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算是胎记吧。”

  这变故来的猝不及防。

  饶是姜棠见惯了大场面的也吓了一跳,就眼睁睁看着对面那露阴癖的宝贝嘎达热热闹闹的烧成了一团。

  男人跟女人都开始鬼叫,你拉我扯,手舞足蹈,又蹦又跳的像是在跳大神舞。

  这场景又滑稽,又血腥。

  姜棠死死的盯着那团火光——宛若来自地狱的红莲业火,足以将污秽烧的干干净净。金红色映在她的瞳孔深处,跳跃着,盛放着,她丝毫不觉得刺目,只觉得壮观漂亮,她快活至极,想笑,想欢呼,想尖叫。

  她不欲将这些表现的太明显,猛地转过身,走着走着便奔跑了起来。

  她一路跑出小花园,发现病房大楼的背面正对着这里,离得并不远。

  一排洁白的窗户整齐的排列着,因是晴天,阳光普照,窗户大多开着,9号病房的窗户却看起来尤其显眼,因为窗台上规则的摆着几盆青葱碧绿的多肉植物,而病人本人正倚在窗边折纸。

  姜棠慢慢的停下脚步,又驻足。

  小少爷的头发在住院期间长长了一些,不加修剪的乌黑的发尾蹭着白皙的耳垂和脖颈,颜色鲜明。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穿在他身上一派宽松,让他像一根节节高的竹。

  他专注的折着纸,手指翻飞灵活,姿态却是静谧徐缓的,给人以遗世独立之感,阳光洒落在他的发顶,给他的侧颜镀上了一层柔和璀璨的轮廓。

  这画面美极了。

  姜棠怔了怔。

  她向来很喜欢好看的东西,兴许是因为见多了好看的东西,才会让她淡忘那些丑陋的恶心的事实。

  她鬼使神差的走过去。

  周岚斐恰好折完了一只千纸鹤,正搁在掌心中央端详欣赏。

  “之前DISS我的时候不是挺剽悍的吗?”他眼睛看着纸鹤,话却在对那背着手磨蹭的少女说,“对着那种货色怎么就说不出话了?”

  他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珠圆玉润,十分礼貌的模样,可语调中对于那流氓的轻蔑却锋利又明显。

  是他干的。

  那只千纸鹤,那团火。

  姜棠的瞳孔收缩。

  “他不配我辱骂。”少女低声说。

  “也是,他长得那么丑,对吧?”周岚斐说。

  这小道士的皮相生的可太有优势了,这么欠揍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居然一点儿也不让人生气。

  姜棠的唇角抿的紧紧的,觉得对方在把自己当小孩儿哄,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过。

  她堂堂姜小棠女士不要面子的吗?

  “开什么玩笑,我明明现在也很强悍!”她板着脸,恶声恶气的回道,说完单手一撑窗台,越过几盆小多肉就翻进了病房。

  姜小棠女士走路带风,周岚斐没料到她如此生猛,稍稍一愣,手里就空了,新折的千纸鹤被姜棠捏在了手里。

  “随手一折的东西都这么危险,你这个小道士果然不是什么善茬。”姜棠冷冷的哼道。

  周岚斐莞尔失笑。

  他一笑姜棠就觉得心里乱七八糟的,好像有一只小鹿在撒欢,对方越是表现的宽容无害,就越显得她是在无理取闹的刁难人。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谢你。”姜小棠女士气咻咻的说:“又不是我求着你帮忙的!多管闲事么你!”

  “你的感谢又不值钱,我要来也没用呀。”周岚斐说:“只是看见小姑娘有困难还不出手帮一帮,实在不能算是个男人,你就当我在维护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吧。”

  姜棠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人宠溺的称她为“小姑娘”。

  她成天到头的跟着卫珣渊横行霸道,卫珣渊是一朵只会手起刀落的高岭之花,不会教她吃什么亏,当然也从来不会说什么软和话哄小孩儿,所以在面对周岚斐的“怀柔”措辞,姜小棠女士打心底里涌出来一股羞赧的情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却也不是很讨厌。

  “什么小姑娘!”她涨红了脸,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周岚斐交流了,“乱说什么你!你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就管东管西的!吃饱了撑的吗!我其实......其实比你想的要吓人的多!”

  “哦?怎么个吓人法?”周岚斐饶有兴致道。

  姜棠咬了咬牙。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胜负心理在作祟,也可能是摆烂了,干脆抬起手握住了自己一边的马尾根,用力那么一扯——

  少女纤细白皙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鲜红的裂纹,像是火山喷发后龟裂的大地,崎岖而粗糙。

  她的头颅从裂纹处与脖颈分离开来,歪歪的被她提在手中,这一刻少女失去了活人的气质,像一个逼真却报废的玩偶娃娃,散发出精致而诡异的破碎感。

  周岚斐的眉峰轻挑。

  “我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我是什么,现在你明白了吗?”

