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面对面坐着,却都因为内心情绪澎湃而没办法正常开口说话。尤其是卓霈宁,整个大脑系统宕机,过了许久才后知后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他抽了一口气,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谁知一开口便是浓重的哭音:“……你说、你说你是我妈妈卓诗筠?”

  林晟,更准确地说是卓诗筠,此刻也是情绪激动,她满脸都是泪地点点头,哽咽着说:“宁宁,真的是妈妈,妈妈回来了。”

  卓霈宁依然不怎么相信,又确认一遍:“你真的是我妈妈?可是,可是你不是被霍连山……”

  听到霍连山这名字,卓诗筠脸色登时变了,情绪也冷却了下来。她取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擦拭泪痕,整理一下情绪才继续道:“看来你也知道了内情,知道霍连山对我、对你外公都做了什么。”

  卓霈宁慢慢相信眼前人的确是卓诗筠本人,他也稳了稳情绪:“我是近期才知道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卓诗筠如实地将当年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霍连山派人将她扔海里试图杀人灭口,当时连她也觉得这次必死无疑,谁知大难不死被人救了起来,还有机会开始另一段新生活。

  “被救回来后因为受刺激太大,加上头部重伤,我连自己都忘了,”卓诗筠说,“直至后来我无意中看到你的电影,心里始终想着你始终对你有种奇怪的感觉,开始断断续续梦见以前一些片段。在心理医生帮助下,直至最近才找回以前的部分记忆。”

  说到这里她犹疑片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妈妈这么晚才记起这一切,到现在才来找你,也没能陪你长大,你还会不会认我这个妈妈?”

  “我怎么可能不认!我认!”卓霈宁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你能活下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我、我终于又有妈妈了……”

  话没说完他眼睛又红了,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卓诗筠瞬间泪如雨下,她转过脸擦了擦眼角的泪。

  曾经亲密无间的母子历经生死好不容易久别重逢,泪眼相看,无语凝噎,只是无声地握住彼此的手,感受彼此的温度,反复确认彼此的存在,确认这个几乎不可能的奇迹。

  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半晌,卓诗筠忽而弯起眼睛眼笑了笑。

  卓霈宁也忍不住一笑,捏了捏她的手,在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做回小孩子,撒娇一句:“哼,妈妈笑我。”

  母子俩之间虽然隔着数个春秋,但对彼此的思念早就跨过时间的界限,几乎无缝续上那份定格于多年前的亲密关系,相认不过一小会就重新亲近起来。

  “没笑你,我高兴呢,”卓诗筠姣好的面容满溢着幸福笑意,她也捏捏卓霈宁的手,轻声道,“刚刚看到你戴上我专门设计的首饰拍照,我就偷偷眼红鼻酸,我的宝贝居然长这么大了,总感觉昨天还缠着我要抱抱……”

  “喜欢今天的设计吗?我特意邀请你当我的代言人,亲自给你设计的,就是想给你个惊喜,妈妈想给宁宁最好的最漂亮的。”她笑着说。

  “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卓霈宁双眸亮晶晶的,兴奋得像只在春天里快乐歌唱的小鸟,“我现在是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妈妈给我什么我都喜欢!”

  卓诗筠被他逗得乐个不停,笑得眼角皱纹都显出来了。

  “……妈妈我还结婚了,”卓霈宁心里藏着有好多好多话要跟卓诗筠说,但下意识就先说了这件事,“他是个特别好的人,改天我带他过来见见你好不好,你一定也会很喜欢他的。”

  卓诗筠对叶时璋也有几分了解,且不说他小时候就接触过几次,叶时璋现在还是她的大客户之一。她说:“我以为你会不喜欢他,这门婚事应该是霍连山硬塞给你的是不是?”

