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霈宁跟Aurora亲近了好一会儿,就在叶时璋指导下重新熟悉骑马,在马场慢悠悠地转了几圈,很快就找回了感觉。他和骑着另一骑骏马的叶时璋一边呼吸新鲜空气,一边悠闲地谈天说地,心情特别惬意。

  霍连山再度出现,一下打破了这甜如蜜糖的氛围。对方骑一匹白马,向他们这边踱步而来。

  “好久不见宁宁骑马了,” 他微微勾唇,牵出一个粲然的笑,眼神却并未因笑意而升温,“说起来,当年还是我手把手教你骑马的,那时候你特别娇惯,骑不好还会耍小少爷脾气。”

  卓霈宁横眉冷对,淡声回他说:“是吗,我只记得你人前耐心,人后却唬我骑不好晚上要被马吃掉,我信以为真,好长一段时间不肯骑马,还被外公说胆小怕事。”

  霍连山闻言大笑,似乎对卓霈宁这明里暗里的讽刺感觉很有意思,等笑够了才道:“那时候你还说以后长大要赢过我,我可一直等着呢。”

  “不用等了,”卓霈宁紧了紧手里的缰绳,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霍连山,藏不住强烈的胜负欲,“就现在,我和你比一比。”

  霍连山一愣,旋即又大笑起来:“才不见一段时间,我的乖儿子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好啊,那就比一比,”他笑着应下,指了指不远方某处,“在那里起点绕三圈,先到先赢,我在那里等你。”

  撂下这句,他策马狂奔而去。

  叶时璋全程旁观,并未出面阻挠,因为这是卓霈宁要做的事。他动作利索地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将缰绳递给场外候着的骑师,然后走到卓霈宁跟前帮他牵马,不紧不慢地踱步过去。

  反正等的人又不是他们。

  卓霈宁低头看着叶时璋的后脑勺,沉默良久,似是注意到卓霈宁的注视,叶时璋也在这时候回过头来,对上他的目光。他上手握住卓霈宁攥紧缰绳的手,发现有点儿凉。

  “宁宁,怎么了?”一看便是心里有事,他神情流露出些许无奈。

  “我在想迄今为止我一次没赢过他,这次不知道会不会也差不多的结局,”卓霈宁想了想,闷声闷气又道,“我不想输。”

  “赢了不怎样,输了也没什么,”叶时璋勾了勾嘴角,递给他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宁宁,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

  卓霈宁愣了愣,亮晶晶的眼睛就这么瞅着他。

  叶时璋继续说道:“最理想的接班人死于非命,他们不得不把叶家交到我手里,这么庞大的产业,这么厉害的对手,万一把全副身家都搭上了怎么办?这样的问题我一次都没想过。”

  “对我来说都只是数字游戏,输了赢了都不会怎样,重要的是尽兴,我是抱着这种心态一直玩到现在的。”

  叶时璋笑了笑,向卓霈宁抬起来,卓霈宁几乎在瞬间明白他要做什么,于是跟着就俯身弯腰,将脑袋凑到他面前。叶时璋脱下手套,双手捧住他的脸,在唇上很轻地啄吻一下。

  “就去好好玩一下,不要害怕,不要顾忌,我在终点等你。”

  他额头与卓霈宁的互相抵着,语气柔和得像一阵风,就这样扫去了蒙在卓霈宁心头的阴霾。

  卓霈宁笑着嗯一声:“你要看好了。”

  比起霍连山经常接触练习骑术,才重新上手没多久的卓霈宁显然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好在Aurora表现很抢眼,加上与卓霈宁配合得不错,即使一如意料输掉比赛也没让霍连山拉开太大距离。

  叶时璋一直在终点位置的场外望着等着卓霈宁,卓霈宁也不关心什么输赢,一结束比赛就直接骑马奔向这边,从马背翻身下来的时候还差点儿摔了,还好叶时璋上前及时扶住,将人稳稳当当抱下来。

  “你看到了吗?!”卓霈宁抱住叶时璋的脖子,声调高高扬起,“Aurora跑得超快的,我感觉自己在风里飞一样!”

