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岚斐......是死了吗?

  卫珣渊在南海之滨寻得了一截太子衣袍上的玉绶带,那玉绶带算得上是是贴身之物,足以证明周岚斐来过此处。

  比那天罡五雷符更加板上钉钉。

  自南海之滨折返时,卫珣渊想要寻求一个答案想的快要发疯了。

  他不想背当成一个傻子一般,被蒙在鼓里。

  太子荣登大宝,他忽然就与周岚斐之间的距离顷刻间被拉长到了无法企及的地步,一夕之间竟连宫门也进不去了,处处可闻“王上千秋圣岁”的祷告,所以他只能想到苏照影。

  可他没料到的是,他会在一进城的街角便撞见苏照影的尸体。

  苏照影匍匐在地上,外观衣着如乞丐一般,若不是露出了一隅十分违和的细腻的手腕骨,也不会引得卫珣渊停留半步。

  苏照影是被人拔了舌头,抛尸街头。

  卫珣渊忽而觉得可怕,就好像是要杀死最后一个存在的知情者一般。

  这些究竟是谁做的呢?

  如若不是周岚斐做的,周岚斐又如何能在同伴身死家亡的情形之下,安然登上国君的宝座,受万民朝拜?!他不会有半点愧疚和心寒吗?

  还是说......这便是一国之君?!

  他心底疑影重重,直到他在宫闱外看见周湛自马车上缓缓走下。

  这一切揣测都落到了实处。

  周湛没有登基。

  成为新王的是周岚斐没错了。

  他终于成功了,成了万众瞩目的一国之君——踏着旁人的血与苦难。

  他恨到了极致。

  他幼年时听父皇与兄长们说起过,海之深处莫要靠近,有一些吃人的怪物。

  那些怪物是死于海难的人与兽的魂灵交织而成,被唤醒后会制造新的海上风暴,有时候连居于海中的生灵也要敬畏三分。

  要唤醒这样的怪物,一要有鲜血屠戮之事,二要以水为媒介。

  前者条件,琅嬛已经替他做到了。

  卫珣渊回眸望向偌大的繁华酩都。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王城中百官朝奉,小巷里,苏照影的尸身都不曾有人收敛,这便是琅嬛,这便是残忍的酩都啊。

  一同毁灭吧。

  酩都被大浪冲垮的那一日,卫珣渊的印象其实并不算深刻。

  将那么遥远的海水驾驭至淹没一座城,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他昏厥在了城门口,本以为自己完成不了这样一件事。

  但他醒来时,酩都确确实实的毁了。

  不仅是城池本身,还有那些琅嬛的臣民。

  彼时,他浑身都缭绕着黑色的戾煞之气,被复仇的快感刺激,竟然硬生生的恢复了几分力气,王宫的大门不再紧闭,无人看守了,他轻而易举的长驱直入,在紫宸殿抓到了周岚斐。

  周岚斐没有死,曾经叱咤风云的小太子居然连剑也拿不起来,意外的好抓。

  时隔这么多天,他们再次见面,却谁也不能完整通畅的说出一句话来。

  卫珣渊发现,当走到了最咫尺的地方,他却无法单纯的去恨这个人。

  “你毁了我国与臣民,我亦毁了你的,眼下我们俩扯平了。”他沙哑的说着,自雪夜那日,他便冻哑了嗓子,“周岚斐,你只要乖乖的呆在我身边,我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还可以继续——”

  他咬着牙,语气却卑微至极了。

  周岚斐却从墙上抽下了剑,那是用他的鱼尾所锻造的长剑,如今刺穿了他的肺腑。

  昔日的小太子长发披散,一袭华服狼狈至极,他眼底的恨与悲哀给他的面容镀上了另一层妖冶夺目的色彩,像是受了伤的瑶台仙鹤。

  身躯的疼痛化作另一种奇怪的强烈冲动,那些缠绕的戾气钻进了他的伤口里,令他的伤口不再流血,卫珣渊的眼眸变成了瑰丽的紫色。

  好恨,恨到不想顾及任何事。

  长在九天之上的仙桃被摘下,迸裂从出甜美冰冷的汁水,令他生出了足以压到一切疼痛感的疯狂快意。

  他紧凑着周岚斐嫣红湿润的耳朵,听着对方擂鼓般的呼吸,嘶声道:“只要你答应不离开我......”

  他最爱的少年在那一刻啜泣出声,浑身抖得不像样子,不再尊贵,却没有再叫骂什么,他们最终把彼此都折磨的精疲力尽,他抱着周岚斐昏睡过去,他做了很漫长的一个梦,梦里,他建造了一座珊瑚玛瑙的海底囚笼,将周岚斐永远的锁在里面,周岚斐再也没有离开过他,随着天长日久,他们淡忘了昔日黑暗的记忆,又重修旧好......