  姜棠森然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希望从他的脸上看到意料之中的惊慌失措,或者,晕过去也可以。

  反正从前所有人都是这么看待她的。

  周岚斐却没有。

  他的眼底的确闪过一丝诧异,而后起身离开了床边,走近姜棠。

  “我跟你们活人不一样!”姜棠又说。

  周岚斐不答,他路过床头柜时,从Lucky幸茶的包装袋上撕下了一张小小的半透明的樱花贴纸。

  行至姜棠跟前,他举起手臂,手把手的握着少女的手,将那颗粉毛脑袋瓜子归位。

  指尖一屈,粉色的贴纸贴在了少女的脖子上,轻柔,精准。

  那条尚未对合的血腥裂缝刚好被团簇的樱花遮住,像一处性感又甜美的纹身,姜棠愣了一下,懵逼至极的回望着周岚斐。

  周岚斐眼底的神色叫她看不透。

  有淡淡的悲悯与惋惜,甚至是......心疼。

  她好像无论怎么朝着对方拳打脚踢,最终都会落进柔软棉花和云朵里,被层层叠叠的宽容所包围。

  怎么会这样呢?

  这人......真的有病!

  “是挺吓人的。”周岚斐“啧”了一声说:“下次别吓了。”

  姜棠:“......”

  你礼貌吗???!!

  姜小棠女士的自尊心和脸面已经碎了一地了。

  这种时候好像无论发不发脾气都不太对。

  “好吧,是我的错。”面对脸颊抽动哭不是哭笑不是笑的粉毛少女,周岚斐简直就是个无情的道歉机器:他耸着肩道:“我这个人就是有爱管闲事的臭毛病。”顿了顿他补充道:“不过下次还敢。”

  姜棠:“?”

  你这算是道的哪门子歉啊?

  小少爷仍旧笑眯眯的,容颜比金色的阳光本身还要灿烂一些。

  姜棠被他看的麻了。

  她可是致力于要从妖艳贱货小道士手中抢回渊哥的啊!但她努力堆砌起来的敌意和愤慨被对方东拆一下西拆一下,七零八落。

  守不住了,真守不住了!

  就在姜棠面红耳赤的时候,病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走了进来。

  “查房。”他夹着查房本,抬起头道。

  姜棠:“......!!”

  少女的眼中骤然间大放异彩,那家伙,宛如看见了替她解围的救世主一般。

  “你,你就是林医生吧!”她舌头短暂的打了个结,“周岚斐!这是你的管床医生!”

  周岚斐差点没憋住笑。

  “哦。”

  少女激动的不行了,“林医生!!我在外面宣传板上看到你的照片了!真人长得果然很帅啊!”

  对面的男医生看起来约莫二十多岁,拥有一双狭长而清秀的狐狸眼,银色的短发齐整蓬松,几乎跟白大褂同色。他大概也没料到姜棠会有这种开场白,愣了一下,莞尔。

  “那我正好再自我介绍一下。”他看向周岚斐,“我是急诊外科的大夫,也是你的管床医生,我叫林帆。”

  “林医生好。”周岚斐笑道,他往后一倚,靠在枕头上,似是好奇:“林医生的发色很独特,请问是染的还是——”

  “哦,我这是少白头。”林帆道:“医院规定不能染奇怪的发色,架不住我从小就是白发。”

  “那还挺稀罕的。”周岚斐说。

  “你恢复的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少有人失血性休克这么快就变得精神抖擞的。”林帆打趣儿道。

  周岚斐道:“是林医生医术高超。”

  林帆道:“过奖了,其实还是抢救及时得当的缘故,多亏了送你来的那位先生,他着实费了不少心。”

  周岚斐稍稍一愣,陷入了片刻的晃神。

  林帆从查房本里抽出张空白的纸来道:“昨天来的时候你人不清醒,抱你来的那位先生似乎也不是你的家属,现在我需要完善一下病史。”

  周岚斐回过神来,点头道:“没事,你问吧。”

  “高血压糖尿病之类的基础疾病有过吗?”

  “没有。”

  “有什么食物或者药物过敏吗?”

  “药物没有,食物的话,大概是海鲜?”

  “那以前有开过什么大刀或者受过什么外伤吗?”林帆说。

  “没有。”周岚斐说。

  “那你脖子上的这个是——”林帆抬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周岚斐抬眸。

  “咦?对啊!你脖子上怎么也有个疤啊?”一直在旁边安静如鸡的姜棠也发现了华点,纳闷的凑近了些细看。

  小少爷细腻白皙的脖颈侧方有一道细痕,长约七八公分,色泽不算太深,放在寻常人身上应是瞧不见,可偏偏周岚斐肤白,脖子上也没什么褶皱,便惹眼的很,像是一条愈合良久的疤印。

  “哦,我这不是疤。”周岚斐眨了眨眼,似是明白他们在关注些什么了,便抬手摸了摸侧颈:“应该算是胎记吧。”

  “胎记?”林帆道。

  “是啊。”周岚斐说:“跟林医生的头发颜色一样,是天生的。”

  【作者有话说】

  是个有故事的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