  他显而易见一副兴奋的模样,眼眸里有光彩灼灼烧着,整个人都仿佛闪着雀跃的光,特别的可爱,特别吸引人。

  说着,他还高兴得吻了吻Aurora,亲昵地与他脸贴脸,一个劲儿夸奖他好棒。

  叶时璋心情被卓霈宁所影响,笑着说:“嗯,我都看到了,还拍了视频。”

  卓霈宁微愣:“怎么还拍视频了?”

  叶时璋点点头:“当然,我要好好珍藏,时不时就拿出来欣赏。”

  “我这不在你面前在你身边吗,你看我就好了啊,”卓霈宁又凑到他怀里,脱下手套摸摸他的脸,难得甜甜腻腻地撒娇,“你就不怕我吃醋啊。”

  “连自己视频的醋也要吃么?”

  “哼,不行吗?!”

  两人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叶时璋环住卓霈宁的腰,咯咯笑了起来。

  很神奇,他俩似乎只要一对上就会自动黏在一块,特别是卓霈宁现在只要一有什么特别心情或遇到什么特殊事情,只想第一时间赶紧到叶时璋身边告诉他。旁人也许感觉甜得发腻,但卓霈宁作为当事人却怎么都不觉得腻。

  两人视线隔空交缠,将什么骑马比赛抛诸脑后,直至霍连山走过来,唤了一声宁宁。

  卓霈宁闻声望向霍连山,瞬间便敛去所有笑意。他从叶时璋怀里车里,直起腰板走过去,迎上霍连山。

  站在一块的时候,就身高和气场而言,他丝毫不弱于身为Alpha的霍连山。

  霍连山像是审度一件有趣的商品,打量他片刻,然后毫无距离感地抬起手,摸了摸卓霈宁的脸,又替他整理一下马术头盔,看起来像极了一个爱护儿子的慈爱父亲。

  “宁宁,作为Omega,脸是很重要的,在外面要更加注意形象,”他说话腔调有种令人舒服的感觉,说出来的话却是阴阳怪气,“这么一张漂亮的脸,全挑着我好的地方来长,要是摔着了留疤了就太可惜了。”

  之于极其爱自己的霍连山而言,卓霈宁最大的存在意义,即是作为他的基因标本而活着,照影自怜的水仙花莫过如是。

  从未有过的恶心感自深处翻涌起来,卓霈宁脸色瞬间更沉了。

  “我像我妈多点,”卓霈宁不冷不热地来一句,“倒是你,年纪大了要更加注意保养,毕竟你就是靠着一张脸爬到这个位置的。”

  这话说得极其难听,霍连山听罢却笑得更欢了,他淡定接下卓霈宁的讽刺:“要是光靠着一张脸就能爬到这个位置,那也算一种本事不是么。”

  “倒是你,输了比赛也是可惜,”他摇摇头叹息,似乎还真为这件事感到由衷的惋惜,“如果你Alpha就好,至少在个人发展和体能上都要比现在优秀多了。”

  卓霈宁不怎么在意地一笑:“你不可惜的,我也不可惜。”

  说罢,他甚至冲霍连山点点头,摆出一副相当恭顺礼貌的样子。

  “我们有机会再见,”他有意一字一顿,意味深长地喊一声,“爸、爸。”

  他扔下这句,就走回到叶时璋身边,一手牵起他的手,一手牵着Aurora的缰绳,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叶时璋回头冲霍连山颔首,也扬长而去。

  “今天开心吗?”走回马房的路上,叶时璋问卓霈宁。

  卓霈宁点一点头:“这场游戏我玩得很开心。”

  叶时璋笑起来,抬手捏了捏卓霈宁的鼻子:“等下次带你玩点别的。”

  卓霈宁又问他:“那我这算是你的游戏玩伴吗?”

  “你是啊,”叶时璋说,“找到一个玩伴,把人生当做一场游戏玩到底,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

  “所以,当我唯一的游戏玩伴,这个提议怎样?”

