,伸手拿起自己的那只酒碗,陪沈戎喝起了酒来。

  这次没有行酒令,也没有别的技巧耍赖,两人只是对月酌饮,来回几轮,很快谢怀宁便醉了。

  谢怀宁醉后如同睡着了一般,脸色并不发红,连呼吸也平缓,除了那一身的酒气,谁也看不出来他喝了多少。

  沈戎见他趴伏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渐渐也停下了喝酒的动作。借着皎洁的月色,他测过身子,微微垂下眼静静望着他。

  月光将谢怀宁整个人变得清冷却柔和,他闭上眼,那种醒时的冷漠便去了许多,皮相所带来的美丽与柔软浮现,叫人目眩神迷。沈戎下意识地凑近他,想要在他的额上落下一个亲吻,可那动作只行到一半,却又停下了,他久久地凝视着他,所有未说出口的话在喉头滚了滚,化作一声苦笑。

  一直等到月上中天,已经近子时,沈戎这才起身,将谢怀宁抱着回了卧室。

  替他将薄毯掖上,沈戎坐在谢怀宁床前,挣扎片刻,终于在子时到来的最后一刻钟前,顺从着内心,弯下腰解开了谢怀宁发间那根纯白色的发带,紧紧握在了手中。

  “对不起。”沈戎轻轻叹息了声:“就当是我最后的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