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御睡前没有骗人, 他确实受到了桃源仙尊的影响,只是那些影响带来的变化与他跟白烬、罗契说的不一样。

  他变得很想离火圣尊。

  裴御活了数千年,离火圣尊的尊号几乎每日都会出现在他的耳边、意识里或是梦中, 但他却极少真的想他, 偶尔想起,带来的也是他对离火圣尊的厌恶和永远得不到回应的埋怨。

  但这次,是单纯的想念。

  特别想。

  想离火圣尊的背影,想离火圣尊的声音, 想他的一切……

  如此骇人的想念唯有在他专注于眼前人, 把目光完全放在白烬身上的时候, 才可以稍微缓解一点。

  但此种行为终究只是饮鸩止渴,越看着眼前人, 他就越想那个他无法触及的, 再也无法真的看到的人。

  极端的想念导致裴御躺在床上睡着的瞬间,离火圣尊就入了他的梦。

  梦里裴御躺在床上, 离火圣尊则穿着白色华丽的仙袍,戴着面具,站在床边静静看着他,一动不动。

  两个人就这样对峙了许久。

  裴御在梦里实在看烦了,语气颇为嘲讽:“离火圣尊屈尊降贵来我梦里,就是为了杵在床边为我站岗?”

  裴御刚说完, 离火圣尊就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在他坐下的过程里,躺在被子里的裴御清晰的感受到了离火圣尊的衣服落在被面时产生的每道褶皱。

  当离火圣尊彻底坐稳时,离火圣尊的胳膊肘正好隔着被子压在裴御的胳膊上,而从广袖中伸出半截的手指, 好巧不巧地隔着被子点在裴御的肘窝。

  裴御无声地看着坐在他床边的离火圣尊,心里想, 无论什么时候,离火圣尊从来没有离他这么近过。

  或许数千年前,他曾经渴望过离火圣尊能离他近一点,更近一点,不要那么讨厌他。待漫长的期待不停地在落空中消失殆尽后,自然又合理的只剩下浓浓的厌倦和疏离。

  时至今日,裴御以为他会讨厌离火圣尊离他这么近,没想到离火圣尊真的在梦里离他这么近的时候,比起讨厌,心里更多的竟然是期待。

  期待离火圣尊靠近他不只是为了坐在他的床边,而是有其它更想做的事情。

  心里这么想着,裴御便看到梦中的离火圣尊把手伸进裴御身上被子的边缘,把温玉般触感的指尖搭在裴御滚烫的掌心。

  霎时间,裴御意料之外的有了股冲动。

  想要反手握住离火圣尊的手,抓住离火圣尊的胳膊,把他整个人拉进自己怀里。

  产生这个念头的瞬间,裴御醒了。

  他起身坐在床上,抬起右手遮住眼睛,想起方才的梦时,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清醒前的最后一刻。

  裴御自暴自弃地想,他为何想把离火圣尊拉到面前?

  是想欺师灭祖,打他一顿吗?

  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是否定的答案,裴御愈发觉得他梦醒后的这个想法有点可笑。

  梦中离火圣尊留在他手心的触感还没有消失,裴御把掌心摆在眼前,越看越烦躁,越看越想他,越想越……

  裴御习惯性地从储物玉简中拿出离火圣尊的神像,却觉得那尊神像实在烫眼,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连忙收了起来,本能地起身走到房间门口。

  裴御皱着眉站在门前。

  他这是要去干什么?

  去找白烬吗?

  他确实很想去找白烬,只有看着白烬,他对离火圣尊的想念才不会那么浓烈,浓烈到让他头疼。

  打开门走到白烬门口的时候,裴御知道房间里的人听到了他的动静,已经醒了。

  但他又不想进去了。

  有些不太适合的念头被他压得太狠,放在心里任何地方都无法彻底变成死灰,不用风吹就能复燃,此刻去找白烬,像极了从一个绝境走到另外一个绝境,无论身在何处,皆如火烧。

  一时间,裴御竟进退维谷。

  于是裴御没有敲门,只是站在门口轻轻地喊了一声:“小师叔,我想你了。”

  任性地把去见白烬还是不见白烬这个选项丢给了躺在房间里的人。

  “吱呀——”

  门从里面打开了。

  白烬也想见他。

  此时此刻,裴御再次切身体会到他有多么想见白烬。

  裴御走进去关上门,轻车熟路地走到白烬的床边,双脚停下来的时候,恍然意识到他所站的位置竟然与梦中离火圣尊站的位置一样。

  白烬问裴御:“怎么了?”

  裴御的声音有点闷:“做噩梦了。”

  白烬看着光着脚,只穿着贴身衣袍的裴御:“什么噩梦把你吓成这样?”

  他希望白烬知道他的梦,关于这一点,裴御说了实话:“我梦到了离火圣尊。”

  白烬:“……”

  那些在他梦里对离火圣尊有过的想法在看着白烬的过程里又冒了出来,裴御蹙了下眉,决定聊点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小师叔,会不会是因为我平日里表现得太嫌弃他,离火圣尊便来我梦里吓我了?”