  他晃了晃卓霈宁的手,微笑着问他。

  卓霈宁也晃他的手,就跟小孩子一样爱较劲,说:“你提议听起来很不错,态度看起来挺真诚,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叶时璋又笑:“那可真是太好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这是他从青春期就一直期待的事情。

  —

  霍连山在马场上驰骋的时候,齐文泊就在不远处的休息区歇息,面前摆放着一盘未完的围棋棋盘。霍连山离开前说要会一会他那许久不见越发叛逆的宝贝儿子,待会就回来陪他下棋。

  就因为霍连山一句话,他一直坐在这里耐心等着。

  总的来说,齐文泊一向很听霍连山的话,除了偶尔发疯失控,但只有霍连山知道他的阀门在哪且能准确及时地关好。

  他因为一场车祸意外导致腿脚落下毛病,此后身体一直不怎么好,不能长时间站立或躺着,更别说和霍连山一同骑马。

  与霍连山第一次见面即是在马场上,齐文泊至今依然清晰记得,二十出头的霍连山姿态矫健,浑身透出一种极富生命力的美,一个翻身轻盈上马,很轻易地驯服了在场所有人都惧怕的烈马。

  彼时骄阳似火,策马驰骋的他美得像一幅画。

  齐文泊那时候不过十五,愣愣地围观许久,直至那人从画里走出来,在他面前站定,笑了笑,问他是不是齐家的小儿子。

  他抬起头,被那时候过分耀眼的太阳光线晃了晃眼,再看向眼前俊美无匹的Alpha竟觉一时眩晕。他定在原地木了许久,才记得点点头,说我是。

  “齐文泊,文章的文,淡泊的泊,很好听的名字。”

  霍连山一字一顿地叫他的名字,红唇微张,咬字特别,像是把他的名字在舌齿间细细研磨好一遍,才舍得往外吐露。

  齐文泊很惊讶,霍连山居然会关注他、记得他,明明在齐家一众拼了命优秀的孩子里他显得如此不起眼。

  此后,霍连山时不时就造访齐家,每回都会主动来找齐文泊,与他下棋或是骑马,陪他聊天或是散步,一点一滴占据了他的整个青春期,从生活到梦境,甚至塑造了他最初欲望的形状。

  齐文泊并不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孩子,齐家掌权人说得难听便是花心种马,齐文泊只是他与众多情人生的其中一个孩子,是他基因延续的某一份载体而已,仅仅因为性别测试中被确定会分化成Alpha,才被接回家中抚养长大。

  离开母亲之于不过七岁的孩子来说很残忍,尤其是不得不独自面对如此冰冷无情的家庭环境——齐家掌权人、齐文泊生理意义上的父亲终日不见人影,齐家孩子个个等着讨父亲欢心,根本轮不到齐文泊。至于所谓的兄弟姐妹,在如此成长环境下大多心怀鬼胎,小小年纪就懂得各种算计,根本毫无所谓亲情可言。

  很长一段时间里,齐文泊只会埋头苦读,孤独无依,不曾与旁人多说一句,如同长在齐家阴暗潮湿角落里的青苔。

  齐文泊母亲患有重病命不久矣,她亲自将他送回齐家的那天,叮嘱他必须往死里努力比任何人都要优秀,比任何人都要更能讨父亲的欢心。

  “等你拥有了齐家,你就能拥有一切。”母亲是这么告诉他的。

  愤恨、欲望或是不甘心如熊熊烈火,全都在母亲的眼眸里跃动。她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委身于齐文泊生父,搭上所有却换不回一个正式的名分,她得不到的东西理应由她亲生儿子全都拿回来。

  齐文泊年纪小,他不理解成年人们的欲求与动机,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世界上一切人或事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直至霍连山毫不讲理地闯进他生命里,他第一次有了真正想要的,并且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他想要把霍连山拉进他的世界里,他想要霍连山长长久久地留在他的世界里。

  刚满十八的他将一切狗屁的道德约束抛之脑后,怀着满腔青涩又浓烈的少男情怀,迫不及待地向霍连山告白,换来的却是兜头盖脸的一盆冷水。霍连山咯咯直笑,用一种看待不成熟小屁孩的目光看着他,这不是齐文泊想要的。

  “你喜欢我,文泊,可是很多人都说喜欢我啊。”

  “喜欢可不能随随便便说出口的,喜欢是需要压上筹码的。”

  “所以,现在的你能给我什么?”

  霍连山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把年少的齐文泊说懵了,半天他只憋出一句无用的承诺:“那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找来给你!”

  “我要什么,是个好问题,”霍连山思索片刻,一双漂亮如宝石的眼眸盯住齐文泊,而后慢慢扬起天真得有些残忍的笑意,一字一句如诱惑夏娃偷尝禁果的蛇,“等哪天你拥有了齐家,拥有了一切,就再来找我吧。”

  “作为交换,我也给你你想要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