  美梦乍醒,枕畔空空,那被他羞辱了一夜的少年不知所踪,他心底发寒,疯了一样找遍了皇城内外,翻了数以千具尸体,仍然没有找到蛛丝马迹。

  周岚斐逃走了,带着对他莫大的仇恨和厌倦,逃到了他难以企及的远方。

  这叫人如何甘心?

  这份不甘心化成了长满了倒刺的荆棘藤蔓,将他一层一层的包裹,扎的鲜血淋漓,他在杳无活气的酩都死去了,却又因为这份不甘心的支撑,从烛冥道爬回阳间。

  他做了这么多,只想当面问一问周岚斐,你到底有没有心呢?

  他的一切执念和疑虑在程晓楷遭遇十戒撞魂时出现了奇怪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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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晓楷感觉自己像是被撞出了脑浆子。

  他回过神来时,第一反应是趴在地上大声呕吐。

  姜棠在一旁给他拍背,一边非常嫌弃的捏着鼻子。

  “哎呀渊哥!!你给他弄张纸来擦擦呀!”

  “都水淹陈塘关了,有纸也派不上用场了吧!”周岚斐在一旁摇头,他转身看向门外,却见一个女人带着乌泱泱的安保团队,踩着高跟鞋摸了进来。

  “不是段宗稷?!”周岚斐低声道,而后他面色微变:“是段瑶!”

  下一秒,他听见了段瑶尖利的声音响彻天花板。

  “周岚斐!!!果然是你!”女人的面孔扭曲,她看了眼卫珣渊,扭曲着面容道:“你们两个——两个狗男男!!恶心!!!”她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道:“周岚斐!!你做这种龌龊事!!你就等着被抄宅子吧!!!我现在就去告诉我爸!!”

  卫珣渊眯了眯眼睛。

  “阿姜。”

  “得嘞!”姜棠倏地站了起来,冷笑道:“这是女人跟女人之间的掰头!”

  “你也算女人??”段瑶看着她冷嘲热讽。

  水龙骤然席卷,将段瑶身边那些木头桩子似的安保团队冲的七零八落,姜棠的身影一闪,到了段瑶的身畔,将一块麻将牌似的贴花拍在了她的后颈处。

  段瑶前一秒还在叫骂,后一秒神色木讷的站直了。

  姜棠满意的退开两步,拍了拍手心,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木人来,埋头问道:“段瑶,你的生辰八字是多少呀!”

  “这是......”周岚斐诧然道:“厌胜之术?!”

  “借力打力罢了。”卫珣渊说,他将程晓楷从地上提溜起来,对周岚斐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姜棠操控着段瑶解散了段家那群苍蝇般扰人的安保团队,几人寻了个酒店开了房,简单的落了脚,卫珣渊递了张卡给周岚斐,低声道:“你跟阿姜出去买点儿洗漱的东西,还有干净衣服回来。”

  “好。”周岚斐看了眼奄奄一息的程晓楷:“那晓楷交给你了,我们很快就回来。”

  “我会保护好阿斐的哦!”姜棠摇头晃脑,抓着周岚斐的手道:“走吧走吧!”她走到门前,还冲呆立着当门神的段瑶办了个鬼脸。

  打发走了这两人,卫珣渊将门锁上,转而回到了程晓楷跟前。

  “小子。”他抬手在程晓楷的眉心按了一下,“你怎么会有天眼?”

  程晓楷猛地睁开了眼。

  卫珣渊在他眉心点了一下,那种要死不死的感觉缓解了些许,他喃喃道:“什么天眼......我最近做的梦都太准了,可惜你们谁都不信我!!呜呜呜呜~!”

  “你认识程曳芳吗?”卫珣渊想了想,低声道。

  “那是我太爷爷!”程晓楷说:“你怎么知道我太爷爷的名字......我都没见过他几面。”他说完打了个嗝儿,又稀里糊涂的躺平了。

  卫珣渊倏地退了半步。

  众所周知,羽师程曳芳有着祖传的天眼。

  这种能力只要程家有后,就必然会代代相传,即便不作为羽师修炼,也不影响天眼的被动发挥。

  换言之,程晓楷是能看见一些非当下的事情,可以是未来,也可以是过去。

  就和从前琅嬛国的苏照影一样。

  如果说程曳芳真的是程晓楷的先祖,那么程晓楷方才被十戒撞魂出现的那些画面便是他所能看见的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那么......

  卫珣渊的身体晃了一下。

  为什么......会看见周岚斐自刎于城墙上呢?!

  周岚斐......是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