  白烬本来只是有点好奇,此时此刻却是真的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是如何吓你的?”

  裴御忍不住装出几分委屈:“站在我床边阴气沉沉地看着我。”

  这有什么好吓人的?白烬垂眼想着他会在何种情况下去裴御梦里,说道:“你不必在意,他去你梦里不一定是想吓唬你,有可能只是想你了。”

  至于为何裴御会觉得害怕,要么是裴御在演戏,要么是裴御对离火圣尊怨念太深,导致梦里的离火圣尊对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裴御觉得不太对劲:“小师叔,我拜入仙门还不到三个月,期间从未给离火圣尊上过香,他想我做什么?”

  白烬:“我又不是离火圣尊,怎么会知道。”

  裴御:“若是小师叔是离火圣尊就好了,如果你是离火圣尊,我说不定就不会那么讨厌他了。”

  若他们真是一个人,他在不受控制地想念离火圣尊的时候,大概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白烬看着一脸懊恼的裴御,差点就张嘴说了他的身份。

  很快,他又听到裴御说:“算了,小师叔还是不当离火圣尊比较好,万一你是离火圣尊,我连带着也不喜欢你了怎么办。”

  他的身份总不能一直瞒下去。

  白烬坐起来,靠着床头喊了一声:“裴御。”

  裴御:“嗯?”

  白烬轻声道:“以后若是有机会,我装扮成离火圣尊给你看。”

  若到时裴御认出他是离火圣尊,那便是了。

  若裴御没认出来,白烬想,他大概还是不想直接告诉裴御他的身份,除非裴御自己想起来,找他确认。

  “不要。”裴御拒绝道,“我现在不想看了。”

  白烬沉默片刻,问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裴御:“是。”

  白烬问道:“那你是不是可以回房间睡了?”

  但裴御不想回去,他不想躺在那张床上,再次陷入有离火圣尊的梦里。

  既然白烬说过他可以放肆一点,他便放肆一点好了。

  裴御直接走到白烬的床尾坐了下来,眼睛落在白烬身旁靠近墙壁的位置,而后又看向白烬的脸。

  白烬大约懂了裴御的意思,出声确认:“你想留下?”

  裴御点头。

  白烬觉得有点意外。

  最近裴御一直在避免跟他有身体接触,此刻却想和他睡在一张床上休息。

  难道跟桃源仙尊对他的影响有关?

  白烬背对着墙壁侧身躺在床上,把身后的大片位置留给了裴御。

  裴御无声地上了床,面向着白烬的背影躺着。

  裴御以前跟他一起睡的时候总穿着整套的衣服,只穿着贴身衣服过来还是头一次。

  心里清楚裴御身为明河仙尊,早不知凡人冷暖,无须盖被子,但白烬还是不想看到裴御只穿着薄薄的内袍躺在床上,当即从储物玉简中拿出一块被子,放在了裴御身上。

  裴御盖着被子,依旧面朝白烬:“小师叔在日常起居上好像喜欢把我当凡人一般照顾,是小师叔有意为之吗?”

  白烬下意识回答:“并非有意,只是习惯。”

  裴御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抓紧贴在身上的被子,问道:“小师叔曾像照顾我这般照顾过别人?”

  白烬生生世世只照顾过裴御一个人。可若是没有别人,何来习惯,白烬只能承认:“嗯。”

  裴御听了不怎么开心。

  于离火圣尊,他向来讨不到对方的半点喜欢。

  于白烬,无论是真心还是演戏,裴御以为他在白烬眼里至少足够特别,却没想到,白烬真的像照顾他一般照顾过别人。

  不知道白烬曾照顾过的那个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子,是凡人还是修仙者……

  类似想离火圣尊时的烦躁感又来了,裴御往白烬身旁靠了靠,闭着眼睛喊道:“小师叔。”

  白烬应了一声:“嗯。”

  裴御转身躺平:“你哄我睡觉吧,就像之前那次一样,把手放在我的眼睛上,然后说……”

  话还没说完,裴御发现他搭在被子外面的右手被白烬握住了。

  白烬只是捏了下裴御的掌心,什么都没说。

  他却仿佛真切地听到了那声“乖”。

  再次闭上眼睛睡觉,裴御没有梦到离火圣尊,反而梦到了白烬。

  他梦到自己和白烬面对面躺在一张床上,两个人的脸离得很近,他再往前挪一点,自己的鼻头就能碰到白烬的鼻尖……

  裴御睁开眼时,原本睡在他身旁的人已经不在了。

  裴御坐起来喊了一声:“小师叔?”

  不远处传来白烬的声音:“我在桌子这边。”

  内心依旧暗潮涌动,裴御看着眼前亮如白昼的房间,开口问道:“小师叔,天是不是还没有亮?”

  要不然,他为什么还深受桃源仙尊的影响,在想离火圣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