  恢复记忆后她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卓霈宁,知道他刚成年就进娱乐圈摸爬滚打。按照卓为新遗嘱规定,卓霈宁唯有分化成Alpha 方能继承所有。而他才十八就进圈拍广告跑龙套,想必是无法继承财产后被霍连山扫地出门的。

  至于后来能够攀上叶时璋结婚,大概率是霍连山不知用什么手段逼迫的。旁人都说他们那场盛大婚礼如童话般浪漫,两位当事人更是十分般配的天生一对,但她只看出自家儿子极其不乐意,整场婚礼都冷着一张小脸。

  “一开始确实是霍连山逼我的,我想保住你送我的项链,”想及过去甩给叶时璋的种种冷脸,以及他们都不长嘴导致彼此误会甚多,卓霈宁就一阵赧然,他支吾解释,“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我是喜欢他的。”

  看出他这是害羞了不好意思了,就跟小时候一个样子,卓诗筠不禁笑了起来,还故意逗他说:“看来是真的喜欢,喜欢得紧,我都没说几句你就维护上了。”

  “就一点点喜欢,”卓霈宁嘴硬道,“喜欢太多我怕他会骄傲。”

  卓诗筠又笑了,从他们相认之后她的嘴角就没下去过。

  其实今天来见卓霈宁之前,卓诗筠内心充满忐忑,反复想象想见的场景,害怕卓霈宁会不认她这个妈妈,害怕母子之间因为多年不见而变得生疏。

  不过现在看来,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他们之间的母子缘分依旧没断。

  难得与宝贝儿子团聚,但碍于下午还有别的工作安排,他们只在咖啡店聚了一小会儿就要分开了。

  临走前,卓霈宁依依不舍地拉住卓诗筠的手,低垂着眼眸,轻声道:“我今天应该不是在做梦吧?明天我的妈妈还会在吗?”

  “傻瓜,当然不是做梦,妈妈以后都会一直在你身边,不论开心还是难过都会陪着你,一直陪你到老,”卓诗筠闻言鼻子一酸,她伸手抱住卓霈宁,哽咽着说,“今天一见到你就想抱抱你,我的宝贝都这么高了……”

  卓霈宁眼睛也红了但忍住不哭,只是无声地回抱住卓诗筠,拍着她的脊背给她顺气,轻声道:“嗯,我也会一直陪着你,哪怕你赶我走我也不走了,这辈子就赖着你。”

  与卓诗筠相认后,卓霈宁情绪始终高涨,第一反应便是跑到峯汇集团找叶时璋,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虽然很匪夷所思但的确是真的,跟她聊了很多都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事情,”卓霈宁坐在待客的沙发里,背靠在叶时璋怀里,跟他将来龙去脉都说清楚,心里对这件事依然没什么实感,“妈妈是真的活了下来,以后还会陪着我,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

  “那就怪不得了……”叶时璋沉默了会,突然冒出这一句。

  卓霈宁疑惑:“什么怪不得?”

  “霍连山最近都忙着填补资金漏洞,出手了很多卓家的产业,我本来想从他手里收购莱盎诗,可是让Aimer捷足先登。如果Aimer的创始人是你的妈妈,那就可以解释Aimer为什么急切收购一家市场竞争处于劣势的珠宝设计品牌,而且出价并不低。”

  卓霈宁有些吃惊:“妈妈把莱盎诗买回来了?”

  叶时璋笑了笑,抬手摸他的头发:“对啊,她没办法从你外公那里继承的、本该属于她的东西,现在靠自己的实力拿回来了。”

  “妈妈真酷啊。”

  卓霈宁不禁感叹。想想卓诗筠虽然跟他还是像从前那般亲近,但工作场合里举手投足都像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不再是从前那个柔弱抑郁的千金小姐了。

  他侧过身抱住叶时璋手臂,又说:“你要见见我妈妈吗?”

  叶时璋眼帘低垂看着他,微笑道:“当然,我会好好表现,争取让妈妈满意。”

  卓霈宁听到他这个称呼就抿嘴笑了,他故意道:“你怎么也叫妈妈了啊?”

