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希望拷问>第41章

  他们到新联邦首都特区医院的时候已是晚上。

  飞机上医护人员的处理还做不到那么周密,傅轻决身上除了手臂的刀伤,腕骨一处骨折,还有局部内出血症状,经检查后被直接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灯亮起刺眼的荧光,段宁坐在了手术室外的长廊座椅上,说他是等并不贴切,但也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

  弗雷克随后接了高管家前来,他们没空理会段宁。

  尽管这次行动是傅轻决自己决定的,但傅轻决从没面临过这样的险境。傅轻决的人身安全容不得有任何一点怠慢和差错,这一次事故,对傅岐山那边来说如同一场失败的劫难,对傅轻决本身同样。他本可以不面对这样的险境。所有人都在提心吊胆,而段宁一定是首当其冲的有罪之人,他完全负有保护傅轻决的责任,结果傅轻决浑身是血地躺在手术室里,段宁却能走能动,看起来毫发无损。

  他只是身上有些脏,手里满是血污,一摸后颈,沾满的还是傅轻决的血,那血干涸地附着在他脖子后的那道疤上,有种自己的伤口也裂开了的错觉。

  段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没想到这一次的应激反应能那么快被压住。

  只是,对一名军人而言,枪就如同自己的生命,不分彼此,于是才有存在的意义。

  而段宁却连枪都握不了了。

  安全局正常配发的手枪,不是傅轻决不让他领,而是他自己的问题。段宁既无法忘记那些枪林弹雨的记忆,也无法忘记在临时监狱中被迫回忆那一切的记忆,他双手沾满鲜血,可他只想让西区重回宁静,赢得解放,他只想让自己的部下全都活着回家。

  段宁讽刺地笑两声,喘着气往座椅靠背上躺。

  他闻到的除了血腥气,还有股本该浓烈却早已散去不少的淡淡花香。

  他正在逐渐地彻底地丧失对信息素的感知能力,但可能偶有错乱,心绪也本就纷杂,傅轻决血液里高浓度的信息素又在他身上弥漫了一整天……段宁抬手放到鼻间,深深嗅了两下。

  才想起自己今天是还没吃过药。

  段宁身上有些疼,头也痛得厉害,他实在筋疲力尽,大脑一片空白,干坐了一阵后,眼前出现了手术灯的重影,最后蜷在长椅上失去了意识。

  万幸一切都没有那么严重,傅轻决被推出手术室时也被窗外凉薄的月色拂过,但他仍在昏迷,无法看见躺在长椅上的段宁,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天气晴朗,正是午后。

  大套间病房里的阳光经过窗帘的过滤,柔柔地洒了半地进来,轻盈而温暖。

  傅轻决半睁着眼,一旁是正在为他调试点滴速度的护士。

  医生刚检查完出去,所有人总算彻底放下了心。

  傅轻决感觉浑身都难以动弹,眼神扫视了一圈,刚动了动嘴唇要说什么,病房门就被敲响了。

  紧接着进来的却是高管家和弗雷克,高管家像是忧愁焦虑了一整晚,也哭过一场,眼中浮现着红血丝,哽咽着没有说话。

  “段宁呢?”傅轻决以为自己一睁眼就能看见段宁,一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弗雷克此次同样算办事不利,心惊胆战地看了高管家一眼,回答傅轻决:“这次行动酿成了这样的大祸,他一直在外面。”

  高管家说:“轻决,你现在才刚醒,有什么要处置的都之后再说,先休息着,许医生等会儿就来了。”

  “高姨,我没事。”

  傅轻决说:“让段宁进来。许医生......是得叫许戈林来一趟。”

  弗雷克没办法,只能走出病房去叫段宁。

  段宁昨晚被值夜的护士叫醒,才马马虎虎去做了个检查,确实只有些皮外伤,段宁自己也说没有关系,便没什么可操心的了。他此刻仍然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在之前看见医生前来又离去后,才终于垂着脑袋打起了盹,精神看起来有点差而已。

  他跟着弗雷克走进了病房。

  偌大的病房里,傅轻决躺在那儿,终于醒了。胸口露出缠着的纱布,手臂缝过针,打着石膏,脸上肤色仍旧苍白。段宁呆呆看着傅轻决片刻,和他们一样隔得很远地站在一边,仿佛只是来规矩地探望,然后等待发话。

  这屋子里站着的人也太多了。傅轻决面无表情地沙哑道:“过来。”

  段宁走近,傅轻决越发皱起了眉头,说:“你身上怎么这样脏?”