  “你妈妈就是我妈妈,我怎么不能叫了?”叶时璋向来如平静深潭的灰蓝色眼眸生出丝丝谑意,嘴角勾起,“我整个人都是你的,得给我一个名分。”

  卓霈宁乐了,遏制不住地笑了起来,他说:“放心,我在我在妈妈面前说了好多你好话,她肯定会喜欢你的。”

  叶时璋问他:“都说了什么好话?”

  “我说,我喜欢你啊。”卓霈宁挑眉一笑,理直气壮的样子灵动又可爱。

  叶时璋笑着把人搂住,低头亲亲他,分开时顺着他的话说:“那的确是最大的好话了。”

  此后两三个星期卓霈宁频频与卓诗筠见面,二十几岁的人也丝毫不掩饰对妈妈的粘乎劲儿。母子俩各自分享彼此缺席那些年的经历,恨不得将失去的时光通通都补回来。

  卓霈宁将自己过去经历绘声绘色地讲给卓诗筠听,当然略过他被霍连山下药以及早年进娱乐圈的种种不怎么好的经历——反正现在都挺过来了,他不想再拿那些事儿伤妈妈的心。

  他也由此得知卓诗筠得救后的经历。她被救起来后忘掉自己的姓名成了黑户,只能到处打散工维持生计,直至在一家私人订制首饰的小店安定下来,充分发挥所长得到了老板的赏识。她将自己的设计摆到网络上做宣传,吸引了越来越多客户光临,积聚起不少人气。

  “老板膝下没有孩子,觉得我们挺有缘分的,就认我做女儿,我也因此上了户口有了新的身份,”卓诗筠说,“再然后我就带着几年下来的积蓄到专业院校学习,还得到机会出国留学。后来就在求学期间认识了贵人,有机会跟着学习,直至创立品牌。”

  卓霈宁问她,是什么贵人?

  卓诗筠没立即回答,而是反过来问他:“宁宁你记得我在你小时候不是画了很多设计手稿吗?”

  “我记得,后来霍连山那人渣还不问自取,偷你的手稿作为莱盎诗的新品设计,还开发出经典系列。”提起霍连山,卓霈宁就恨得牙痒痒的。

  卓诗筠接着说:“当时我把部分手稿汇集成册寄到国外去,寄给一个我特别喜欢的珠宝设计师,叫Augus。那时候我一直在等他的回复,甚至想着也许我能带你一起离开卓家,去Augus所在的巴黎过上另一种生活。”

  “该不会就是遇到这个设计师吧?”卓霈宁惊讶,他记得卓诗筠曾经背地里将手稿寄出去。

  “就是这样,原来他找过我的,但是那时候我被关进精神病院错过了,后来他知道我所谓自杀还特别遗憾,”卓诗筠苦笑了一下,“的确是很神奇的缘分,他一下就认出我和我的设计,但当时候我失忆,他也觉得不太可能我是那个人。他大概也因为那份遗憾,收我为学生待我特别好。”

  几度辗转波折,她还是真正从卓家出走了,依靠自身的才能和热情实现了梦想。不论是卓诗筠还是林晟,身份不过是代号,重要的是她不再作为某某的女儿、妻子或母亲而是她自己而存在。

  卓霈宁听得鼻子一酸,竟又想哭了。他在亲近的人面前总是放松又敏感,从不吝惜自己的情绪。

  卓诗筠看他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笑容一派温馨,还抬手亲昵地摸摸他的小脸,问他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就是很高兴,”卓霈宁竭力忍住眼睛酸涩要哭的感觉,发自内心说道,“妈妈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是我一直希望的。”

  卓诗筠嘴角弯弯,笑得特别温柔,给整个人都镀上一层柔光似的。

  “还要加一点,”她说,“能够自由呼吸,能够自由寻梦,能够拥抱宁宁,这三件事构成了我绝大部分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