  傅轻决有些大惊小怪的洁癖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的,弗雷克见此拉了把段宁,说:“让段宁先回去换身衣服再来吧,傅先生,您先休息。”

  段宁默不作声地跟着要后退离开。

  傅轻决意识到现在他们已经身处新联邦,段宁不再是苏决,而他也不再是费恩斯,除了躲避追杀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跳车,让他们此刻不得不在医院,其余的仿佛一成不变。傅轻决深呼吸了两下,说:“不用,病房里就有更衣室,”他冷冷闭上了眼,“许医生来了让他先给段宁看,看完立马过来,我有话要问。”

  段宁会被兴师问罪是早就能猜到的事,自从他惹怒傅轻决、搬出别墅,他就不再剩下多少筹码了。按傅轻决一贯的做法,利用完最后一点价值,他便会被彻底抛弃。

  高管家和弗雷克都是这么认为的,眼下也正是如此发展,可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的感觉。

  一时半会没有衣服送来,段宁从更衣室出来,穿着医院的蓝色条纹病号服,身上的血污和脏印用毛巾擦拭干净了,擦伤的地方看着并不明显。他跟着前来的许戈林去了看诊室。

  这边人才刚走,没一会儿,这病房里接着来人拜访了。

  傅轻决受伤住院的消息全线封锁,能来的自然只有他叔父和大哥这一家人。

  傅轻决从一开始就闭着眼。他拿到了基金会的名单,傅岐山想弄死段宁却一不小心差点要连他一起弄死——这两件事他们都已经心知肚明,相互算账却不太好算,都暂时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过傅岐山能这么快就来看他,便是先急了,傅轻决愿意闭着眼睛而不是先找人开刀,已经很沉得住气。

  “轻决,你先好好修养,”傅岐山自觉拉了脸面,话里还有话,“基金会的事过段时间谢革会来跟你汇报,你要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傅氏。段宁你要留着,我一直都没插过手,但他永远不可能跟你是一条心,他对傅氏永远都难平心头之恨,你自己清楚就好。”

  “当年构陷段斯,或者说甚至李铎遇刺,也有你的份吗?”傅轻决倏然睁开了眼睛。

  傅岐山定住两秒,笑了笑,对他说:“很多事不是一个人或几个人能做到的,有些事的发生,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你以兰亚的利益的为首,也会维护傅氏的利益,而我也差不多。但在有些人眼里,冷眼旁观是一种罪过,默许罪加一等,”他坐在病床旁,将削完的苹果放到置物柜上,徐徐起了身,“比如在段宁的眼里。”

  傅轻决垂了垂眼:“这一次也是你的冷眼旁观,还是默许?”

  “这次是意外,”傅岐山道,“没了傅轻决的身份,一个人的生与死都变得没那么重要。”

  傅轻决说:“您可能更意外我和段宁怎么没死在欧联盟。”

  傅岐山一顿,说:“轻决,我只在乎你的安危,可你以后要是再这么胡闹,谁也挡不住更多的意外。至于段宁,以后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叔父教导得是,不过我胡闹一次也不算太亏,”傅轻决挑了挑眉,淡淡一笑,“倒是叔父,这几年折腾来,折腾去,眼看起高楼,却留下一堆待结的悬案——叔父既然知道政治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什么非要掺和得无法自拔?”

  “既然享受着权力带给你的一切,就不要问这么可笑的话,轻决,你已经长大了,而且青出于蓝,不是吗。”傅岐山说完,便铁青着脸色径直离去。

  病房里,傅轻决沉默半响,眸色深沉,脸色似乎也愈发苍白,再看向不动声色地坐在轮椅上的傅准,森冷之气十足迫人。

  傅准特地留在这里,自然是有话要说。

  他一开口,竟让人有些惊讶:“轻决,这么多年,无论如何,你叫我一声大哥,我没想过要跟你争抢什么。”

  傅轻决勾勾嘴角:“大哥,你拿什么跟我抢?”

  傅准继续说:“我娶了程舟,你应该是高兴的,程舟曾经和段宁订过婚,即便段宁变成了Beta,Beta和Omega也可以在一起,就像你是Alpha,而段宁——”

  “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如果你不想让程舟成为那个不确定因素,对程路安就不必赶尽杀绝,”傅准这个人从头到脚看起来都冷硬无比,不像是为了区区程路安来求情的,“我想段宁也不希望你这么做。”

  “究竟是谁在对程路安赶尽杀绝?军火走私案的真凶是谁,大哥当真不知道吗?你想在程舟面前做好人,程舟对你的冷眼旁观和默许,就不会痛恨了吗?”

  “可我不用在段宁面前做好人,”傅轻决胸口微微起伏着,胸腔内隐隐作痛,只是面上冷血道,“议会选举比程路安十条命都重要百倍,叔父既然都没话说了,大哥,你也不必再白费心,该舍弃的就要尽早舍弃。”

  没过多久,段宁和许医生从看诊室出来,一同往傅轻决的VIP病房走去。

  他昨天少吃的那顿药不至于造成多大的影响,不过在没有确切诊断之前,不能擅自停药。

  对于段宁创伤后应激障碍造成的相关困扰,许戈林爱莫能助。他听说段宁对傅轻决的信息素仍然敏感,也没有惊讶,笑着说:“你的后遗症并不算完全治愈,会有感觉很正常,等哪天突然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也很正常。”

  刚一推门,段宁正迎上了驱动轮椅离开的傅准。

  等傅准离开后,段宁还站在门口没什么动作,傅轻决看见他身后的许戈林,先说道:“我累了,许医生,你晚点再来吧。”

  许戈林看看段宁,朝傅轻决点头,很快也关门离去了。

  眨眼之间,房间里只剩下了段宁还在。

  段宁停了一小会儿,缓缓走到了傅轻决的病床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着傅轻决问话。

  傅轻决看着他身上穿的宽松的病号服,虚弱地冷笑一声:“我跟你说过的话,都跟白说了一样,对么。”

  段宁见他激动,想来刚刚傅准在,傅岐山一定也来过,一个病人,刚做完手术醒来,就要见这么多人说这么多话,段宁缓缓开口道:“你别动,别动气,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我要你别跟我装模作样,”傅轻决说,“你离我这么远干什么?难道一靠近我就会起反应?”

  段宁看着傅轻决,不知道还能近到哪里去,直到看见傅轻决手边示意的空处,下颚绷紧了一些,然后很慢地起身,像怕压死了在那儿的不存在的一只蚂蚁一样,坐在了傅轻决的床边。

  他坐得很小心,手也藏在宽大的衣袖里。

  “我只换了衣服,身上还很脏。”他解释道。

  在方才没见到段宁的时间,傅轻决产生的那些怒火和戾气,此刻都烟消云散了,他从不知道在生死之间徘徊、被决定命运的感觉是这样,他看着段宁谨慎小心的样子,浑身都难受得慌。他动了动没伤右手,摸索到段宁手边,昏昏沉沉地低声说:“我又不是嫌你脏,不都是你在嫌我吗,你那一身是血,看着难道不吓人?”

  段宁慢慢低头看去,按住他在打点滴的手:“别乱动,小心血液回流。”

  “你一直在外面,”傅轻决扫到他手背上的擦伤,喃喃说,“你是怕我死了,还是希望我死了?”

  段宁摸到傅轻决湿凉的皮肤,轻轻叹了口气,说:“是不会让你死。”

  傅轻决的表情却是像要死了一样,不信段宁说的这些场面话:“可我差点就死了。”

  “我现在手臂很痛,”傅轻决只感觉段宁离他好远,回想起与段宁在别墅的日日夜夜,那些段宁漠然、独孤、寂寥又困苦的神情、身影,好像都是在责怪他,他救了段宁,他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救一个只见过两面、只睡过一次的人,却好像只会被记恨,他的声音随之变得愈发沙哑,“我的胸口也很痛,没有别人来看我了,来看我的都是想我死的人,段长官,怎么办?”

  段宁不知道为何,仍然能嗅到那萦绕在他们之间的血腥之气,带着淡淡的花香,他动了动自己被握紧的手指,和傅轻决那双疲倦而漆黑的眼睛对视。

  傅轻决要问他的竟然就是这些。跳车的那一瞬间,傅轻决究竟在想什么,又在图什么呢?

  图他没办法拿枪,没有一副真实的面孔,所有不堪的样子都被尽收眼底过吗。

  段宁仿佛知道傅轻决想要什么,他拖着尚有余力的躯壳,缓慢地俯身,碰到了傅轻决干燥的嘴唇。

  傅轻决一顿,不管不顾地抬手便搂紧段宁,含着段宁的嘴唇一点点吮吻起来。

  他们的心的距离不知究竟隔了多远,彼此却都能听见撞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微弱而不绝。